书城两性爱情传(男女情感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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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深白色(15—20岁)(4)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恋爱者平等地爱身体又爱灵魂。甚至可以说,假如不是因为身体的吸引,恋爱者就不能够爱那个使肉体有生命的灵魂。对这个恋爱者来说,被想往的身体是个灵魂,而且他用一种超越语言的语言来跟它说话。他来到海堤上,这是他和她过去幻想过的和蔚蓝色的海一样的蔚蓝的海岸,然而,这时他独自一人。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和她经常幻想:两个人能同时去看见蔚蓝海岸。她走了,而她同样已经离开了原来的地方。不走是不可能的,他们好像都同时需要离开,因为他们的心中充满了出发的激情。

一个女人穿着泳装,站在海岸线上,她似乎可以游遍整个海岸线。他看着她的背影,除了她,那个初恋女孩背影,他从未这么长久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她回过头来,她看见了他,但她并不是等他,她等的是另外一个人,一个男人,他缓缓地来了,步入了她的等待范畴,他走过去,吻了吻她裸露的后颈。

他想:如果她在海岸线上,我也会从后面走上去亲吻她的后颈,他想象着她穿上泳装的时候,他似乎看见了她的背影,她没有那个女人一样丰满,但她有少女的体型,少女:这是一朵即将盛开的玫瑰。想到这里,他纵身扑进了大海,独自穿越潮汐,穿越海水——这当然是他梦的一部分,他又看见了另外一个少女,一个陌生少女正在水中嬉戏着,他想,如果这个少女是她,那该多好啊,他会游上去,与她一块完成这种美好的嬉戏,所谓嬉戏就是在水中积极地寻找快乐的方式,他们用手臂,用脚,用整个四肢中洋溢的活力,使世界充满嬉戏。那个少女游过去了,已经站在岸上,他探出头去,捕捉到了她那孤单的青春期,他也上了岸。但他想起了他的初恋,他没有走上前去与少女搭讪。

奥克塔维奥·帕斯说:我们堕入爱河时,我们就选择了自己的命运。爱情总是个奥秘,在其中自由意志和宿命纠缠不清。但是自由的黑暗面也生长在灵魂的下层土壤里:不忠、背叛、遗弃、忘却、嫉妒的毒草。她现在在哪里,她同样也到了海岸线上。第一次穿上一条红色泳装,热情地踩着海边的沙砾,在扑进大海之前,她已经假设了有他存在的三种情景:他站在蔚蓝色海岸等她到来,她乘火车来赴约,她的心灵装满了潮汐。当她一下火车拎着包就向着海岸线跑。他已经在等待她,看到他站在海岸线上,她觉得全世界的人们都在为她击掌,她走了上前,她伸出手,他感受到了她的热吻,欣喜的热泪,他不在这里,不在这海岸线上,当她赤脚走在沙滩上时,他也许正走向一座邮局,他投寄出了一封情书,上面有日期,天气情况和他的心情。

现在,他确实不在海岸线上,所有她看到的年轻男人都是那么陌生。只要离开他,他不在身边,她所经历的人和事似乎都是陌生的,有时候她害怕这种陌生感,她小心翼翼地接近它,现在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穿着泳裤,他那么高,她一向喜欢高个子的男人,这让她有一种安全感,他正望着海面上一根张着帆的桅杆,他朝着桅杆的方向扑进了海面,他纵身跃进海面的姿势吸引住了她,她没有想到,除了他,还有另一个年轻男人也会充满激情,纵身跃进蔚蓝色的海上去,她被这种场景感染着,也扑进了大海。慢慢地她看不见他了,事实上,她扑进大海只是为了想看见他在水中游泳的姿势,她没有想到大海会这样辽阔,人在水中就像一只蝌蚪,是的,人在水中就像一只蝌蚪。

她游上了岸,她累了,过了很长时间,那个年轻男子已经上岸了,他大约是从桅杆处又游回来了,他就坐在她不远处。他们互不相识,但在一条海岸线上厮守着大海,她想起了他,想得越厉害,感觉到他在变得模糊。

Δ像雾像雨又像云

米兰·昆德拉说:这就是为什么,当让·马克想搂她入怀的时候,她显得有些僵硬。她害怕被他拥抱。担心她那潮湿的身体会泄露她的秘密。时间短暂得都不允许她作最简单的调整。因此,在她抑制住自己的爱的表示之前,就羞怯而坚定地推开了他。他存在吗?对着镜子,头一次使用口红时她想起了他,可他并不在身边,那么口红的颜色为谁而存在?她轻轻地、匀衡地使口红在嘴唇上跃出,如同一种粉红色的谜语,因为她已经到了使用口红的年代。她要去参加朋友聚会,所以她使用口红,那么说,它的口红是为了让聚会进入她的生活。很久以来,她就在等待这场朋友聚会,从离开他以后,她就带着她的初恋介入了别的世界。烛光点燃了,只有点上烛光才会让聚会者的面庞变得模糊起来,模糊是通向神秘的途径,在人们看来,一个戴上面纱的女人的脸藏在面纱里,因而她是神秘的。

烛光使所有聚会者的脸模糊了,一个年轻男人端着杯子走到她面前来,他说:我可以与你碰杯吗?我可以认识你吗?这声音犹如杯中的酒味隐藏着一个陌生的事实:他想走近她,他看见了模糊的她,看见了她从另一个世界很偶然地出现在他身边,他想借此机会面对她。

她的初恋在哪里?她举起杯来,这是一个男人第一次来与她碰杯,杯子应该举在怎样的高度,才能算是真正的干杯,这一切都是他在影响她的情绪和那只杯子,有一刹哪,她在杯子举起来时看见她的初恋,那么熟悉的面孔犹如晃动在水平线上,而他说:我好像很熟悉你,你让我想起我过去的一个朋友来。

米兰·昆德拉说:换句话说:我们可以享受欢愉,为欢愉而活着而又同时是快乐的吗?享乐主义的理想可能实现吗?这个希望存在吗?至少像一线微弱的光芒存在吗?当然,那个朋友一定是女人。她想,我什么地方让他想起了他过去的女朋友?她觉得这一切真有趣,有趣极了。为了这一点,她想认识他。他说:我的女友已经同我分手,你们俩长得很相似,鼻子,眼睛都很像。她说:这就是你想认识我的原因吗?他沉默了,他头一次经历这情景,她干完了杯便离开了。

那天晚上她给他拨通了长途电话,电话通了,但没人接。她想:在这样的时候他会去哪里呢?她想起了她与他的关系,自从分别之后,他们在情书中倾诉着爱情,在宁静的夜晚,她每晚都有的习惯,取出他的上封信,研究他语词中的爱情,也就是研究他对自己的爱。她凭借着信封上的邮戳确定他在哪里,凭借着语词的过渡确立她的信念,他是她的初恋,他永远都是她的初恋。

电话响了,她认为是他打来的电话,但却是另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她想起了聚会中那个与她干杯的男子,他说:今晚我很愉快,因为你的在场,我很愉快。

这就是他给她打电话的理由。因为她的出场让她想起了过去的女友。放下电话后她想:他会不会也会碰上与我相像的女人,他会不会走上前去与那个女人干杯,以此认识那个女人呢?那天晚上,她失眠了。

失眠的原因有两条:其一,这个陌生男人正在走近她,虽然他走近她的原因是因为她酷似他过去的女友。他大约是为了重温旧日的感情而想认识她,从而进入她的世界,这种状况使她有些害怕,她害怕他走到她生活中来,她害怕他会再次给她打电话;其二,她产生了一种想象力,她的初恋男友会在一场聚会中,看见一个陌生女人,她害怕他会走上前去与那个女人干杯,走进她的世界之中去,因为她害怕那个女人像她,这两种原因使她失眠了。

Δ来不及触摸就已分离

罗兰·巴特说:我等待的人不是眼前实在的人。就像母亲的乳房对于婴儿一样,“我依据我爱的能力和我对它的需要,来创造它和不停地再创造它”:那个人来自我等待他的地方,来自我已经创造了他的地方。而如果他不来,我则以幻觉来想象他:等待是一种快乐。两个初恋者在分别了很长时间以后,第一次见面。这是在她生活的城市,她在火车站出口看见了他,他拎着箱子,急促地在人群之中寻找到了她。“急促使他们失去了缓慢的甜美”,因为太熟悉,他们都不由自主地寻找到了彼此的目光。

当脱离了熙攘的人群,他住进了旅馆。对于旅馆,他们是如此陌生,进了大厅,上了电梯,但彼此并不知道故事可以在旅馆中发生。因为经历的有限,他们除了在这次会面中拥抱、亲吻,并不知道旅馆严格意义上是让他们的爱情进入高潮的隐秘场所。

坐下来他们聊天,他们谈到了分别之后的许多感受,谈到了他们之间的未来,他的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他说他有许多事想去做。比如,他想去尝试做一名漫游者,这需要更换各种场景,他想在漫游中学习摄影,无数年后,他想办一场个人摄影展览;再比如,他想尝试着做一名商人,积累财富修建一座大饭店或者有一家自己的工厂……她发现从坐下来之后,他就在谈论策划自己人生的种种想法,这就是他最大的变化,他很少谈论爱情,虽然他们手握手,但是他只是在倾诉他的梦想。她发现,他的梦想并不在现实中,在看不见的地方等待他,所以,这使他看上去变得有些虚幻。他仿佛是在诉说梦境,她想叫醒他,告诉他她爱他,然而她第一次看见了他的迷惘。

罗兰·巴特说:还以打电话为例:电话每响一次,我都赶紧拿起电话机,我以为那是我的爱的人来的电话(因为他应该这时给我打电话);认真一听,我“听出”了他的声音,我开始与其对话,即便我后来又火冒三丈,因为那个讨厌的人使我从欣喜中醒来。他的眼里升起迷惘时,他忽视了她的存在,时间已到午夜,她要离开旅馆了,他没有留下她,在他的整个意识中都装满了他自己的梦想,所以他忽视了一个现实:那就是没有进入爱情的燃烧过程之中去。她走的时候,他的目光看着黑夜,他仍然在幻想他的人生。

这次约会很短暂就结束了,两个初恋者在火车站告别。他拥抱了一下她,很匆忙地转过身去,火车轰鸣着消失了。她等待了许久许久后的见面就这样结束了,它给她带来的最终结局仍然是没有看到他们爱情的未来。

他上了火车,在他看来,他必须离开,复述了他的人生策划之后,似乎他的命运并不在这座旅馆中,也不在他们拥抱的梦境里,所以,他已经开始由少年变为男人,他没有去触摸她的肉体,因为他的未来没有确定下来,所以,这次约会只不过是一场短暂的会面而已。

从他身上的变化使她感受到了一种恍惚,女人最初的恍惚是男人带来的,她想,他走了,乘火车走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初恋经历了一个短暂的梦,诱使他与她分离的是他们对未来的不可知。她的手一松开,走就成了定局。

她上了楼,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是爱她的,但是他已经走了,在这一刻,她关上房门,在那晚的梦境之中,她总是做着同样的梦:她一步一步地靠近他,他也在靠近她。但当他们一旦松开手之后,身后就是广阔的大地,开着鲜花的原野,俘虏着他们,他们转过身去,各自去寻找广阔的大地,在一只箱子中装着他们的初恋,在心灵的空间里装着初恋的影集。手一旦松开,火车就开走了,火车真的已经开走了,她沉入梦乡,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被合拢起来。

Δ界线

三岛由纪夫说:这是一种大型的、典礼式的,可以等同于我们所在世界那样巨大而壮丽的拒绝。这个优美的充满魅力的肩膀上,压着如许的沉重负担。所以她反抗,她拒绝。然而,这种反抗和拒绝给他的手带来温热,烧毁了他的心。男人在另一边,他们完全按照各自的意志进入身体的成长期,在拥有初恋时,他们不断地想着这个女人的影子,想着她的影子入睡,他看着女性的唇,唇对他的吸引力是原始的,它来自他依恋了这个女人的爱情之后,爱是什么,爱是心灵激起的波浪,爱是心灵所依恋的愉悦,爱是欲望所选择的对象……但他与她之间仍然存在着界线,在这个时候,即使已经吻了许久,拥抱得有多长久,他们都克制着自己的爱欲,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各自的肉体是秘密的,是不可能触摸的,如果一旦去触摸它,也许他们就会看不到梦境。

梦境是爱情的远方,肉体在现实中占据着他们生存的位置,他走在路上,在街上,在理发店里,在午夜的时刻,他的肉体被他秘密地维护着,对她来说,这秘密是神圣的;而她呢?她在一层层的花瓣之中停留,在那一圈圈的线团之中被强占,在一张椅子里留下了她的住址,她的姓名,她的工作岗位,她对他而言,同样是秘密的幻像,他如果爱她,他就要帮助她去保守她的秘密。

这就是界限。现在,他穿上衣服,在他单独一人时,他可以裸着脊背,裸着上身和腿,他有自己裸露的权力,这权力是上帝给予的,她看不见他的裸露,在这一阶段,她想念他时,想念的是他的影子,而不是肉体。而她想念他时,他正在维护自己的秘密,他已穿上长裤和上衣,他已出了门。

三岛由纪夫说:清显推开她的手绢,想亲吻她。这曾在飘雪的早晨祈求过他亲吻的柔唇,如今却一味地拒绝,拒绝,到了最后,她把脸背了过去,像一只睡眠的小鸟,把嘴唇紧紧地压在自己的和服领子上,一动不动了。出门就是另外的世界,这个世界每天跟他发生着无数的关系,他只要系上鞋带——世界就在外面,由少年变成男人,也就是进入了与世界的关系之中去,风中的车开过来了,车,满世界奔驰的车与你有什么关系呢?看到车,你就想到了与她的界限,车,可以用合理的速度,合理的期望——超越一切界限,比如,你如果可以见到她,在车一样的速度中见到她,你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界限。

所以,想念她,面对悲伤的人性,呐喊出欢乐的赞歌,去想念她,你想着她的影子,就这样她那秘密的肉体,那带电的肉体——始终被她的各种各样的衣服裹住,周密的裹住,上帝设置男人与女人之间的最大障碍,就是让他们分别为各自的胴体穿上衣服。

男人穿衣服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界限在哪里,它在被阳光和黑夜反复递嬗的影像之中,男人,他在白天扮演喜剧角色时,他要将衣领竖得很直,他会在这个喜剧角色之中,经历着自己的玩笑,为了将玩笑开得更大,他就要将双手垂直,那些肩膀挺立,双手垂立的男人已经为他们寻找到了自己的界线,而在夜色深沉时,男人的悲剧角色才会露面,他嘲弄他的失败,嘲弄他的滑稽,嘲弄他的快乐……这种界限深深地将女人阻隔在外。

女性,她穿上了裙裾。裙裾在飘动,飘动,是她的界限,是她自己为命运设置的最完美的界线。她因飘动而使男人无法抓住她,她因飘动而善变。

因善变而产生了旋律。爱情中的这个二十岁的女人,已经设置了自己的界限:男人在另一边看她,看见她在飘动,因而感到无法承担。只好同样设置自己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