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姚幼林
孔繁森离开我们已经十四年多了,但他却永远活在我的心中。我多想用我的心作花,用我的血铸筐,扎一只盛满了我全部情感的花篮,伸出双手,越过四川盆地、西藏高原的万水千山,献在他的墓前。
初识孔繁森,是在1990年那个寒冷的冬天。那时候。西藏电力紧张,照明靠蜡烛,取暖用牛粪。当孔繁森(时任拉萨市副市长)了解到武警驻市委警卫中队的官兵取暖问题无法解决时,就在新兵刚分到中队的当天下午,非常“霸道”地将二十多名新战士领到自己卧室,硬是“逼”着这些新战士去接受他慈父般的关怀和厚爱。出于记者的职业敏感,在一个呼气成霜的晚上,我敲开拉萨市政府办公大楼后面二层小楼的一个木门,走进孔繁森的家。烛光中,牛粪火熊熊燃烧着。满室氤氲里,只见孔繁森挽着衣袖,扎着围裙,正在为战士们包着饺子。见我一身戎装地到来,孔繁森立即热情地招呼我坐在他的身边,像见到老朋友一样地赶快叫一名战士给我敬烟。始终和蔼可亲的慈祥笑脸,没有任何距离的家庭式交谈,很快让我感到,坐在我面前的孔繁森,已不是手握权杖的领导干部,而是一位完全可以让你亲近的长者。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我此行的目的上。孔繁森指着围在他身边的战士,动情地给我倾吐心曲:“我的大女儿孔玲就和他们一般大。他们远离父母,我们不想尽一切办法去关心他们,能行吗?我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儿女。关心照顾自己的儿女,那是发自肺腑的,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用战士作桥梁,以感情为纽带,我们就这么认识了。自那以后,在西藏自治区、武警总队和拉萨市的各种会议上,孔繁森只要见到我,准要走过来,主动和我握手,说上几句暖心暖肺的话。慢慢地,我发现,孔繁森绝对属于那种愿意把心掏给你、一心一意要和你做好朋友、永远值得交往的人。频繁的接触中,我们的关系走得更近了,他不把我当记者看,我也不把他当领导看,每次见面,我们就像无话不谈的知己,有时甚至还开起了雅俗共赏的玩笑。可是有一天晚上,孔繁森却突然打来电话,说有急事找我,要我到他家里去一趟。到得孔繁森身边,他却老是拿眼睛望着我,好半天不说话,有时还唉声叹气,一个劲儿地摇头。我说,市长,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吧,真是急死人了。这时,孔繁森才把脸一沉,问我,你是不是现在在扛摄像机,在搞电视新闻?我说对呀。孔繁森一下子不高兴了,说,我的同志哥,你这样做是不对的。为什么不对呢?这第一,在我们西藏现有的条件下,你扛摄像机,就只能跑跑会议新闻。一天到晚浮在面上,了解不到基层的真实情况,你这记者还能写出多少受官兵欢迎的新闻作品来?这第二,文字是你的强项,可你却把大量的精力花在摄几个会议的镜头上,尽写一些动态性的消息,你就不怕荒废了你的主业?我赞成像你这样的记者要经常做到报纸上有名,广播里有声,电视里有影。多才多艺是对的,但前提是必须要有出类拔萃的特长立世才行。从明天开始,我建议你发挥自己的专长,多把精力花在文字写作上,做到眼睛向下,心往基层想,人往基层走,深入到部队火热的生活中去,用自己的笔写出基层官兵“热血洒边关,丰碑树高原”、“海拔高,为西藏人民谋幸福的斗志更高”的精神风貌来。听着孔繁森的谆谆教诲,我猛然醒悟,及时转变新闻工作思路,一头扎进基层,把心思全部用在了跑基层的新闻上。在藏20年,我用孔繁森的严格要求激励鞭策自己,跑遍了除墨脱之外西藏所有的县(市、区)。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由于道路状况的恶劣,人们把去距拉萨1600公里的阿里视为挑战生理、心理极限的一种勇敢行动。1993年6月,我列出去阿里采访的时间表,电报发给了驻阿里部队的刘政委。当时,孔繁森已到任阿里地委书记。听说我要去阿里采访,孔繁森找到刘政委说,幼林那小子是个工作狂,一工作起来就没了白天黑夜。我们这里生活条件艰苦,没有什么像样的新鲜肉菜给他吃,但氧气袋和罐头食品一定要充分保证。如果你们接待有困难,他来了就和我一起住,我晚上给他包饺子。可是,临近出发的头一天,北京来了传真,要我务必在两天之内赶到厦门,参加全国武警部队的记者工作会。我去了厦门。等我回到拉萨,走进办公室,桌上躺着一封信,一看笔迹,就知道是孔繁森写给我的。我急忙拆开信,孔繁森骂我了:“幼林,你小子真不叫话。说好了要来阿里,等了好久却不见你的人影。你是怕苦了吧?你太让我失望了,太让官兵们失望了。你知道不?官兵们听说你要来采访他们,沿途部队都准备好了锣鼓,要夹道欢迎你……”读着这措辞严厉、一点不给我留情面的信,我知道孔繁森是真的生气了,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立即跑到邮局,给他和刘政委发去了我有史以来最长的道歉电报。
这事过去了一个月。一天下午,我办公室的电话响了,接听,是我熟悉的山东口音:“幼林,我到拉萨了,有时间的话,请到水晶宫来一趟。”我丢下正写着的稿子,到了布达拉宫脚下的水晶宫。孔繁森站起来,一脸的诚恳,说:“幼林,上次你没来成阿里,我没有调查研究就骂了你,冤枉了你,我现在正式向你道歉,还来得及吗?”见我闷闷不乐,孔繁森开玩笑地说:“你是不是还不能原谅我啊!”我说不是这个事。我告诉他,最近我妈的老胃病又患了,血管也出了问题。孔繁森一听就急了:“那赶快上医院治啊!”我说治了的,效果不好。孔繁森紧皱眉头,一个劲儿地在房间里转圈。突然,他一拍大腿,说:“听说藏药常觉和珍珠七十对治胃病和心脑血管疾病有特效,你马上去买嘛。”我面露难色,说这两种药是要地方有关领导特批的,街上根本买不到。“这事交给我好了。”孔繁森拿起电话,拨了十几个号码,不是没人接听,就是回话说无能为力。这时,急得什么似的孔繁森“呼”地站起来,拉上我:“走,跟我直接去找藏药厂的厂长。”厂长听完孔繁森的情况介绍,虽然点了头,但两种药只能各批两盒。“不行,两种药一定要各买五盒才能保证疗效。走,我们找卫生厅厅长要批条去。”常觉和珍珠七十终于买到手了,该付款时,孔繁森却和我争着抢着交钱,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出血”。孔繁森动了感情,声音急促地对我说:“你我都是长年在外,远离老父老母的人。没在老人面前尽孝,我们心里有愧啊!你就让我把你妈当成我的老大姐吧!为你妈献点爱心,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安慰啊!”面对把别人的亲人当自己亲人看待的孔书记,我除了打心眼儿里对他十二万分的感激,还能说什么呢?我只有无语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