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杨选。我出生在一个不错的地方,四面环山,几处清泉,水汽袅袅。就是传说被称为世外桃源的地方,叫做止战仙境。我便是这村中的一员,所谓村民。
据说止战仙境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仙境中住着若干个姓氏的人家。几百年来没人走出过仙境。我不知道是何原因,只惊叹于人们对仙境外的一切并不好奇,更不向往,当然除我之外。我从小就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总想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我似乎生来就是个特别与众不同的孩子。
我的身份很重要。父亲在仙境中威望很高,大家都习惯听从他的指挥和安排,因此我也受到了相当的尊敬和照顾。人们称呼我父亲为境首,其实就是和村长一个性质的职务。这境首是大家选举出来的,我父亲从我出生到现在的二十年里一直担任此职务,其中经历了每四年一次的选举共六次。
父亲是一个慈祥又不乏严厉的人,他在决定仙境事务的时候总是能够当机立断。仙境中有牧场,农场和各种大型作坊。止战仙境内没有任何的买卖交易,一切的粮食衣物用品等都是按需分配的,因此父亲之于别人的不同就是管理上的职权和客观上形成的威信。
止战仙境分了几个域,每个域有几十户人家。它们分别是农田,畜牧,纺织等。因为境首要管理整个仙境的事务,所以历来规定境首不属于这些域中的任何一域,而境首的儿女则要学习大部分域所包含的大部分知识,因为当境首不再连任时境首一家就会自动回到这些域中。听父亲说当境首前我们家是属于教育域的。父亲,父亲的父亲,父亲父亲的父亲都是教人读书识字的老师,因此家中有好多好多的书。听父亲说,如果仙境中的书共有一万本的话那么在我们家就有三千本。我很幸运不仅读了家中的书,还把仙境里几乎能读到的书都读了个遍——郑重申明,没有禁书。同时父亲还让我习武,为的是强身健体,可以说我是仙境中独一无二的文武全才,虽然有点大言不惭。如果父亲不再当境首,我一定要回到教育域。父亲也表示赞同,不过并没有因此而放松了对我的管束,还照样让我学习各种技能。于是我学会了偷懒,当我在纺织域的染缸后面躲着看书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和我年龄相差无几的女孩。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下午,太阳挂在半空中不肯移动分毫。大人们各自忙碌着手中的活计,我偷偷地抱了书跑到一口硕大的废弃染缸后面。就在这时我发现原来此地早已被一个女孩所占据,我心中不快。她穿着一件靛蓝色的衣服,抱着书,背对太阳而坐,整个人成为一个阴影。我没看清她的样子,随便倚缸而坐,这便是我和小晴的第一次见面。后来,我们常常在染缸后相遇,各抱一本书或读书或睡觉。时间过的很快,现在的她是整个村中数得上的标志姑娘。她常穿靛蓝的衣服,夏日坐在她身边我常感到一种清凉,就像清晨踩着带露珠的青草。我们没有吵过架,她总是顺着我。我在纺织域学习中偷懒时她绝对会陪我一起,而且还会偷偷把我该做的那份做完,仅凭这一点我也很开心了。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我十八岁这年,父亲和我说:“你到年龄成家了。我看也不用媒人了,你和纺织域那女孩一块长大,我直接去她家里说好了。”我很高兴,心想这一定就是书中说的“青梅竹马”。于是答道:“孩儿的一切事物全凭父亲打理,婚姻大事更听父母之命。”父亲满意地点点头说:“好,我马上便去纺织域提亲”。
父亲当即去了纺织域女孩家里,听父亲回来说他到了那里把情况一说,女孩父母一致表示早有此意,因此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就在双方家长和仙境众人为我们准备婚礼的时候,小晴的母亲却不幸病倒。据行医域的各位专家诊断,这病非同小可,需静心修养不宜举行婚礼。于是我和小晴的喜事便拖了下去,并且一拖再拖,直到我满二十岁时她的病仍不见好转。
我们寻遍整个行医域,希望有人能治好小晴母亲的病,但最终只能一次次失望而归。父亲身为一境之首,看着自己的子民要离去却无能为力,感到异常的痛苦和自责。而我也常常因为不能分担父亲和小晴的痛苦而愧疚。在这个平静的止战仙境,我第一次感到无助和恐惧。
我的未婚妻小晴自从母亲卧病在床便很少和我在一起。我们曾经议论这终身大事,她说如果我肯等她,她非我不嫁,她要我等到她母亲的病好。我说放心我总会找到办法来医治她母亲的病。但这些话仅仅只是安慰,每看到她的母亲我心里也是毫无头绪,只能过一天是一天,如同同木头一样陪在小晴的身边。
止战仙境依旧平静,人们依旧往常一样各自忙碌着。据父亲说明天要召开止战仙境域首会议,这会议非常重要,是决定一件几百年来未曾有过的事情。我隐约感觉这事情应该与我有关。
第二天傍晚,所有域首如期出现在父亲面前。父亲说的很慢,似乎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我们已经与世隔绝几百年之久,外面的情况如何大家一点也不知道,我想现在应该是和平时期了,我们是时候露面了,大家有什么意见?”大家一听此话都被震住了。因为不止是这个连任六届的境首,就是以前的所有境首也没人提过这种想法。因为老辈的人传下来的话说外面的世界是战乱纷飞民不聊生的,当年正是因为外面的战乱我们的祖先才迁移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来,这里有山有水而且不为外人所知。是个难得的生存之地,更关键的是没有战争,所以称作止战仙境。自从祖先们迁移至此就再没有人想过要离开这里,起初是因为外面的战乱,时间长了,加上人们的生活安逸了更没有人会想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况且从这里到外面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周围是连绵的山,站在某个至高的山顶上都望不见尽头。面对这位备受人们信任的境首这一句的话,各位域首一时不好发表各自的看法。大约经过了两个时辰的议论,最终决定找几名年轻人出去了解一下世道,让他们在外谋生一年。用这一年的时间仔细观察外面的世界,然后才能决定能否让止战仙境不再与世隔绝。
又经过了大约两天的准备,最终找了四名年轻人,其中包括我。为此我很兴奋,我由衷地感激父亲,为父亲这个决定感到从没有过的骄傲。
既然我要离开这里去外面的世界,这事是不能不让小晴知道的,很明显她一定会很难过,但是我决定这件事情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她的感受,我不得不承认我是自私的。
她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哭了,哽咽着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不知道。因为没人告诉我路有多远,也没人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如何。
小晴几乎祈求地看着我说要和我一块去,我说这是不可能的,要知道这是去探险的不是去周游。不但我不会同意,父亲也是不会同意的,何况你母亲有病在身需要你的照顾。
小晴半天没了言语,只顾着轻声低哭,让我不知所措。
“那我要等你回来。”良久,她才抬起头来说道。
等我回来是个谈何容易的概念,谁知道我这一去是死是活。可是面对眼前的她,我思索再三。
终于说道:“等到明年我生日的时候,如果我还不回来就嫁人吧。”
“为什么?我说过我非你不嫁。”
“不要任性,我在外面一切都是未知。”
“那你要我怎么办?”
“我只允许你等我一年,我不回来你就嫁人。”
“母亲的病不好我是不会嫁人的,而且……我非你不嫁……”
“不要任性,你母亲会为你打算的。”
“可是……”
“没有可是,答应我不要任性。”
“但……”
“也没有但是,答应我。”
“恩。”
“让我抱一下。”
“……”
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抱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我静静的抚摸着她的头发,我感觉得到她的肩膀在颤抖。并且清楚地听到她在低声的哭泣。这个女人在我生命里陪了我十年,我就要离她而去,随着她的哭泣声我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我尽力地把她抱紧,并且久久没有松开,直到我的眼泪被风干,我不想让她看见。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爱情,总之就要离开她了我的心里有难以名状的不舍。
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也不回的往家的方向跑去。一会的功夫她回来了,手里捧了一个精致的玉佩。
“看见它就象看见我,我相信你会回来的,我等你……”
我再一次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并且用我的唇堵上了她的唇。我不能再让她说下去,我不想让我的泪水再一次的被这个女孩催下。
我吻了她,很明显的我吻了她。虽然这吻是有目的的——我要阻止她说话,但是我的确吻了她。我害怕了起来,我怕她会因此而更加坚定非我不嫁的想法。于是对她说,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的对待自己,不要任性。如果我回不来,总会有更适合你的人来给你幸福,一年之后,不要再等我。
接下来的几天全境的人忙前忙后的为我们四个准备行囊,小晴这几天多是红着眼睛的,我知道她每天都在哭。看到她我觉得不舍,但马上我又兴奋起来。为我即将到来的一刻。我们的任务是看清外面的世界从而决定我们仙境的以后的命运。这是关乎整个止战仙境的大事,我感到这十多年来我从未如此热血沸腾。
终于要出发了。清晨,所有的人都来为我们送行。我们四个面前是一张年代久远的供桌,上面摆了数坛自酿的酒。父亲走过来让我们把酒喝了并且要喝得痛快一点。于是我们四个很服从很严肃的一通猛灌。然后同时擦了擦嘴,将酒坛潇洒的摔在地上,很可惜的是四个酒坛都没有破碎的声音,完全不理会我们现在激动的心情。我不由得想起了荆轲,便下意识的向四周望了望却不见一丝风的痕迹,感觉不是很舒坦。壮士即将远行却不见风吹草动,还要碰上这命硬的酒坛子,场面总嫌不够壮观。在这几日的头脑中我常常想象今日的场景是悲壮而豪情的,风萧萧兮易水寒的送别。想罢,忍不住看小晴一眼,此刻的她早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想想征途,我仍是很兴奋的,恨不得立刻就可以到外面的世界。生活在这里二十年我整整好奇二十年,今天终于要出去了。
“父亲,再来一坛!”
“好吧,这一坛酒让你我共饮。”父亲也拿起一坛酒作势与我共饮,其余三个父亲也一起效仿。
“恩。”
本来是很壮观的场面可是偏偏就在喝完后我们四个中的一个晃了起来,其父大叫不妙说:“看我怎么把这给忘了,这孩子是不胜酒力的。”众人纷纷起了议论,这下可如何是好,门儿还没出就不行了,今天可是出行的吉日,耽搁不得。
“你这败家的是不是醉了?”他父亲关切地问道。
“醉?父亲且看……”说着,就地一个空翻,空翻的确是标准的空翻,只是落地的时候腿还在空中,很自然得脸着地趴在了地上。由于他这一系列动作太快,大家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地上了,要命的是怎么叫也不动弹。
其父尴尬万分,那表情仿佛意味着这犬子回家后将会有被碎尸万段的危险。
事已至此,只能由四人行改为三人行了。三人行倒也无所谓,只是刚才那一幕,实在有伤大雅,如此隆重的仪式全被破坏,我们剩下的三个不禁觉得有些扫兴。
仪式完毕我们终于可以踏上行程,父亲给了我们一张历史悠久的线路图指示,这是用动物的皮做成的线路图,它的历史和止战仙境的历史一样长,是我们当年祖先进来时一路上边走边画出来的。父亲要我好好保管,一路上就靠它了。
我们三个彼此之间并不熟悉,从此刻起我们便是兄弟。我们被即将到来的未知世界诱惑着,大步流星向村外走去竟然连头都未回。仙境在我们身后越来越小,直到我们翻过了村前那座不高的山,再也看不见了它的踪影。已经是正午时分。
一路交谈中我了解到这两个都是我的同龄人,分别属于畜牧域和冶炼域。冶炼域的兄弟叫做李川,生的眉清目秀刚中带柔。他声称祖上是朝廷要员,因不满皇帝的昏庸而辞官回乡,后来起了战乱才一起来到了这里,家中从事伐木工作。另一个叫王将,此人英俊挺拔身强力壮,他声称祖上是带兵打仗的将帅,自己的名字就有这份含义,家里也保存了很多的兵书。还扬言自幼习得了一些擒拿本事,虽然大多是在牲畜身上使,但是在这荒郊野岭,保护我们不成问题。我私地下想你这擒拿本事能杀猪未必能杀野兽,能杀野兽未必能杀敌人,所以对他的高谈阔论表示很没信心。
我说我叫杨选,自幼饱读诗书,也学的各门各派一些拳脚把式,夸张点说可以算是江湖中人,谦虚点说就是在下也会比划两下子。后来我又知道了,原来所谓的江湖今非昔比,我终究不是江湖中人,做不来江湖中事。
“你们为什么想出去呢?”我问他们。
“不为什么啊,境首和各位域首觉得我合适就问我能不能出去,你说我哪有不出去的理?我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李川答到。
“对。我也是这样的。”王将附和。
原来大家都对外面的世界抱着如此强烈的好奇。可未来摆在我们面前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世界从未有人认真想过。
我们就这么边说边走直到傍晚时分,周围仍是一座座的山峰,连绵不断不知何时走到尽头。我们置身于一片葱郁的树林里,月亮已经高高地挂在上了枝头。
黄昏的月夜让人感到伤感,赶了一天的路,人也渐渐疲惫,刚离开村寨时的兴奋也慢慢减弱。我想到了小晴。
小晴,不知道她这时候在想些什么呢,大概也是在看着树梢上的月亮想我罢,可我有什么好想的呢?面对她和外面的世界我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想想那些诗词中离别佳人的描写我却丝毫没有柳三变那种性情,不知道是性情未到还是佳人未到。
“此取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无人说便与自己说,这又何妨?况且,我是真的没有感觉到半点离愁别苦,有的只是一点点不舍和好多好多激动和兴奋。
起风了,凉意袭人,而且这风一阵大过一阵,树林里开始纷纷地落着树叶。
“万一有大虫蹦出来怎么办?”李川很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