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水龙头隔上三五天便会流不出水来,我家的压水井从未曾罢工。多年以后,我忽然想到,永远出水的压水井,其实就是从晨晓至日暮都不停歇的母亲。
天色渐浓,梅树变得影影绰绰。我站起身来,准备走出公园。低头时,恰看到擦过台阶的双手满是污垢,便决定去洗手间洗一洗。
我轻轻拧动水龙头,水就带着愤怒的喧嚣,喷涌而出,就像这里的人们,永远在匆忙地赶路。压水井是从不会这样的,不管母亲怎么用力去压,它总会不慌不忙地淌出来。母亲有条不紊地做着一切,于是我家院子里,春天鲜花香味弥漫风中,夏天蔬菜结满藤蔓,秋天果子压弯枝头,冬天梅花如雪。
我把双手放在水龙头下,淌出的水寒彻似冰。冻伤的手,更加疼痛。疼痛侵入骨髓时,我想起母亲的话。她说,把手放在压水井压出的水里泡一泡,手就不会冻了。
可是,从前,我有机会泡压水井流淌出的温水时,母亲从不让我动水。如今,我可以自行决定一切,却已离母亲太远。
原来,有些恩情,我们无从回报,只配错过。
我把泪意压下去,走出公园时,街灯全部亮起。
回到租住的地方,我把手放在暖气片上。暖和过来的双手,开始痒起来。
我拨通家里的座机,三声之后,父亲接起来。我问父亲,母亲在哪里。父亲稍稍犹豫一下,便说她已经睡了。
我知道父亲说了谎。此刻,庭院中定然亮着一盏昏黄的灯,母亲正用握着压水井的木柄,用力压水。旁边,一个木盆中堆放着父亲换下的衣服,一个瓷盆中堆放着晚饭后的厨具。邻居家的梅树伸过窄窄的院墙,探到我家来。风一吹,梅花纷纷落下。
我想,母亲并没有遗憾的事情,如若非说有,想必那也是因没有让我泡泡压水井里流淌出的温水,那样每年冬天我就不必因冻手而苦恼。
蜷缩在被窝里,我问自己,你的遗憾又是什么?
不开灯的屋内,黑暗如墨,窗外没有一丝月光。我深知,母亲并不希望我因这些琐事而自责,纵然她曾那般希望我可以理解她的苦心。
周遭岑寂无声,我缓缓入睡。梦中,我把双手浸在压水井淌出的水中,温和的水就如母亲的眼神,紧紧地包裹着我。然而,不消几时,水的温度便渐渐下降,我的双手便因寒冷而变得通红。我从梦中惊醒,终于明白为何冬天的井水那般温和,母亲宁愿我冻手,也不愿让我泡在其中。
压水井,流淌出清澈的水;母亲,流淌出无声的爱。这些,都是生命的源头。
找到生命的源头,才能知晓生命的去向。
爱不会说谎
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或是在绚烂如花的节日里,你是否听到过父亲对母亲说我爱你?
想必多数人听到这个问题后,都会摇头。
在我们的印象里,浪漫该是爱情的底色,沾染了市井烟火,爱情就变了味道。因而,我们从不认为父辈之间存在爱情。那种掺和了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早已消磨了时光本该有的温情。
我的父亲与母亲共同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做得最多的事情便是沉默与隐忍。
沉默,即便两人在门槛处走过,也仿佛不相识的样子,侧身而过。
隐忍,对苦难与艰辛,当作极为平常的事情,日复一日地重复单调的生活。
父亲朝五晚九地工作以维持家用,母亲则在后方妥当安排着一切。这于我们兄妹几个而言,他们不过是在搭伙过日子罢了。纵然他们之间有真情存在,那也是与爱情无关,在漫长的岁月中因习惯彼此而建立起来的。
然而,河流并非只在平原中穿梭,在高山与低谷间,它别有一种韵味。转弯之处的风景,常常令我们对漫漫长途,有一番新的领悟。
如若不是五月那道令人猝不及防的闪电,我永远不会窥看到父母之间表面的沉默中藏匿的,比岁月更为厚重的深情。
总有一些事情会改变我们固有的观念。
那天在微信朋友圈中看到分享的一个视频,很短,只有三分钟。我毫不犹豫地点开,却在短短的三分钟里,解开了一则有关爱情的谜语。
视频中是一对行走在路上的老夫妻,他们穿过婉曲的小巷,穿过宽阔的柏油马路,辗转往一座小山坡上走去。与行走同时进行的,是无休止的争吵,老奶奶埋怨他出门不围围巾,不戴口罩;数落他贪吃甜食,所以“三高”;责怪他昨晚睡得太晚,因而今日精神不好。老爷爷有时也反驳几句,说她过马路时不看红绿灯,说她下雨天总忘记带雨伞,说她老了还臭美冬天不知道保暖。
然而,在这争吵的期间,他们一直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路向前延伸,像是长长的一生,他们走在彼此的生命里,心存感激。
在视频的最后,斜晖穿过枝丫洒在街衢中,白鸽蘸着晚霞轻盈飞过,他们并肩跋涉的背影倒映在河水中。
我把爆米花仍在一旁,脸上与心底是一片轻微的湿润。
我的父母,又何尝不是这样?
去年春末夏初,家中山坡上的油菜花,在微风吹拂中散着阵阵清香。
母亲爱花,每次在田里除草回来,都不忘采一把插在不用的空瓶里。
那一天傍晚,她回到家时,突然看到家中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人告诉她,父亲的腿在工厂被石头砸伤了。母亲手中那一把油菜花,便无力散落在了脚步纷乱的院落中。
母亲拨通我的电话,声音里遮掩不住担忧与焦虑。挂掉电话,我稍稍收拾行李,便坐上了回家的列车。
抵达医院时,已是晚上九点。我透过病房的窗户,看到母亲正给父亲擦拭身体,一边擦一边小声地责备他性子毛毛躁躁,吊车还没把石头放稳,就急着往前凑。我没有进屋,想着多给他们独处的时间,便转身走出医院。
镇里的夜晚,是如此寂静。街灯多半都坏了,余下的那些散出橘色的微光。苍穹上的星斗零星地亮着,北极星没有失明。人生的道路是曲折了一些,夜晚是黑暗了一些,但又有什么关系,正如硬币的正反两面都有独特的意义。
再次站在病房外面时,我听到父亲正以命令的口吻催促母亲到旁边那张空床上睡觉。母亲的手覆盖在父亲的手上,几次坚定地强调自己不困。父亲的声音有些抬高,说自己都病得这么严重了,她还惹自己生气。而后,我看到母亲站起身来,不情愿地挪到另一张床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我推门而进,父亲看到我后,便将食指放在唇间,然后指指渐渐睡熟的母亲,示意我轻声些,以免惊扰到她。
原来,生活中总有一些温馨的东西,随着潮涨潮落遗落在沙岸,而因脚步太过匆忙,神色太过慌张,我们只是走马观花般随意浏览每个日子,最终,那些温馨之情变为一片暗淡的礁石。
大概半个小时后,病房中响起父亲的呼噜声,我的意识也渐渐模糊。彼时,母亲轻手轻脚地坐起来,走到父亲病床前,小声对我说:“你去那边睡会儿吧,我来看着你爸。”
那一刻,云雾散开,我猛然窥到了父母之间比溪水更清澈的爱情。
张爱玲曾说:“感情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经得起风雨,却经不起平凡。”那么,经得起平凡的感情,应当带了磐石的坚韧,以及蒲苇的柔和。
我们以为他们沉默着面对面走过,但他们的眼神中满是深情。
我们以为他们隐忍着度过每一天,但他们的每个日子都是一幅不可复制的图景。
浅水喧哗,深水沉默,因而父母从不言说他们之间那深沉的情感。
母亲对父亲说了谎,她刚刚一直在装睡。
但是,我知道爱从不会说谎。
阴差阳错的随遇而安
我的闺密小美五官很是精致,鹅蛋脸,樱桃小嘴,秋水明眸,却在爱情的道路上走得格外艰难。每次我去她家,总会听到她母亲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她:我是把你生得缺胳膊缺腿了,还是把你生得像倭瓜了,人家隔壁的小伊都快要结婚了,你看你,一点着落还没有。
小美不是没有人追,但她总是喜欢不喜欢她的人,等到那些曾经追求她的人挽起另一个女孩的手时,她又对他们产生了感觉。
她总是在犯错,所以一直在错过。于是,她像很多单身大龄女子那样,不可避免地走上了相亲的道路。
三毛曾在《撒哈拉的故事》里说:“我笑,便面如春花,定是能感人的,任他是谁。”小美即是如此,亲戚同事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没有不被她吸引的,但她总是与他们吃过一顿饭之后,便不再与之往来。
我问她其中缘由,她振振有词。甲虽然很有钱,但是长得太丑,和他一起吃饭连胃口也没有;乙虽然长得标致,但油嘴滑舌,这样的男人必然靠不住;丙看起来各个方面都好,但大她七八岁,将近四十却始终没有女伴,肯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