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书,放松儿。”雷铭将简书杯中的威士忌添满,“你一身戾气,会把我的客人吓跑的。”
简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突然好像乏力了一样,向后倒去,内心苦涩的感觉潮涌一样,一下一下地拍打他,想要喷薄而出。
她笑得那么开心……她怎么能笑得那么开心?!他日日被她那日的眼泪吞噬折磨,度日如年,内疚不已。她竟然已经无事一般,可以开心地同别人说笑、生活。
他应该高兴才对吧?简锦能够如此开心地生活,不正是他心里所愿吗?现在愿望实现,他应该高兴,应该宽慰才对。让自己消失是正确的决定,不打扰她的生活是对的,他做了对简锦最好的决定。可是,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开心呢?
一点儿都不。
如果她没有笑得那么开心,他会好过些吧?那证明也许,也许他还有机会回到她的生活里帮助她,照顾她,她还会需要他。
而现在,她的一切都如此美好,不会再需要他出现了吧?他再也无法出现在简锦身边了吗?从此就要失去她了吗?简书痛得皱眉,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仰脖灌下杯中的酒。
“我先走了。”简书站起身。他不能再待下去了,不能再和简锦待在一个房间里了,绝对不能!他就快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了。他不想做出什么伤害简锦的事,但是再继续待下去,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做些什么。
“走?就这样走了?”雷铭站起来。
“对。”简书迈步走出去,酒吧灯光暗淡,人又多,他还戴着面具,不会有人注意他的。简书低头疾走,突然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先生你没事吧?”听到声音,简书浑身一震,不敢抬头。
“先生?”简锦歪头,看着对面的男人微笑。
好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简书支撑不住似的,向后退了一步。她认不出他了,短短几个月,她已经认不出他了。他走进酒吧的第一眼便看到了她,她却连面对面地站着都认不出他了。简书狼狈地错身而过,大步逃走。
简锦疑惑着转头,看到雷铭追了出去。自己做事要紧,简锦压制自己的好奇,准备去给客人送酒。她刚迈步便踢到一个东西,弯腰捡起,是部手机。
是那个男人的,简锦转身追了出去。
012.
为什么一颗心可以有那么多面?
最爱和最恨的是同一个人,可以吗?
——简锦
如果简锦知道那一晚命运给她安排了什么样的戏码,她是不会追出来的,一定不会。
“先生,你的手机——”简锦推开门,整个人愣住了。
面具摘下,那个男人的面容清晰无比地显现在她眼前,浓墨似的眉,坚毅的唇线,还有那双深不见底、迷宫般的眼睛。
简书!简锦看着对面的人,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得越握越紧。
简书看到来人也愣住了,他没想到简锦会追出来,一时间不知如何面对。雷铭识趣地走开,清冷的街上,只留下彼此相对发愣的两个人。
简锦伸手摸摸脸上的面具,也许他没认出她。“您的东西忘了。”简锦低着头走过去,将手机塞到简书手里,转身往回走。
简书低头站在原地,没有阻止她。“父亲一切如常,你不用担心。”
简锦闻声站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扯下脸上的面具,心好像被万千蝼蚁啃噬,暖暖的血液渐渐冰冷,被欺骗过的耻辱的感觉再度苏醒,挣扎了这么久,简书的一句话让她再度陷入黑暗。“是吗?”简锦转身,冷冷地笑,“有劳简总经理了,这种小事也叨扰您挂念,亲自来说。”
“小锦。”简书低唤,好像求饶的语气。
也许是酒喝多了,也许是夜太深,简书突然觉得自己毫无招架之力,好像所有的防备都睡去了,简锦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扎得他心疼。
不要这样喊我!简锦内心愤怒地呐喊,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她根本不需要多余的面具,她自己就可以完美地演出。
“还有指教?”简锦冰冷地站在原地。
“你可愿听解释?”简书痛苦地看着简锦,他真的无法忍受简锦的误会,“给我机会,让我说明一切。”简书上前,激动地抓住简锦的手臂。
简锦默默地看着简书,突然浅浅地一笑。
“我现在生活得很好。每日上学下学,打工贴补生活,最需担心的就是功课,遇事有朋友帮助支持,生活简单安静。这是自母亲走后我第一次感觉如此平静安然。”
感觉手臂上的力道减轻了,简锦抬头看着简书的眼,目光坚定。“你确定要打碎我现在的生活,给我无谓的希望,只为了自己良心解脱吗?”
简书明显地一震,人无力地后退,手也垂了下来。果然如他所害怕的,简锦已经完全不需要他了。
“后会无期。”简锦轻轻地道别,转身离开。
推开酒吧的门,简锦低着头,穿过熙攘的人群,在酒吧里艰难地移动着,周围晃动着形形色色的面具,形形色色的人,耳边充盈着形形色色的笑声和交错的觥筹声。
呼吸,呼吸,呼吸。简锦颤抖着手推开吧台后面休息室的门,走进去,再把门关上。呼吸,呼吸,呼吸,简锦顺着门跌坐在地上,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僵硬的双手想要解开衣领的扣子,却怎么都做不到。抓住衣领,简锦用力一扯,扣子迸开。简锦双手死死抓住衣领,命令自己继续呼吸。
没用啊,自己竟然这么没用!简锦闭上眼,泪水在眼角凝结,为什么她是颤抖的那一个?为什么她是想逃的那一个?为什么她是哭泣的那一个?
为什么自己没有勇气与他对峙,却胆小地逃了,甚至连应得的解释都不敢听?怕会心软吗?怕会相信他吗?怕自己会原谅吗?
“Jane。”有人敲门。简锦急忙站起来,伸手擦掉脸上的泪痕,打开门。
Alex浅笑着站在门外:“十八岁了吗?”
简锦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时间已过午夜。“十八岁了。”
“那就没问题了。”Alex笑着从背后拿出一杯酒,琥珀色的液体,配着薄荷叶子,“不算教坏小孩儿。”Alex把酒递给简锦,自己端着一杯威士忌卧进沙发里,不再说话。
简锦端着酒杯,慢慢地喝了一口,有薄荷的凉味儿,有冰的凉味儿,两者不同,前者向上走,弄得脑袋空空的,后者向下走,冰得喉咙痛。
不过,还不及心痛。简锦仰脖,把杯里的酒饮去大半。
“呵呵。”Alex看着简锦笑,“喝酒像个男人。”
简锦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酒杯。
“不要一个人撑得那么辛苦,哭又不丢人。”Alex走过来,手伸到简锦头上,哄小孩儿一样揉着简锦的头发。
简锦心中一抖,眼眶又热。不能哭,哭是无意义的行为,是浪费时间,是软弱的表现。简锦用力咬住下唇,摇头。
“Jane。”Alex轻轻地喊她,“哭泣并不代表软弱,只是说,这一刻我很伤心,就这样而已。”
“祝我生日快乐?”简锦举起自己的酒杯。
Alex挑眉,随即微笑。“生日快乐,生日礼物放假两天,立即执行。”
“谢谢。”简锦笑得苦涩,“Alex,你的中文名是什么?”简锦转移话题。
“艾山。”
“比Alex好很多。”简锦点头,“为什么要做酒保?”
“你今天问题出奇的多。”Alex皱眉,嘴角却是笑,“为了生活呗。你呢?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考试考来这里,这是简锦的标准回答。可事实不是这样,她是逃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无人垂青的专业。她努力地把自己藏起来,意图明显。
“因为,我只能逃到这里了。”简锦说出口,自己也一惊。她一直以为天大地大,没了这里她还可以去别处,今天自己终于承认,天大地大与她无关,她无路可逃。
她今天十八岁。别的女孩十八岁,同朋友玩耍,同男友甜蜜,同父母撒娇,嚷着要买新衣,什么牌子什么款,不如意会闹,耍小性子,等人来哄。
简锦十八岁这天,看到了自己的绝境。无路可退的独径,她一个人跌跌撞撞,艰难前行,摔倒也无人搀扶。
“呵呵。”Alex看着简锦皱起的眉,笑了,“并非如临大敌,不要紧张。”
“以后会如何?”简锦第一次觉得恐惧,自己的未来不知如何把握。
“为何问我?”
“你有答案的,不是吗?”
“别想太多,回去休息吧。”Alex笑着站起来出去。
简锦也自沙发上站起,走进卫生间简单整理一下自己,然后离开。外面的天空已经吐露微白,昨晚黑夜中的一切恍如隔世。
昨晚,这里,她心里的血滴了满地。今天,这里,无事发生过一样,人人都忙碌地生活。
时间最残忍,所有一切都被狠狠地吞下,不管你愿不愿意。
013.
全新的开始,真的有这回事吗?
太美好的事情,通常都不是真的。
——简锦
简锦一身疲惫地走回租的房屋。走到楼梯转角处,简锦停住脚步。
一个男人站在简锦的房间门口,一身笔挺干练的西装,一个公事包。男人一脸冷峻,自楼梯上俯视楼梯下的简锦,好似神明。然而,他也真的如神明一样,改写了简锦的一生。
“陆楚桥。”楼梯上的人深沉地开口,微扬的下巴,和高傲的贵族,“我是已故许文珊女士的代表律师。”
什么?简锦激动得睁大眼,看着来人。他说许文珊?
妈妈!
狭小的房间里,简锦坐在床边,那个叫陆楚桥的律师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简锦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晚没睡乏得很。
“我要睡觉。”简锦开口,翻身倒在床上。
陆楚桥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简锦,依旧面无表情,不催促也不说话。
简锦闭上眼睛浑浑噩噩地躺着,好多画面好像走马灯一样地跑,跑得她头晕。噌地翻身坐起,简锦抬头看陆楚桥。
这个男人好像是座山,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抬头挺胸,目光冷然,脸上的线条好像是用刀子刻出来的一样,深刻刚毅。
“我要你的身份证明。”简锦开口,长舒一口气,开始面对现实,“身份证,律师执照,还有所在律师行的证明信函。”
那个男人听后非但没有反感,反而嘴角露出一点儿笑意,伸手打开了公事包。
“你说你是许文珊女士的代表律师,我要看委托函原件。”十八岁已然成年,不可再做幼稚无知的少女,要学会自己思考,自己判断。
陆楚桥将几份证明一样不少地摆到简锦面前,等待简锦的反馈。
简锦低头很认真地看着书面上的字,纸上的字打印清晰,却依旧像天书一样,一句话要看上好几遍,还是不解其中的意思。昨晚出现那么大的情绪波动,今日怎么可能头脑清晰?
“这是一份遗嘱影印本,里面表明许文珊女士将名下所有遗产交予自己的独生女简锦,条件是,其一,简锦年满十八周岁,其二,简锦须在许文珊女士指定的学校、规定的成绩内毕业。”
简锦僵硬地点头,试图跟上陆楚桥的节奏。
“其三,简锦需订婚,或已婚。”陆楚桥开口道。
什么?!简锦顿时清醒,“你说什么?”
“订婚或已婚。”陆楚桥惜字如金。
“我需要时间考虑。”简锦终于开口,承认自己思维的混乱。
“这是你的权利。”陆楚桥站起来,递上一张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请尽快联系我。”
简锦接过名片,站起身送客。陆楚桥却未动,出众的身高,让他低着头四下打量简锦的房间,好像领导检查工作,他那贴身裁剪的西装,衬着笔直的身形,与简锦的狭小房间格格不入。
“可需帮助?”陆楚桥开口。
“帮助?”简锦一时不明了。对方指的是专业建议,还是什么。
“这里条件不适合你。”陆楚桥冰冷地开口,没有关心,公事公办。
“多谢好意,我习惯了。”简锦摇头,“我会尽快同你联系。”
陆楚桥点头笑笑,开门离去。简锦继续坐在床上,看着满满一床文件愣神儿。
两日后,陆楚桥再次出现,如神龙见首一样。
“可有答案?”
“我要去上班。”简锦一边急匆匆地走一边绾起长发,“今晚给你答案。”说完便仓皇地走了,留下陆楚桥一人站在路上,他的脸色阴沉起来。
简锦前脚刚走进酒吧,后脚门上的风铃就响了起来。简锦急忙回头微笑:“欢迎光……临……”
陆楚桥?!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他知道她在这里上班?
陆楚桥径直走过来,依旧是深沉冰冷的表情。“辞职,即刻。”
“什么?”
“跟我来。”陆楚桥拉起简锦,大步朝Alex走去,“请通知雷铭先生,简锦今日辞职,即刻生效,至于薪水结算方面,可同此人联系。”陆楚桥递上一张名片。
“你是什么人?”Alex皱起眉,明显的不悦,眼睛看向简锦。
“我是简锦的代表律——”
“不是!”简锦打断他的话,“不是的!”伸手拉扯着陆楚桥往外走,“不是!不是!我还未决定!我不想走!”简锦一边喊,一边推搡陆楚桥。陆楚桥却好像是座山一样,寸步不移。
“简小姐,我的时间宝贵,请你不要浪费。”陆楚桥开口道,依旧是冰冷的语气,不安慰,不劝解,甚至没有体谅的沉默。
“我——”简锦抬起头,一脸焦急,泪忍在眼眶里。
“Jane,到底出了什么事?”Alex在简锦身后询问。
简锦无措地看着陆楚桥,不知如何应答。陆楚桥的眉头不悦地皱起,他沉默了两秒后,突然转身,朝门外走去,无半点儿迟疑。
“等,等下!”简锦追上去。
陆楚桥却好像未听到一样,继续急速前行。
“等下!”简锦在后面呼喊,“等下!请你等一下!”简锦已经在跑了,可依旧追不上陆楚桥大跨步地离去。
众人已有人斜视,用责怪的眼神看着陆楚桥,用同情的眼神看着简锦。可是两个当事人却全然不顾。
“陆楚桥!你给我站住!”简锦终于追上前面的人,用力扯住陆楚桥的手臂。
陆楚桥似乎完全不意外,稳稳地停住,转身低头看着简锦。
“你若不马上辞职,快点儿安排未来,一辈子就只能人后追赶,就像刚才。”陆楚桥语气冰冷,顿时止住了简锦额头的汗和心跳。
他说得对,他一直说得都对。简锦泄气地承认。“我明天随你离开。”简锦听见自己开口。
“我去安排,明早七点钟,我在楼下等你。”陆楚桥转身离开。
简锦一个人默默走回酒吧。她推开门,Alex迎了上来。“Jane,什么事?”Alex开口道。
简锦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酸涩和眼眶里的泪。“Alex,我要辞职,即时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