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租车公司租到了一辆日本轿车,颜色是白色的。文舒菌很高兴,她最喜欢白色,自然而很高兴了。她问我到哪里去,我说到阳宗海,文舒菌就说阳宗海发生过许多故事。我看了她一眼问她发生过的都是些什么故事,文舒菌就想了想说听到的故事大都是与水有关系的故事,因为阳宗海水深一百米,它淹死过人。我将车驱出了G城,一个小时零二十分钟我们顺利到达了G城郊外的一座有湖泊的小镇——阳宗海度假村。等到我们将车停在车库时,阳宗海湖面的凉风已经荡漾而来,文舒菌开始挽着我的手臂,当她的手很自然地伸来时我有一刹那想我与文舒菌直到如今都还没有确立真正的关系,我们谈不上是恋爱,也许对于她来说是恋爱,但对于我来说,我真的还没有进入恋爱的角色。但今晚我们肯定要住在一起,就像以往一样住在一间房子里。她挽住我的手臂很柔软,这使我会想到她的身体,在与文舒菌相遇之前我已经好久没有经历过女人的肉体,所以,与文舒菌在一起时,她的肉体使我平静而兴奋。所以,今天晚上我愿意与她住在同一间房子里。我们到大厅登记房间之后,文舒菌脸上洋溢着一种喜悦,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她这种喜悦了,这说明文舒菌与我呆在一起很愉快。我们各自拎着箱子来到了依傍阳宗海湖面的那幢客房,在整个的度假村里,这幢房子的地理位置最好。我们用钥匙将门打开,文舒菌就开始拥抱我,我一边拥抱她一边反手将门关上,那天晚上我们之间做了最动人心弦的事情,到了后半夜,当文舒菌睡熟之后,我慢慢地感到我有些依恋这个女人了。
第二天早晨当我站在阳台上看到征丽时,我还身穿睡衣,征丽正与一个男人在下面的沙滩上散步。我猜想那个男的就是征丽告诉我的她的朋友,他们走得很缓慢,几乎是一点点的向前移动着,他们似乎是在谈论一桩重要的事才因而把脚步放慢了,因为他们压根儿没有在欣赏早晨的阳宗海,没有潮汐,连水浪声也没有。其湖面只是一面镜子而已。我想,征丽与那个男的,也可以说是她的男友来到一座宁静的湖畔,他们的关系肯定非同一般。由于距离远了一些,我无法看清楚那男的面孔,只是感觉到他身材很高,但是很瘦。文舒菌在房间里叫我,她说让我去洗漱,然后去吃早点。她见我迟迟不去就来到阳台上,虽然我已经将目光从下面的沙滩上迅速移开了,但是她还是捕捉到了我目光中的东西,她看到了沙滩、征丽和那男的身影。文舒菌推推我说:“征丽也来阳宗海了,你看见了吧!她又换了男朋友。”我对文舒菌说:“征丽还没嫁人,她可以选择男朋友。”
我的这句话使文舒菌显得很不高兴,她将我推进房间说:“商仪,我想,你应该也是征丽的男朋友之一吧!”我不想就这个问题讨论下去,这会使我与文舒菌的关系显得生硬,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显得十分脆弱。文舒菌走过来将我的睡衣脱下来,又将我的西装和内衣递给我说:“商仪,我们不讨论这个问题了,你先去洗漱吧!”我将盥洗室的门关上,我这样做是想独自呆一会儿,直到此刻我才意识到我不应该将文舒菌带到阳宗海来,因为她在我房间里面看到过征丽,而我这次的目的也正是为了征丽。然而,文舒菌现在就在外面,有一个现实的问题就在眼前,我在阳宗海的一切行动,文舒菌都将卷入。另一个问题就是,从看见征丽与那个男的在沙滩上散步的那一时刻,我想观察她言行举止的那种想法现在正蜕变为另一种追问,征丽与那个男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关系。我面对着墙壁上的镜子,文舒菌的香水瓶散发出一种异味,我想起征丽给我留下的那种神秘,它就像镜子背后的光影,既看不到,也无法触摸。
吃过早餐之后,文舒菌建议去湖水里游泳,但我们都没有带泳衣、泳裤来。文舒菌对我说让我先去海滩,她去商店里看一看有没有适合我们穿的泳衣、泳裤。因为文舒菌的离去,我就与征丽相遇了。有些事情的发生是非常偶然的,文舒菌刚走开,征丽就从另一条小径上走来了,她是向我走来的,就是说她发现我也是非常突然的。她走到我身边时,我才看清她的表情,她的脸色很困倦,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事。我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征丽说出了两个字:“我害怕。”她的身体有些颤栗,我急忙用手扶住了她,她用一双无助的双眼看着我说:“商仪,如果可能的话,请你带我走,我们马上走,好吗?”我看看四周,除了几个游客正在远处的沙滩之外,似乎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是,从征丽那双眼睛里看上去却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因为恐怖正在她眼里云集着。我刚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文舒菌已经回来了,她拿着买回来的泳衣、泳裤,我下意识地放开了搀扶住征丽的手臂。而当我和征丽都很尴尬时,文舒菌将泳衣、泳裤扔在地上,拂袖而去。这样也好。我就可以问清楚征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几分钟后,我看见文舒菌拎着她的那只手提箱故意从我面前离去了,她搭了一辆返回G城的小客车。我将征丽带回我的客房,我安抚她坐下来,并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征丽平静了一些后又急切地告诉我,她想尽快离开阳宗海。“为什么?”我问道。征丽说:“如果你想帮助我的话,就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告诉她,今天早晨我在阳台上还看见她跟那个男的在散步。她点点头说是的,不错,我与K在一起。K是谁,我总算知道了那个男的叫K。征丽就像做了一场噩梦似的,她掏出轿车钥匙交给我说:“我们马上走,好吗?”我拎着我的箱子,征丽没有东西,我让她回去取东西,她惊悸似地摇了摇头。我只好将我的租车先留在阳宗海,我想等到明天或者后天我再来取车。因为现在的征丽已经不可能单独驱车回去,我打开车门,让征丽先进去,她那两条美丽而修长的腿跨进了车门。轿车发动后,我想问她,K到底是谁,但是,我没有问。
K就是征丽要逃避的那位男友,除了这些,我什么都无法知道。征丽在阳宗海通往G城的路上几乎一言不发,她两手放在膝头上,仿佛是在寻找一种稳定的位置。我将征丽送到她的住宅时,她浑身颤抖。她望着准备要离开的我说:“商仪,你现在千万别离开,你一离开,我就被危险包围着……”她竟然已经不经意地说出了危险这两个字,而且她的双眼仍是那样的无助。我走到她身边轻声安慰道:“征丽,有我在你身边,危险就一定不会到来。”她闭上双眼喃喃自语:“抱住我,我很害怕。”我就伸出手去拥抱着她,有好长时间我就那样拥抱着她。时间过得很快,已经到了晚上,征丽告诉我她想去洗一个澡,让我千万别离开。她到卧室中去脱了外衣,然后径直奔往浴室了,屋里的灯光还没有打开,因为她似乎乐意呆在黑暗中,我在拥抱她时不知不觉地被暮色淹没,接下来就是黑暗,我好多次抬起头来寻找墙壁上的开关,但征丽似乎已经知道我的意思,她好像很害怕我会走上去把灯打开。所以,我迟迟没有站起来,慢慢地我就打消了开灯的念头。征丽进浴室以后,我坐在客厅里不大习惯屋子里的黑暗,好像这黑暗不是我每天经历过的那些傍晚以后的黑暗,它是如此地漆黑,再加上今天的一切东西,它仍是一些词:危险,K的存在,征丽的害怕。我再一次想起了K,为什么征丽会感到害怕,还有她指的危险是不是与K有联系。这些东西湮灭了几天前我对一个漂亮女人的那种幻想,当浴室中的水声响起来时,在那一刻,我就随同这水声升起了一种现实中的幻想:征丽正赤身裸体地伫立在浴室里,就是在这一刹那,有关阳宗海的沙滩以及K和发生的一切都又被这种我突然升起的这种来自现实的幻想所消灭了。我在黑暗中站起来,慢慢地走到浴室的门口,浴室的水声现在非常悦耳动听,水声几乎响了一个多小时,我想着征丽,她被香皂和沐浴液的泡沫包围着,笼子里的水流在她肩膀上和腹部上,她在那些层层的蒸汽中动也不动地站着或者躺在浴缸里。水声停留时我知道征丽快要出来了,于是,我赶快离开了,并且来到窗口,我的这些行动征丽根本就想象不到,所以当她推开浴室的门时在黑暗中伫立着,她在寻找我,她终于看到我站在窗口,她便走过来,她的声音很低,她身上似乎还有一层水蒸气,因为我已经在空气中呼吸到了一阵潮湿的气息。
黑暗中我就这样伸过手去拥抱着征丽,奇怪的是她是那样顺从于我的拥抱。黑暗中我嗅着来自她沐浴后的身体中的香气,我对征丽的那种热烈的幻想现在变为现实。后来我们仍然没有开灯,我们从客厅来到了卧室——我对征丽的那种幻想此时此刻完全占据着我,我将身体完全地轻托在她身上,从那时刻开始,她变得那样恬静、安详。她确实已经离开了昨天经历的一切,她睡过去了,而且睡得那么沉。天已经亮了,我决定回一趟阳宗海,将那辆租车从阳宗海开回来。六点多钟我来到了公共汽车点,乘上了通往阳宗海的第一趟头班车。坐在车上时我又想起了K,由于昨天晚上与征丽发生的亲密联系使我竭力想知道K到底会是谁?所以,公共汽车到达阳宗海滩时我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寻访K。
我当时完全没有想到,我这样做是在伤害自己同时也是在伤害征丽。本来,如果我不这样做,那么,K对于征丽来说已经永远消失了,而对于我来说是一团谜,任何不解之谜随同时间的流逝,也将会自然消失。而当我在服务部寻问K住的客房号时,服务员看了我一眼告诉我:“你是K的什么人,K昨晚已经自杀了。”我刚想离开,服务员又告诉我:“K已经被警方和医务人员带走。”我不解地问服务员:“K不是自杀吗?警方和医务人员为什么要带走他?”服务员摇摇头说不知道。这就使K这个人的存在更笼罩着一层谜,我将车开出了阳宗海滩,这层谜在远处的丘陵和道路之间穿巡着,回到G市后,我本来想去打听K的下落,但觉得应该先把K已经自杀的消息先去告诉征丽。
到达征丽的住处按了三遍门铃,征丽也没有来开门。后来我想征丽可能害怕是别人敲门铃,比如是K或者是别的人,所以就对着门轻声唤道:“征丽,我是商仪。”总共唤了三遍,过一会儿就听到了的睡衣的声音,征丽把我迎进屋后问我到哪里去了。我说我去了一趟阳宗海。征丽哦了一声,我看见她手里端着的杯子差一点掉下去。征丽说:“你到阳宗海去干什么去了。”此时此刻的征丽披着一头黑发,身穿肉色的长睡衣,她的目光经过一夜的睡眠虽然已经没有了疲倦,但仍布满一层看不清楚的涟漪。我望着她眼里的涟漪不知道是应该将K的消息告诉她好,还是不应该告诉她好。但是她似乎已经从我眼里探究出了一种信息,她对我说:“你不告诉我,我也清楚,K自杀了。”“你怎么会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离开K,就知道他会自杀的,因为K惟一的选择只有自杀?”“这是为什么?”征丽好像因为K的自杀变得平静了,她放下那只晃动的杯子对我说:“商仪,K的事情请你千万别再问我,好不好。”她的目光似乎在恳求,我点了点头。但是,既然K已经自杀了,为什么警方和公安人员要将K带走呢?出于责任感,我又将后一条消息告诉了她。征丽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垂下目光,盯着地毯上的那只布娃娃,长久地不说话,我感到很后悔,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声说:“征丽,K已经死了,不管他与你有什么关系,你都得忘记,我想,警方或者医务人员带走他,是想把这件事了结。所以,你应该把K彻底忘记。”征丽很感动,她自言自语地说:“我要把K忘记。”
4
征丽果然将K忘记了,也将K自杀这件看来是不幸的事情带来的阴影渐渐地消除。事情过去后的第三天,按照我们约定的时间,征丽来到了我的工作室,我们开始了香水广告的第一次合作。征丽这一次来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取那只包的时间,通过时间我与征丽的关系变成了已经进入肉体之后的联系。而肉体把一种暧昧的牵连变得透明起来,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当我们沉湎于神秘的暧昧关系中时,我们在期待着穿透到想象的原则之中去,但是,当暧昧的联系消退之后,我仍然觉得我与征丽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肉体的亲近之后而变为一种已经清晰而明确的关系。这是为什么呢?我想这是因为我们都还没有仔细地考虑过我们之间的关系,这就使得我们的关系永远像隐约闪现的飞蛾,或者像飘浮的气味或幻觉。那天上午在工作室,我制作出了关于征丽与香水广告的一组照片,当照相机对准她的面庞时,我顿时感觉到这个女人就像一个用细腻的粉脂捏出来的,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冷漠,所以我抓住了她冷漠的特征,有关香水与这个漂亮女人的关系同样是那样的暧昧不清。那天晚上我就将一幅广告画确定下来了,虽然已经到了电脑时代,我仍然喜欢用手制作广告。当我站在工作室里也就是站在一个漂亮女人和她用手捧住的巴黎香水面前。
十二点钟,我的工作室里到处是颜料和香水的味道,文舒菌就在这时出现了,她穿着高跟鞋,来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张今天的晚报说:“商仪,还记得我告诉过你的关于那个艾滋病患者流亡到G市的消息吗?现在报上已经公布了他的最新消息,他叫K,他几天前自杀于阳宗海沙滩上,警方和医务人员配合验证出他就是那个艾滋病患者。”我将报纸展开,一行行符号使我变得头晕目眩。文舒菌走上前来扶住我说:“商仪,你不舒服。”她将我扶到沙发上坐下后给我倒了一杯水说:“商仪,你不能工作得这么紧张,看上去,你的气色太坏了。”毫无疑问,文舒菌给我带来的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是多么严重,我坐在沙发上紧闭双眼,K就是流亡到G市的那个艾滋病患者,由此延伸出去,它就像一部正在翻开的小说,其中的故事阴云密布。那天晚上等到文舒菌走后我开始为征丽在虚构下面这些故事。
其一,K很可能是征丽过去的情人。K流亡到G市的惟一目的很清楚,那就是为了会晤征丽,在这点上说明K念念不忘旧日的情人,当他获悉自己已经是一名艾滋病患者时,惟一想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征丽。所以,K很可能是从外省的某家医院独自逃跑出来,因为他是一名艾滋病患者,他的行动将为所有人所关注;所以,K被新闻媒体称为艾滋病患者已经流亡到G市。
其二,他也许就是出现在征丽日记中的那个人。当征丽刚想从窗口将头探进屋时,她就看见了K。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寻找阳宗海,也许那是一片美丽的沙滩,适于他们回忆、抒情,也许K想在那里将自己的病情告诉征丽。所以,阳宗海对于K与征丽来说是十分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