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
非常规犯罪行为,非常规罪犯,非常规事件,三者有其一,则称之为“异事件”现场。
1981年,为了整合世界各地的力量共同对付愈演愈烈的异能者犯罪,国际刑警组织在伦敦成立了一个叫“异现场调查科”的特殊机构。英文名称为Especial Criminal Investigative Service,缩写为“ECIS”。
1993年,异现场调查科独立出国际刑警组织,1996成立了香港ECIS分部,筹建人为诸葛羽和铁南,工作重心则逐渐东移至亚洲。
作为我们这代人,常常回忆从前的日子。那时候互联网才开始起步,电脑正逐渐走入普通家庭,大哥大正在向手机转型;书是拿在手上看的,情书都是手写的,还带着芳香。电视里樱木花道大声叫嚷着,街头巷尾每周都会有好听的流行歌曲,乔丹还在NBA打球。用现在的眼光看来,那真是一个热闹又不浮躁的年代。
每个人都会回忆过去,回忆那些所谓的“最好的,也是最坏的岁月”。对于八零后来说,不过是回忆八十和九十年代,对于更老的人来说,就是再前推个十年二十年。你讨厌的当下,就是未来孩子们怀念的过去。无论世事如何艰难,“回忆”这东西未必真实,但一定美好。
有人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但一味留恋过去,也会让日子变得艰难。十年百年千年,如果你的心被遗落在了从前,那当下又意味着什么?
1996年,伟大的死灵法师查理·诺兰已去世三年,异能世界的权力真空依旧无人填补。1996年,诸葛羽刚刚离开奥隆戈监狱,时飞扬则终于从遥远的时空归来。
1996年,香港正式废除死刑的第三年。我们的故事,就从那时候开始。
开始
香港荃湾西楼角路的路灯上,挂着一具尸体。死者被挂得很高,秋风里花白的头发将脸遮着,看不清面目。第一个看到尸体的路人,是个早起摆摊的小贩,吓得连摊子也撒手不管,飞奔逃开。街上行人陆续增多,终于有人打电话报了警。
不多时警察来到现场,迅速拉开警戒线,警戒线周围的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许多本地的居民指指点点,眼中透着恐惧。这时一个漂亮的女警探走入警戒线,该女子眉目姣好,个子高挑,短发随便一扎,褐色小夹克深色西裤配着高跟鞋,将她窈窕的身段玲珑尽显。女警探绕着吊尸体的路灯转了一圈,仔细观察尸体悬挂的方式和绳索打结的手法,苦着脸自语道:“这下麻烦了,那家伙回来了……”
女人吩咐边上的其他警察赶快给现场拍照,自己则拿着手机走到一边寻求帮助。不多时,路边开来一辆黑色奔驰车,车上走下一个穿灰色风衣、身材高大、面部轮廓鲜明俊朗、剃着平头的男子。
“你是诸葛羽先生?我叫雷萌。有个长辈向我推荐你们异现场调查科。”女警探迎了上去,她似乎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年轻,但仍然微笑补充道,“当然,其他部门最近半年也常跟我说起你们。听说你们原本是在伦敦工作的,最近才来到香港。”
“是的,我们E科最近才把工作重心向亚洲转移。”诸葛羽面无表情地望了望犯罪现场,那边的警员已经把将尸体放了下来。他皱了皱眉,道:“基本情况卫先生在电话里简单跟我交代了一下。既然叫了我,干吗不等我来处理?”
雷萌娇俏的鼻子微微皱起,低声道,“这里是市区,尸体一直挂着给路人围观影响太坏,上头要我们赶快清理现场。”她秀气美好的五官随之露出动人的笑容,“现场我让他们仔细拍照了,应该不会差很多。”
诸葛羽耸耸肩,越过警戒线,从口袋里拿出橡皮手套戴上,俯身查看被放下的尸体。死者脖子上有道明显的勒痕,初步观察手腕上有被捆缚的痕迹,其他暴露的皮肤上没有伤痕,指甲里也没有血肉。死者的左腿有处旧的枪伤,这枪伤直接导致他成了瘸子。那张面孔因为死亡变得扭曲,不过除了白发略多外,显然这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死者是四方脸,宽阔的嘴唇和蒜头鼻显示此人生前颇有点生猛。
“能认出是谁吗?”诸葛羽问。
雷萌道:“这个人叫陆勇,绰号‘白头翁’。”
“道上的人物?”诸葛羽问,他微微后退一步,站在他身边原本就高挑的雷萌,穿着三寸跟几乎赶上了他的高度。
“在洪胜的辈分很高,以前算是风云人物,现在嘛,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前些时候,警方抓过他,说他拦路抢劫杀人,但证据不足又把他当庭释放了。他是荃湾那个狮牙拳馆的训练师,是拳馆有点股份的小老板。听说狮牙拳馆最近和另一个帮派和兴社开了一个黑市拳的赌局,赌得很大。但因为还没开打,所以很难说是因为赌局而被杀。”
〖JP2〗诸葛羽的目光在边上围观群众身上扫过,杀人凶手很喜欢作为旁观者重温案件,那个杀手此刻会不会就在人群里?他慢慢道:“杀他的人做得很干净,普通黑社会仇杀,也不会把尸体吊在大街上。我知道你之所以找我们来帮忙调查,是因为之前有类似的案件发生。不如先给我说下之前的案子吧。”
雷萌把他拉到角落,低声道:“三年前,也是在这附近,出过一个街道上挂尸体的案子。死者是个女毒贩,被割喉杀死后,挂在路灯下,所以有媒体称其为‘路灯杀手’。凶手对街道环境很熟悉,避过了街头的摄像头。案子做得很干净,凶手没留下指纹和DNA。我们当时提心吊胆了几个月,结果他没有再作案。那个案子,我跟着师兄早晨巡逻第一时间发现的尸体,所以对细节记得很清楚。今天这个案子,尸体的悬挂方式和绳索的打结手法都和前次一样。但绳索只是普通捆货物的绳子,并不特殊。”说到这雷萌微微吸了口气,她还记得三年前那个阴冷的早晨,那时候自己还是刚入行的新丁,跟着师兄在街上巡逻,第一眼看到挂在路灯下的尸体,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诸葛羽摸了摸鼻子,单从这些细节看,的确像同一个人干的。“没道理会隔上三年啊,会不会是模仿作案?”
雷萌道:“这我不敢打包票,需要调查了才知道。诸葛先生,你觉得该从何入手?”
“你把相关文件送到中环广场的我们异现场调查科,包括前个死者的详细资料。”诸葛羽眯着眼睛看着尸体,低声道:“另外杀人的第一现场不在这里,我想去死者家里和工作的地方看看。”
雷萌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没有问题。但我们对前个死者调查得很清楚,你不用重复劳动。”警戒线外面已经有大量的记着来到现场,她戴起墨镜,又道:“由于杀的是涉案但逃脱审判的人。凶手一度被当作英雄,那些记者又有得写了。这个案子上头压力很大,我希望能全程跟随你一起办案。”
“亲力亲为,是我们E科的原则。当然,你可以跟我一起查案。”诸葛羽抬头看天,当尸体收拾好装车离开后,阳光也慢慢重现大地。怎么样的杀人者,会被称为英雄呢?
(一)
“路灯杀手案”,是E科香港分部搬到中环广场后接的第一个案子,也是ECIS和香港政府的第一次正式合作。铁南作为广东人,来到香港后如鱼得水,但即便如此,他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把E科搬入这栋1993年才建成的热门建筑。
香港小组作为ECIS经略亚洲的第一站,号称日后还会辐射日本、韩国等地。但其主要成员目前只有诸葛羽、铁南和文职工作人员艾米·张三个人。铁南平日要负责和伦敦E科总部,以及香港警局保持密切联系,原本想在办案时大显身手的他,变成了半个外联人员。艾米·张的中文名字叫张米瑶,英籍华人,很清秀的一个女孩子,但外勤并非强项。
诸葛羽一度非常努力地想在本地招募探员,然而试用过若干所谓“精英”警员后,让他对那厚厚的人事档案不再感兴趣。在找不到合适人手的情况下,大多数的外勤都由他自己去跑,让粤语一般的他很是吃力。这让他想起1992年和伦敦苏格兰场合作的日子,他那时候英语也没完全过关。这更让他想念初入E科时,经常在身边的那个美丽的血族女子。
即便是香港这样的法制社会,法庭也经常做出荒谬的判决,一些本该轻判的人可能意外获得重罪,一些罪大恶极的人则因为有钱而抹杀证据,被从轻发落。1993年4月香港正式废除死刑,尽管在之前他们就已基本不执行死刑了,但明文废除时依然引起轩然大波。所以在所谓“文明”得到彰显的同时,也必定遗留下很多社会问题。
两个死者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在他们被法庭宣判无罪后,都上了报纸的头条。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为何会隔了三年才再次出手,这更是个谜。
诸葛羽手上有两份死者的档案,第一个死者是女毒贩,她在运毒过程中,利用未成年人帮助送货,并因为未成年人半路遇到了警察,而杀人灭口。由于该毒贩招出幕后老大,转而成为污点证人得以脱罪。第二个,也就是今天的死者是个抢劫杀人犯,杀死外地来港旅游的一家三口。但凶器和赃物却一直没找到,辩护律师又很强势,并找出其他可能的嫌疑人,提出了合理怀疑,导致罪名不成立。
这两个人都死有余辜……诸葛羽合上档案,沉默了几分钟,又打开档案看里面的照片。香港是世界上破案率最高的城市之一,这里的警察很专业,照片从各个角度将陈尸现场很好地保存下来。正如雷萌所说,一看就会觉得是同一个人做的。
艾米·张看着照片,纠结道:“文明这种东西非常奇怪,你能想象我们自诩为文明古国,但死刑之后把尸体挂在外面三天的刑罚,居然存在了几千年吗?”
“西方的绞刑,公开执行不也是几千年,你又何苦妄自菲薄?”铁南撇嘴道。
“但现在,好不容易香港废除死刑了,却又有人想要倒退回去。”艾米苦着脸道,“他们不知道文明要前进一小步有多困难啊?”
“杀人偿命是千年铁律,我其实觉得没啥不对。”铁南耸耸肩,丝毫不理睬女文青的纠结。
“这个人手法相当熟练,很难相信他之前没有前科。但他作案手法很独特,如果有前科,香港警方不可能遗漏。”诸葛羽打断铁南他们的讨论,认真说道,“他能在闹市区出没,不引人注目,显然长相和举止都能融入社区。有没有办法扩大搜索范围,查一下大陆或者台湾有没有类似的案件?”
铁南道:“是啊,如果是金发碧眼的老外,一定会显得比较突兀。我联系一下国际刑警,以及大陆的警方。只要他不是第一次作案就一定会有线索。但接下来该怎么做?”
诸葛羽道:“我想去他三年前挂尸体的地方走一遍,看看能不能模拟出他弃尸的过程。另外还要去拜访一下死者家属,以及经手那两个案子的警员和法官。”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千头万绪,“艾米,你跟我一起去。”
艾米·张是香港出身的英籍华人,算是半个地头蛇,带着她可以解决诸葛羽的很多问题。
“那个叫雷萌的警花,接着要去调查陆勇周围的情况。你不跟去?”铁南微微有些诧异。
“现在是两个死者,而连环杀手的第一个案子,往往和他自身关系更密切,所以我想把重点放在第一个死者身上。”诸葛羽道,“那个雷萌据说是很能干的警察,我跟她强调了需要了解的内容,我先把第一个死者的进度追上,再来了解今天这个。不过她踩着三寸高跟出来办案,我真是怀疑她追嫌疑犯的时候怎么办。”
艾米抿嘴笑道:“老大,一个女人做警察是很容易被排挤的,警察局侦缉科是男人的势力范围,雷萌是需要那双鞋来给她挽回一些气场吧。反正女人天生就是有本事驾驭各种鞋子,老大就不要为那个操心了。”
“说的也有道理。”铁南拿着咖啡走到诸葛羽的桌子前,“马上就要1997了,要开的会也越来越多。这个雷萌其实是刑事部的老总特别推荐过来的人,如果你能合作好,那是最好了。”
诸葛羽看了铁南一眼,然后起身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脑瓜子。
“某人开会多了,就老是忘记谁才是科长哟。”艾米就是喜欢看铁南被打。
“我只是……算了。”铁南抓了抓头,苦笑道,“不过老大,至少对方也是个美女吧?据说她是卫先生的表侄女。卫先生在香港是黑白两道通吃的传奇人物,他夫人还是当年的经典组织非人协会的成员。”
“老大,三年前的今天你在做什么?”艾米翻看着档案,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诸葛羽愣了一下,低声道:“现在是十月底,三年前我在为即将去端木家纠结。”他又想了想,“嗯,那时候,正在调查一个涉及克格勃的无头案。”
艾米没想到会触痛对方的伤心往事,赶忙道:“对不起。我只是想说,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更不用说三年前了。而且那时候的很多人可能都不在本地了,所以我们不能对接下来的重新调查,抱有太高期望。”
诸葛羽扬了扬眉,三年又不是三十年,他拍了拍档案,不过这次的事情真是有点麻烦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时间的长短并不决定一切。有时候你努力了很多年,事业却在原地踏步。而一旦时来运转,所有的阻力都可能变成助力。有些人被人遗忘只需要一天,有些人则可能很多年都还被人记着。对一些执著的人来说,有太多的事情难以忘记。
今天的死者陆勇,是个三十三岁的本地男子,父母双亡,孑然一身。很难想象大城市里这个年纪的人还会铤而走险。通常到了这岁数的古惑仔如果还没上位,一般都会找份闲差,或者开始计划收手。即便依然在第一线,也很少会做拦路抢劫那种事。陆勇孤身一人,之前一直是洪胜的金牌打手,直到他受了一次枪伤瘸了左腿。有目击者看到他打劫,但由于侦破此案时,已经过了一个半月,赃物和武器都没找到。他有个很厉害的律师,再加上他是伤残人士,罪名便没有成立。
没人在意他的死活,在审判的时候如此,在他被挂在街口的今天仍然如此。几个月前办理他案子的警探,得知这个从法官手里逃脱的罪犯被挂在街头后,只是皱了皱眉。
女毒贩梁月英则不同,在被告之前,她是社区里有名的好人,有丈夫有儿子。很难想象她会做出让未成年人运毒和下手灭口的事情。直到今天,诸葛羽去拜访她的家人,她丈夫尽管已经再娶,仍然一口念着那女人的好,并且责备警方没有尽到保护污点证人的责任。
两个案子的共同点是,他们都是在荃湾的法院审理的,以及他们都被挂在荃湾的街道上。但两个案子并不是同一个警局,负责的警探不同,结案的法官不同,辩护律师也不同。但是诸葛羽怎么都不相信,凶手会是随机杀人。连环杀手的第一个命案,从来都不会是随机的。
陆勇的家已经空置了很久,至少一个月没有人住。诸葛羽转了一下午,分别去了两个死者住的地方,没有得到什么可靠的线索。每当这种时刻,诸葛羽就有点怀念那可以读取他人想法的“心灵倾听”能力。只可惜该能力在一年前奥隆戈监狱暴动时失去了,至今仍没有恢复。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过,失去了心灵倾听,自己还是不是从前那个诸葛羽。
大街小巷播放着风火海演唱的电影《古惑仔》的插曲。香港就是这个样子,各种各样的犯罪,背后都涉及到社团,涉及到“字头”,每一个罪犯都不能孤立地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