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酸甜苦辣的人生,这天堂地狱的世界,才能造就出一个个伟大的艺术家,这就是炼狱,这就是苦海!艺术家不仅仅需要阳光雨露,他更需要的是粪肥沃土。
赵州禅师说了一句话:但愿所有人升天,唯希望你沉人苦海,这句话其实是对我而言。
那场“文革”开始不久,与“三家村”有牵连的我掉进了二十多年苦海一个炎热的夏日,我双手被铐从合肥被押回淮南,路经水家湖转车,这是一个肮脏和混乱的小站押送我的人饿得下车就找饭店,我虚弱的身体跟着跑得筋疲力尽,好歹在一个包子铺前停了下来,他们将手铐解下一只,把我锁在一个自行车架上其实我已经两天没有吃饭,哪里跑得动呢?我口袋里只有两分钱,不够买半个包子的,押我的人为了与我划清界限,当然也不会给我买。我手铐在车架上蹲在地上,以便等他们两人吃完后上路。这时,我旁边一个农村妇女端着几个包子喂孩子,贪嘴的苍蝇围着他们嗡嗡叫,挑食的孩子只吃馅不吃皮,五个包子皮都滚落在地上。尽管这时行人围了一大圈,像是观看动物园新来的动物一样看我,还有些打人都红了眼的陌生行人,不时的给我几脚,我满脑子里是难以忍受的饥饿,这时“自然需要”绝对超过了“社会需要”,我已顾不上什么羞耻,抓起爬满了苍蝇的五个包子皮,连土带沙狼吞虎咽地塞到了我饥肠辘辘的肚子里……
五年之后当我跨出监狱大门登上公共汽车的台阶时,好像是登上了天堂之门。又一次回到人间,听到“卖冰棍”、孩子哭、车铃响……浑身激动得手足无措……生活中你能听到碗响或讲一个“米”字,就饿得满嘴口水浑身战栗得起鸡皮疙瘩吗?你又知道你饿得跑到路旁去吃人家酒醉以后吐的那堆比大便臭的呕吐堆且感到比有的人还幸运吗?
这酸甜苦辣的人生,这天堂地狱的世界,才能造就出一个个伟大的艺术家,这就是炼狱,这就是苦海!
艺术家不仅仅需要阳光雨露,他更需要的是粪肥沃土。
艺术上的成功,不能说是你已经脱离了苦海;这鲜花与掌声中,不一定你就升了天堂。不少艺术家一看到这个眼花缭乱的世界即驻足不前,这里有金钱、美女、名誉、地位,有前呼后拥,有马前人后肉麻的吹捧,着了魔一样的陶醉……这里不是天堂,只是堕落,艺术生命在这里已经窒息,这些艺术家就在“此地”落户安家不再前进了。他们改了名,叫“大师”,叫“客户”,叫“葡萄李”、“牡丹崔”,……他们去了江湖。
但是一个艺术家全部意义不在这里,他不沉酒于那些名利、美女、上下、高低,他陶醉的是那些无休止和探索不尽的未知数。
六年前中国美术家协会成立了韩美林工作室,这个工作室为社会做了大量贡献,但是我们的人却都是平平之辈,没有一个上过大学一进工作室,每人发一盘“第九交响乐”的磁带,我说:要指挥就要去指挥“第九交响乐”,不要去耍猴的那里敲锣,同时都是指挥,目标要定得大一些我们墙上有一副对联;英雄笑忍寒天,上牙打下牙;好汉不怕茹饥,前心贴后心横联是;上下贴心寒冬腊月我们工作室的同事们在高空架上做雕塑,啃着馒头喝着汽水,唱着“红高粱”,分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也分不出是泥、是汗、是血、是石膏……这就是炼狱;这就是苦海。
我对学生们讲:你们可知道什么是一条汉子吗?我说:一个多么高多么大的男子汉,就要有多么高多么大的支撑架但这个支撑架上全部是由苦难、羞辱、心酸、失落、空虚与孤独组合起来的,那无数的唾骂、防不胜防的卑鄙的陷害、自己无休的勤奋(不勤奋的话,这条汉子两天就垮)、没完没了的接待,你得踢着石头打着狗、你得忍无可忍的再再忍,难舍难分的再再舍我有女儿见不到,我有家庭聚不成,七情六欲被夺了个精光,美满完整被中伤得缺腿少胳膊。
你知道当一条男子汉是个什么形象吗?就是那只压在床底下垫着床腿睁睁有神而不死的癫蛤蟆!这里是十八层地狱,是锻炼汉子的最高学府我是从那里来的!
二十年后的今天,那五个包子皮在我身上产生了多大能量?
它成就了我多少事业?壮了我多少胆?它让我成了一条置立天地的好汉,它炼就了我一身铮铮铁骨,它让我悟出人生最最深邃的活着的真理,它让我得到了满分的社会大学的文凭……我虽然沉人了这无边的人生苦海,我却摸到了做人的真谛这个世界非常美好,但记住,所有的幸运不会来到一个人头上。在人生和艺术的道路上,我愿意为了艺术打人十八层地狱。
“在人生和艺术的道路上,我愿意为了艺术打入十八层地狱。”
这是一位饱经人世沧桑与辛酸而又对艺术有着无限痴迷的人民艺术家的肺腑之言!
所有杰出的艺术家从来都是上帝的弃儿和幸运儿。他们不幸,是因为生活给了他们非人的磨难;他们幸运,是因为命运终于把他们塑造成了一个个伟大的艺术家。贝多芬、阿炳、韩美林,不都是这样吗?
“苦难,对于天才是一块垫脚石,对于弱者是一个万丈深渊。”没有经历过人生的酸甜苦辣,就不会拥有一对可以搏击风雨的坚韧翅膀,就不会飞临成功的顶峰并领会到“一览众山小”的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