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刻的最佳出瓶率。”
“意外损耗的迅速补充。”
“迅速补充!”福斯特先生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得知道,上次日本地震之后,我们可加了不少班。”他温和地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
“社会性参数设定员把数据发给授精员。”
“等着授精员给他们合适的胚胎。”
“参数设定员对送来的胚胎瓶进行详细的设置。”
“然后再把瓶子送到胚胎库房办理入库。”
“也正是我们现在的目的地。”
福斯特先生领着大家,开了一道门,走下台阶,来到了地下室。
赤道似的灼热高温。他们越走越暗,身处的这条通道设有两道门及两个拐弯,目的就是确保地下室不受任何光线的破坏和侵扰。
“胚胎就像胶卷,”在推开第二道门时,福斯特先生诙谐地说道,“它们都只能面对红色的光线。”
实际上,他们进去的地方到处都是暗红色,那种暗红就好像夏天午后在阳光下闭上眼的感觉。一排排、一层层排列整齐的烧瓶反射着暗红的光线,像无数的红色宝石。在烧瓶架间行走的人群,每一个都是暗红色的幽灵,紫色的眼眸,似乎每个人都是狼疮患者。机器运转所发出的声响使空气也轻微地颤抖起来。
“福斯特先生,给他们几个数字。”由于长时间的教导,主任已经不太想开口了。
福斯特先生则十分喜悦,因为他热爱数字。
长为二百二十米、宽二百米、高十米,福斯特先生指了指上头。像小鸡喝足水抬头一样,学生们纷纷抬头望向高处的天花板。
架子有三层:地面走廊、一层走廊、二层走廊。
蛛网似的钢制走廊一层一层向前延伸,消失在黑暗里。架子边,三个暗红色的幽灵正忙着从电梯上取下烧瓶。
电梯来自社会性参数设置室。
放瓶子的架子一共有十五个。同时,可能你们没有发现,每个架子也都是一条传送带,传送速度为每小时三十三点三厘米。二百六十七天,每天八米,算下来总共是两千一百三十六米。地下室的一条环道同地面走廊同高,一条同一层走廊同高,另外还有半条同二层走廊同高。在第二百六十七天的清晨,当阳光照进换瓶室的时候,“独立生命”就诞生了。
“但是在现在的阶段,”福斯特先生总结道,“我们已经投入了很多的精力。嗯,相当相当多的精力。”他笑了,笑声里张扬着洞悉与胜利。
“这就是我喜欢的精神!”主任又一次说到这句话,“我们一起再转转。你,福斯特先生,跟他们说说所有的东西。”
福斯特先生尽职地讲解。
他向学生们介绍了腹膜床上的胚胎;让他们尝了尝给胚胎食用的黏稠的代血浆;解释了为什么需要用胎盘素和甲状腺激素的刺激;说明了黄体素的提取过程;带领他们参观喷射口(这种喷射口每隔十二米就自动喷射一次黄体素);谈到了在全程(长度为二千零四十米)的最后九十六米处,将逐渐增加脑垂体黏液。描述了一百一十二米处向每个烧瓶内放入人工母体循环器;让他们看了代血浆储存库,保证液体流过胎盘、合成肺及废物过滤器的离心泵。此外,还涉及了胚胎极有可能产生贫血,因此需要供应大量的猪胃提取液及马胚胎的肝。
学生们来到了一台简单的仪器前,每过六米,这台仪器会摇晃胚胎瓶,目的在于使它们能适应移动。福斯特先生介绍了在换瓶过程中可能遭遇的风险及种种预防措施,即对瓶里的胚胎进行适应性训练。另外,他还解释了在二百米左右进行的性别测试及标签体系。字母T代表男性,O代表女性,而白底上打了黑色问号的将注定成为没有生育能力的女性。
“当然,”福斯特先生说,“在绝大部分情况下,良好的生育机能没有任何意义。一千二百个卵子里只要有一个多产卵就能满足需求。不过如果想保证每个胚胎都是精挑细选的结果,还是得保险点儿。所以,最多有百分之三十的女性胚胎可以正常发育。剩下的,在接下来的过程中,每隔二十四米就会被注射一定剂量的雄性激素。最终的结果就是到了换瓶阶段,我们得到了身体机能正常的不孕女性。”不过福斯特先生也不得不承认,“这些注射过雄性激素的女性后来都有一种轻微的长胡子的倾向,但可以保证,她们没有任何的生育能力。”福斯特先生继续道:“这些带领我们走出了对自然的模仿(这种模仿还停留在奴隶阶段,把自然当做主人)从而真正进入了人类发明的世界。”
福斯特先生搓了搓手。培育出胎盘当然不是他们的全部目标,这是连母牛都能做到的事情。
“我们还能设置人的各项条件以及决定他的社会命运。通过换瓶,胚胎就拥有了社会身份,成为了阿尔法或伊普西龙中的一员,也就是未来的下水道工人或……”福斯特先生原本想说“统治世界”,可话到嘴边却改了口,“做未来的培育中心主任。”
培育中心主任微笑着接受了这句赞美。
一行人经过了位于三百二十米处的第十一号货架。一个年轻的贝塔减技工正忙着用螺丝刀和扳手处理瓶子里的代血浆泵。随着他拧紧螺丝,马达的嗡嗡声也变得更加低沉。往下,往下……最后再拧一下,随即看了一眼循环台,任务完成。他沿着传送带走了两步,开始处理下一个胚胎瓶。
“减少每分钟的旋转次数,”福斯特先生继续解释着,“就等于降低了代血浆的循环速度,这样一来它们流经肺部所需的时间增加,输送的氧气总量也就减少。对于达到抑制胚胎的生物机能而言,没有比减少氧气量更好的方法了。” 说完,福斯特先生再次搓了搓手。
“为什么要抑制生物机能?”一个天资聪颖的学生提问道。
“笨蛋!”过了很久,主任终于开口,“难道你想不出来伊普西龙的胚胎必须得有伊普西龙环境和伊普西龙遗传吗?”
这名学生显然从来未曾想过这个问题,因此感到分外的惶恐和疑惑。
“种姓越低,”福斯特先生说,“供氧量越少。大脑是最早被影响的器官,随即是骨骼。供氧量减少三成,胚胎就会发育成侏儒;如减少七成以上,我们将得到没有眼睛的怪胎。”
“也就是完全没有价值的废物。”福斯特先生总结道。
“然而,”福斯特先生的语气既谨慎又热切,“如果能发明一种技术能够缩短胚胎的成熟期,这将是多么伟大的壮举,对社会,又是多么大的贡献啊!”
“想想马这种动物。”
学生们听话地立刻开始思考。
马的成熟期为六年,大象十年,而人到十三岁也没有真正进入性成熟阶段,要等到二十岁才完全成熟。当然,身体发育上缓慢带来的是智力上的高度发展。
“但伊普西龙胚胎,”福斯特先生用一种公正的口吻陈述着,“并不需要人类的智慧。”
“既不需要,也根本没有。十岁时,伊普西龙的智力发育就已经结束不再继续,可身体发育却需要十八年时间。也就是十八岁后,他们的身体条件才能满足工作要求。这么长的身体发育期是极其浪费的。如果我们能够加快他们的身体发育速度,比如跟牛一样的成熟期,我们的社会将节省多少资源!”
“不可思议!”学生们受到了启发,低声议论着。福斯特先生话语里隐含的热忱感染了他们。
接下来的讲话偏重技术方面。福斯特先生开始说明内分泌失调导致的发育迟缓,原因可能是胚胎期的突变。这种突变的影响是否能消除呢?是否可以通过某种技术使伊普西龙的胚胎出现返祖现象,拥有如狗或牛般的常态?这就是问题的重点。不过,这个问题已经基本上解决了。
在蒙巴萨,皮尔金顿实验室已经成功培育出四岁性成熟、六岁半发育完成的个体。这是科学领域毋庸置疑的一次胜利,但还不能投入实际应用。六岁人愚蠢至极,连伊普西龙人的工作都做不了。而这个科学程序却是不可折中的,除了不变和彻底的改变,没有其他的选项。实验员们仍然在尝试在二十年及六年的成熟期区间里寻求一个平衡点,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任何进展。福斯特先生不由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他们继续在暗红色的光线里进行生命的漫步。他们来到了位于一百七十米处的九号架附近,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此时,眼前出现了一个隧道,隧道上有很多两三米宽的开口,胚胎瓶在狭长的隧道里停止了漂流。
“开口的作用是调节温度。”福斯特先生解释道。
冷、热隧道交替地排列。冰冻加重了强力X射线造成的不适。这些胚胎在换瓶时经历了刺骨的寒冷。经过社会性参数设置,这些胚胎将来会出现在热带地区从事矿工、人造丝缫丝工及钢铁工人的工作。过后,还要训练他们的精神,这样才能更好地支持身体。“通过设置不同的条件,我们会让这批胚胎适应炎热的气候,在高温中茁壮成长,”福斯特先生最后总结道,“楼上的同事们会培养他们爱上这种炎热。”
“那就是,”主任引用了句格言,“那就是‘幸福与美德在于——热爱一切无法改变的事情。’这也正是所有参数、条件设置的目的:让人们爱上逃脱不了的社会命运。”
在两条隧道中间,一名护士正在用细长的针管仔细地检查每个瓶子里的凝胶物质。参观者们安静地观察着。
“嗯,列宁娜。”看到护士抽回针管站直了身子,福斯特先生终于开了口。
那姑娘吓了一跳,转过身子来。尽管满室暗红色的光线令她的皮肤像得了狼疮一样,眼睛也变成了紫色,她的美丽却依然让人注目。
“亨利!”列宁娜朝他投去了微笑,露出了贝齿。
“迷人,迷人!”主任喃喃自语道,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她,得到了一个恭敬的微笑。
“你在加什么?”福斯特先生刻意专业地问道。
“啊,是普通的伤寒和昏睡症疫苗。”
“在一百五十米处,要对赤道工人胚胎注射疫苗。”福斯特先生向学生们解释道。“这时胚胎还有鳃。注射了疫苗,以后就不会患上相关的疾病。”说完,他转向了列宁娜,“今天下午四点五十分在楼上,”他说,“照旧。”
“迷人。”主任重复了一遍,最后又拍了列宁娜一下,接着和别人一起走开了。
第十号货架上未来的化学工人胚胎正在接受一系列训练提高对铅、苛性钠、沥青和氯的忍耐度。第三号货架上的是未来的航天工程师,一批二百五十个,刚刚经过了一千一百米处的标牌。一种特殊的机器使它们的胚胎瓶一直保持旋转的状态。“为了增强他们的平衡能力,”福斯特先生解释道,“在太空里修理火箭可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他们直立时,我们就放慢代血浆的循环速度,这样胚胎们就会处于半饥饿状态;他们倒立时,我们则会加倍地供应代血浆。这样,他们会形成倒立和舒适相联系的条件反射。于是,只有倒立时,他们才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现在,”福斯特先生继续说道,“我要给你们展示阿尔法加知识分子的性格设置,十分有趣。在一层走廊的五号架上有一大批阿尔法加。一层走廊!”他朝已经往地面走廊走去的两个男孩子叫道。
“在九百米附近,”福斯特先生解释道,“在胚胎的尾巴消失以前是没法进行智力条件设置的。请各位跟随我来。”
此时,主任看了看他的表。“三点差十分,”他说,“恐怕没有时间看知识分子胚胎了,我们得在孩子们午觉结束前回到育婴室。”
福斯特先生有些失望。他请求道:“至少看一下换瓶室吧。”
“那好吧,”主任温和地笑了笑,“那就看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