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安徒生童话精选(世界最美儿童文学第二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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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冰姑娘(2)

“鲁狄要翻山越岭了。”一只鸡说道。

“他总是很忙,”另一只鸡说,“我实在不想跟他说再见。”

说着,她们都走开了。

他又向山羊告别;他们都叫,“咩!咩!”这使鲁狄感到难过。

邻居中有两个勇敢的向导要去格密峡谷的另一边,于是带上了他,他跟着他们一块儿步行。对这么一个小家伙来说,这段行程可不容易,可是鲁狄长得很健壮,也很勇敢,从来不怕困难。

燕子陪着他们飞了一段路。它们唱着,“我们和你们!你们和我们!”这条路要经过汹涌的拉特奇恩河,河水从格林德沃尔德冰川的黑色的水缝里流出,分成许多小溪。倒下的树干和大石块搭成了一座桥。穿过了对面的树林,他们开始爬山,冰川就从这座山旁边流过去。他们时而绕过冰块走,时而站在冰块上横渡冰川。鲁狄时而爬行,时而步行。他的双眼闪烁着快乐的光芒,他穿着爬山用的冰鞋,有力地迈着步子,似乎想让走过的每一步都留下痕迹。山洪将黑土冲到了冰川上,给这条巨大的冰川蒙上了一层黑色,但是,深绿色的玻璃似的冰层还是显露了出来。巨大的冰块之间形成了许许多多的水坑,他们不得不绕道而行。

他们偶尔会走过一个大石块,而这石块在冰缝的边缘摇摇欲坠,有时候,石块会失去平衡,滚落下去,于是从冰川黑乎乎的深渊中传来了空洞的回音。

就这样他们继续爬着。冰川向上伸展,像一条夹在峭壁之间的由冰块堆积成的巨大的河流。这时鲁狄想起了他从前听到的一个故事:他和母亲曾经躺在一个冰冷刺骨的深渊中。

可是,这点记忆很快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他觉得,这个故事和别的故事没什么两样。两个大人觉得这样的路让这个小家伙走,的确够辛苦的,就不时地拉他一把,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只见他稳稳地站在光滑的石头上,像一只羚羊一样。现在他们登上了一块大岩石,接着又在凹凸不平的石头上走着,不一会儿,又走进了一片松树林,然后踏上了草地,就这样,他们身边不断地变幻新奇的风景。四周耸立着白雪覆盖的山峰,孩子们把它们称作“少女峰”、“僧侣峰”和“鸡蛋峰”,鲁狄也这么叫它们,他还从来没爬过这么高,从来没到过这样的一片茫茫雪海,海上是一片静止不动的雪浪,风不时地从上面吹走一片片雪花,好像是吹走海浪上泛起的泡沫一样。冰川接二连三地出现,每一条冰川都是冰姑娘的一座玻璃宫,她的权力和欲望就是抓住并埋葬那些牺牲者。太阳暖暖地照着,雪反射出耀眼的白光,好像撒满了亮丽的蓝钻石;雪花飞得也太高了,要不就是风将它们吹到这里的。雷雨峰上方,悬着一层浓重的云,它沉甸甸的,压得很低,就像一捆细密的黑羊毛。它一旦爆发就会产生风暴。整个旅程——高山上的夜宿、第二天的继续步行、岩石间深深的裂缝,那是长久以来奔腾的河水在石块上穿凿的通道——一切都深深印在了鲁狄的记忆中。

雪海的另一边有一座废弃的石屋,为他们提供了夜宿的场所。他们在里面找到了炭和松树枝,于是很快就生起了一堆火,又铺好床铺,尽可能睡得舒服些。他们围着火堆坐下来,吸着旱烟,喝着亲手煮的又温暖又刺激的热汤。鲁狄也享用了自己的那份晚餐。接下来,向导们开始讲述阿尔卑斯山区神奇的传说:一条奇怪的巨大的蟒蛇盘绕在深湖之中;大批的精灵在夜间带着熟睡的人们飞往美丽的水上城市威尼斯;牧羊人赶着羊越过了山间牧场,尽管人们看不到他,却能听到神秘的铃声和羊群可怕的叫声。鲁狄倾听着,却并不害怕,因为他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他听着听着,好像真的传来了空洞的“咩咩”声,而且它变得越来越清晰,最后,大家都听到了,向导们不再讲话,而是仔细倾听着,并告诉鲁狄一定不要睡着。

这是一种从山上吹到山谷的风暴,叫做“浮恩”,它能像折断脆弱的芦苇一样把树枝折成几段,还能把木房子吹到河对岸去,就像我们移动棋盘上的棋子一样轻松。

大约一个钟头之后,大人们告诉鲁狄,一切都过去了,可以睡觉了。长途跋涉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他一听到这话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又上了路。太阳照耀着新的山脉,新的冰川和新的雪地。他们已经进了沃尔斯州,到了从格林德沃尔德就可以看到的山脊的另一边;但离新家还相当远。他们的面前又出现了新的冰隙,山谷和树林,以及山路也都是陌生的,当然还有从没见过的房屋和一些陌生的人。这些人表情非常奇怪!脸扭曲着,又肿又黄;脖子上长着像袋子一样的又粗又丑的肉瘤——这些是白痴病患者。他们有气无力地在地上拖着步子,呆呆地望着过往的行人;妇女们长得特别难看。难道在他的新家,人们都是这样子吗?

叔叔

谢天谢地!鲁狄叔叔家的人都和他平时看惯的人一样,他今后就要住在这里了;只有一个人是那种白痴病患者,他是一个贫穷可怜的傻孩子,这类穷人常常在沃尔斯州孤独地流浪,挨家挨户地住上一两个月。鲁狄刚来的时候,可怜的沙伯里恰好住在叔叔的家里。

叔叔那时仍是一位健壮的猎手,另外,他还会造桶的手艺。他的妻子是一个小巧活泼的女人,长着小鸟一样的脸蛋,眼睛像鹰一样,脖子上布满细小的绒毛。

这儿的一切在鲁狄看来都是新奇的——穿着、举止、习惯,甚至还有语言。但语言孩子很快就能适应。和外祖父家比起来这里显出一派富足的景象。房间很大,墙壁上挂着很多的羚羊角,中间还有一杆擦得铮亮的枪,门上方挂着一幅圣母像,画像前摆着鲜艳的阿尔卑斯山玫瑰,还点着一盏灯。

前面已经说过,叔叔是这个地区最优秀的羚羊猎手,也是一个最可靠的向导。鲁狄现在成了这个家的宝贝,家里原本有一个宝贝,就是那条又瞎又聋的老猎狗,它不再像以前那样外出打猎了。可是,大家还记得它先前的功劳,把它看成家里的一员,加以悉心照料。鲁狄抚摸着这条狗,而狗却不愿意和生人打交道;不过鲁狄很快就不再是这里的生人了。

“沃尔斯州的生活还不错,”叔叔说,“我们这儿有羚羊,不像山羊死得那么快;这儿比先前好多了。人们也许会称赞以前的好日子,可是我们现在过得更好。别忘了:袋子已经被打开,清新的空气吹进了这个闭塞的山区。旧东西一过时,新的更好的东西就会生产出来。”他继续说着,带着一副很健谈的样子。他谈起自己年轻的时候,甚至是更早的事情——他父亲还在世时,那时还在打仗呢。他说,那时候,沃尔斯就像一个密封的袋子,装满了可怜的白痴病患者。但后来法国兵来了,他们称得上是真正的医生,消灭了这种疾病的同时,也消灭了患这种疾病的人。他们很会打仗,而且方式各种各样。他们的女儿也知道怎样征服别人。叔叔朝法国血统的妻子点了点头,大笑起来。“法国人炸毁我们的石头可是出了名的!他们炸出了一条辛普龙公路。只要对一个三岁的孩子说道,‘沿着这条大路,到意大利去吧。’只要他一直走下去,真的就能平安到达。”

叔叔接下来就唱起了一首法国歌曲,还喊道:“拿破仑·波拿巴万岁!”

鲁狄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述法国的里昂,那是坐落在罗恩河畔的一座大城市,叔叔曾经到过那里。

没用几年的工夫,鲁狄就成了一个很能干的羚羊猎手;叔叔说他有这种天分,于是教他怎样使枪,怎样瞄准和射击。到了打猎的季节,叔叔带着这个小家伙到山林中让他喝羚羊的热血,据说这可以治疗猎人的头晕症;还教他判断雪崩的时刻,根据阳光照射的强度,来判断是在中午还是在晚上;教他仔细观察羚羊的跳跃,以便学会跳下后稳稳地站在地上;还告诉他,如果悬崖上没有落脚点,那就必须用肘、用大腿、小腿,甚至用脖子作支撑。叔叔说,羚羊很机警,常常布有“岗哨”;因此猎人必须比它们更机警,要误导它们,不让它们嗅出痕迹才行。有一天,鲁狄和叔叔一块出去打猎,叔叔把自己的大衣和帽子放在登山杖上,羚羊果真把大衣当成了人。

山间的路很狭窄,确切地说,那不叫路,只不过是张着大口的深渊旁边的一条窄窄的通道。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了一半,石头在脚下一踩便裂成碎片,叔叔不得不伏下身来,一点一点往前爬,碎裂的石子掉了下来,跳跃着,翻滚着,一路撞击着石壁,最后消失在漆黑的深渊中。鲁狄在叔叔后面大约一百步远的地方,他站在岩石突出的一角上,突然他发现一只巨大的秃鹫在叔叔头上盘旋,只要它一拍翅膀,就会把叔叔打进深渊,再把他吃掉。而这时,叔叔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悬崖那边带着小羚羊的母羚羊身上。鲁狄紧盯着这只秃鹫,知道它的意图,他手握着枪,准备射击,突然,羚羊跳了起来,叔叔开枪了,一颗致命的子弹射中了它,它倒了下来;小羚羊逃走了,好像它对危险已习以为常,已经学会了逃命。那只巨大的鸟听到枪声立刻吓得朝着另一个方向飞去。叔叔一点儿也不了解自己所面临的危险,直到鲁狄告诉他,他才知道。

他们高高兴兴地回家去,叔叔吹起了口哨,那是他年轻时候学来的一首歌,突然,他们听到不远处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向四周望去,只见山坡上的积雪突然升了起来,然后又降了下去,就这么一起一伏,像地上铺着的一块亚麻布被风吹起来一样,大理石般光滑坚实的雪地现在裂开了,变成了一股汹涌的激流,发出雷鸣般的声音。崩下来的雪块并没有落在鲁狄和叔叔的头上,但就在离他们很近的地方。

“站稳,鲁狄!”叔叔喊道,“用全身的力气站稳!”

鲁狄紧紧抱住最近的一棵树干,而叔叔则往上爬去;雪块扑了过来,落在离他们只有几英尺远的地方;空气开始震颤,那是雪崩所带来的一阵风暴,折断了树和灌木,就像折断脆弱的芦苇一样。断枝残叶遍地都是。鲁狄滚落到地上,他抱着的树干也被劈开了,树冠已被甩到了远处,就在断裂的树枝中间,躺着他的叔叔,头颅已经粉碎,手却还是热的,面孔已经无法辨认。鲁狄站在那里,脸色灰白,浑身发抖;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经历恐怖场面,第一次感受全身心的震惊。

深夜时,他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带到家里,全家笼罩在一片悲哀之中。婶婶悲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也掉不出一滴泪。当尸体最终被抬回家的时候,她的悲痛才爆发出来。可怜的白痴爬上自己的床,第二天一整天都没人见到他,直到黄昏时分,他才偷偷来到鲁狄身边。

“帮我写封信吧,”他说,“沙伯里不会写信,沙伯里只会把信送到邮局寄出去。”

“你要发一封信?”鲁狄问,“寄给谁呢?”

“给上帝。”

“你说是寄给谁?”

这个傻子,人们都叫他白痴,看着鲁狄,眼睛里闪着感人的光芒,他合上手掌,庄重地、慢慢地说道:“寄给上帝!沙伯里要给他发一封信,乞求他让沙伯里死,不要让家里的主人死。”

鲁狄握住他的手,说道,“这封信是寄不到的,也不能让叔叔活过来。”

可是,简直没办法让可怜的沙伯里相信给上帝寄信是不可能的事情。“今后,你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了。”婶婶说。于是,鲁狄成了这个家主要的支撑。

芭芭特

沃尔斯州最好的猎手是谁呢?羚羊知道得最清楚,它们说:“当心那个鲁狄。”那么最漂亮的猎手是谁呢?“当然也是鲁狄了。”女孩子们说。她们并没有加上那句“当心那个鲁狄”。就连她们严肃的母亲也不会提出这么一个警告,因为他总是友好地朝她们点头,就像是对待年轻姑娘们一样。鲁狄行动敏捷,快乐活泼。他的双颊是棕色的,牙齿整齐而洁白,眼睛乌黑闪亮,长得英俊潇洒,而他才只有二十岁。他游泳的时候,冰水也无法伤害他,他可以像鱼一样地在水中翻转腾跃;他爬山的本领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强,能像蜗牛一样贴在岩壁上,因为他精力充沛,肌肉发达,这一点可以从他跳跃的姿势就可以看出来。这种本领起初是猫教给他的,后来山羊也教过他。他还是最可靠的向导,大家都完全信赖他,他可以靠这种职业赚一笔钱;叔叔又教给了他造桶的技术;可是,他对这些行业都不感兴趣,惟独喜欢做一个羚羊猎手,当然那也能赚到钱。鲁狄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只是他的眼光高了一点。他还是一个跳舞高手,女孩子们都盼着和他一起跳舞,的确,好多女孩子从梦中醒来时还在想着他呢。

“他在跳舞的时候吻过我!”小学校长的女儿安妮特对她最亲密的女朋友说。但是,她实在不该说出来,即使是对最亲密的朋友也不该。因为这类秘密很难守得住——就像筛子里的沙子,肯定会泄露出去;不久,大家都知道了,鲁狄这么一个好人跳舞的时候吻了他的舞伴。但是,他并没有吻过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是啊,”一位老猎人说道,“他吻了安妮特,既然已经从A开始,那么就会顺着字母顺序一直吻下去。”

直到现在,那些多嘴的人也只能说他吻过舞伴。他确实吻过安妮特。但她并不是他心中最爱的人。

在巴克斯附近的山谷下面的一片高大的胡桃林中,有一条喧闹的山间小溪,旁边住着一位富有的磨坊主。他的住所是一栋高大的三层的房子,上面还有小塔楼,屋顶上铺着木板,盖着铁皮,在阳光或月光下闪闪发光,最高的塔楼上有一个风向标,一支闪光的箭插在苹果上——象征着威廉·泰尔高超的技艺。磨坊很美观,很舒服,这可以轻松地画出来或者描述出来,但磨坊主漂亮的女儿却无法画出来,也无法描述,至少在鲁狄看来是这样的。不过,他已经把她印在心中,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燃烧着的火焰,这火焰和别的火焰并不一样,它是突然爆发的。最奇妙的是,美丽的芭芭特,自己对此却一点也不知道,因为她和鲁狄还从没有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