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玄幻女帝朱砂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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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宴春风 起

传说在世界诞生的最初之时,「人」这一物种,在繁衍生息的源头,曾经分化为众多不同的族群。正如能逐翅于长空的,不仅有巢寄堂前的燕雀,亦有翼展九天的鸿鹏;正如潜游于海泽的,不仅有被困于涸辙的鲫鲤,亦有可泅渡北溟的鲸鲲。

「人」,在最初的最初,也并非只被圈禁于如今我们极有限所知的、樊笼之内的物种。而现在我们所说的「人类」,也仅仅曾只是「他们」中最普通、最不起眼的一群。

相较于「人类」毫不突出的体貌、平庸甚至完全匮乏的能力、和暂短不过弹指一挥的数十年性命,「他们」之中,大多拥有悠长久远的生命周期,以及变化万端的天赋:有的生来亲近自然界、坐拥自由操控元素的力量;有的则善于与其他物种的生灵沟通;亦或是能变幻成其他型体,于云海里无羁翱翔,于沃原上纵情驰骋……

对于被进化和规则选中的「他们」而言,「人类」,不过是无力且孱弱的,朝生夕死的蜉蝣。

自称为「神之子民」的「他们」,于高高在上、人类无法企及的天穹筑起了宫阙,数百年如一日地醉生梦死,纸醉金迷。

而「人类」不得不成为了云端下,负责顶礼膜拜,虔诚供奉的一群。

随着文明的演进,在优越者之中也渐渐衍生出了不同的种属、派系——那些天生能力高雅,姿容脱俗不凡的,惯于自矜为「天人」;而与之相对,相貌陋鄙可怖、神智痴恚而侵略性强的,则被天人贬斥为「魔人」。

亘古以来,当琼华水镜第二次显露厄难之兆时,一场旷日持久的「天魔之战」爆发了。以帝释天为首的天、龙、乾达婆和紧那罗等天人四部,与以夜叉王为首的魔人四部:夜叉、阿修罗、迦楼罗和摩呼洛迦殊死相搏。吠陀经中曾以这样的诗句描述,「……那夜曾有无数星云于天际陨落,支撑苍穹的四柱也尽数倾颓。火焰明亮如玫瑰,更盛一千个白昼的光辉……神的使者君临深渊,无数亡者变成白色的鸟儿纷飞……」

那场战争异常惨烈,六道众生无不饱受乱离之苦。

在战局的关键转折点处,原本中立的人类倒向了天人一方,使得两败俱伤的局面以天人的惨胜作结:夜叉王战死后,失去了领袖的魔族残部被尽数驱赶至广袤荒寒的黄泉界,以半死人的姿态被永久地放逐。

而同样元气大伤的天人却在战争结束后,和人类于灵台缔结了契约:「在天人休养生息的一千年间,人类继续向其提供与过去给天魔二族同样数量的供奉;而作为回报,天人将成为人类的庇护,并在千年结束后,开放人间界通往苍穹界的道路。」

这个契约,在后来的史诗中被记载为「灵台约法」,又称为天人间的「千年之约」。

自此,人间界分七国而治。

赤翦、锦、岑、龙象、水云、渊、宝莲,并称——「浮屠七国」。

仿佛一声惊雷乍响,一夜之间,于人间的土地上高高树立起来的,是有如长满钢铁荆棘的高墙般等级森严的四姓制度——被圈养其中的人类以数不胜数、不计其数的牺牲供奉着天人。层层盘剥、处处榨取而来的人间血泪,滋养着这樽筑基于神坛之上,盘根错节的庞然巨物。

为这样血泪斑驳的苦难史所冲刷淬洗,自人类内部逐渐涌现出一小部分异色的群体——他们中,有的继承了先祖来自于天魔的稀薄血统,有的曾与其他拥有极高灵智的生灵订下契约,有的则本身来自拥有异能、却因某些原因不曾归类于天魔的古老家族……众说纷纭,不一而足,然而唯一相通之处则是,他们都拥有凌驾于普通人类之上、不可思议的能力。

——「承神之力,行神之事」。

对于这样的异能者,人们又敬又畏地称之为——「神行者」。

每逢人间又度过十二载春秋,最高天天廷才会遣使降足凡尘,代表天界的最高意志,对各人间诸侯国进行形式上的统继敕封等——可能对于远在九霄云上的天人而言,人间这些权力更迭、朝代变幻,无非是风中草芥一般、转瞬即逝的琐末之事罢了。但因此诞生的,一轮一度的「七国盟会」却是不折不扣、举世瞩目的人间盛事之一。

特别是此次定于锦国举行的盟会,不单七国诸侯尽数到场以外,号称「天下第一药师」、有通生彻死之能的药师彻,以及来自「海上莲,漂浮寺」的俊美圣僧流明等平日不出世的高人,不日都将齐聚歌乐都。此前坊间已有不少沸沸扬扬的传言,更有许多人早已闻风预定了沿街茶馆酒肆位置最佳的观景雅座,只为一睹那万人空巷的盛景。

然而到了盟会举行的当天,所有人都不禁大失所望。

「我说……莫说看热闹了,这街衢比平日怎的都还要冷清上几分?」

「你倒是忘了今天什么日子?听说王君特地下令取消今日的仪仗和游行,一切从简,就是为了不扰乱考生看榜……」

「哪里的考…——啊、敢情今天…怪不得!原来是——」

在歌乐都外东南的樱丘,生长着一株古老的樱树。

这株老樱在世上的岁月早已悠长得无法确数了,只知当初樱塾设立之时,它便已守望于此。年复一年,春去秋来,它在此处迎来又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樱塾学生。也因此也流传下来一个动人的称谓:「不动樱」。

如今,不动樱那参天华盖之下,也簇立着百数个新生。

「又逢一年落樱纷飞之际。首先,要祝贺在场通过遴选的诸位新生。然而进入樱塾,却仅仅是诸君漫长征程的一个开端。尽管诸君的目前乃一片大好春光,然则在诸君不见的地方,战乱饥馑,灾厄频生…人间,实则正处于风雨飘摇的多事之秋。」

清晨的阳光下,十七八岁的少年们正全神贯注地听着讲话。而在那说话人身后,十数人才能勉强合抱的树干上,细细看去,竟然有着不少划痕。不同的笔迹刻画着不同的名字;刻下的年代也有先后。然而唯一的共同之处是:那些名字的主人,大多都曾在自己的时代,以不同的方式轰轰烈烈过,风华绝代过,亦给整个人间的历史留下过属于自己的、或深或浅的一笔。

「或许数年之后,当诸君离开樱塾,你们中有的人,将名显将校,身经百战,浴血于风云最动荡之处;有的人,则身居庙堂,案牍劳形,日夜为民生福祉筹谋……人各有志,前路亦不尽相同。诸君身为整个帝国…乃至整片大陆最优秀的年轻人,在接下来的这数年间,将接受最为严苛的训练与选拔。

「你们将学会什么是战斗,如何去战斗,胜利的手段,生存的技巧……这些固然重要,然而我及其他塾员更加热切盼望着的是:在结束这数年间的学习之后,诸君真正能够对答案瞭然于心的是——

「你们为什么而战,谁会与你并肩作战,以及谁——才是值得你们为之而战的。惟有如此,无论此去前路迢遥,无论世间歧途万千,诸君各奔东西,依旧殊途同归。只为有朝一日,我们必会于这盛开的樱花树下重逢。」

料峭的春风里,传来清亮的钟吟声。

那一霎,那含苞待放的万千花枝,亦仿佛感受到这阵引动时代遽变的风起云涌,于同一时刻摇颤起来。狂乱的花吹雪,顿时将枝桠间漏下的日光绞碎成片片激烈溅射的碎金,摇曳于那些年轻气盛、满含抱负的脸庞上。

热烈的掌声间,不知谁低低起了个开头。

于是越来越多人加入进来。不同的声音里,写满同样的热忱与无悔。而曾被一代又一代、意气风发的少年声音所高唱过的这首塾歌,再度如汹涌喷薄的花潮般,于所有跳动着年轻心脏的胸腔里,长久激荡。

花深露重,道静月胧

少年郎啊,人间多烦庸

锦衣不足惜,星霜谁与共

此身无双怒放之际

请以宴春风

为君宴春风

悲欢无尽,时空无穷

少年郎啊,勿醉浮世梦

同赴生和死,并肩始与终

来年绯樱乱舞之时

我们再相逢

必会再相逢

无论走上的是什么道路。亦无论我们走得有多远。

那年不动樱下的歌声,将会一直年轻,一直鲜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