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理解的弱小,只好坚强
银辉现在过得还不错,但焦虑、失眠、还有轻微的抑郁症始终伴随着她,这一切都跟青春期有关。
上初中的时候,她是个很乖很迟钝的孩子,穿着亲戚们给的极不合身的衣服,亦能喜滋滋的考年级第一。那时候不住校,家里再穷,茶泡饭依然能管饱。
上了高中,十六七岁的年龄,正是敏感而多思的时候。学校在外地,住宿、生活费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这时候最可怕的不仅仅是饿肚子,还有眼看着宿舍的姐妹们用尽着各种心思打扮自己,洗面奶护肤霜一个比一个高级,她却只能清水洗脸,两块钱的宝宝霜对付一冬天。
在这种对比下,穷人家庭的孩子,总是会比同龄人显得更敏感,更自卑,而这敏感和自卑会跟随一生,极难摆脱。敏感和自卑的外在表现就是性格越发孤僻,银辉就是如此。
上初中的时候,只要学习好,老师喜欢,同学亦喜欢。到了高中,穿着土气怪异,性格孤僻,除了学习好以外几乎看不到任何优点的女孩子,是被排斥的对象。银辉知道宿舍同学都不喜欢自己,曾试图跟大家搞好关系,无奈却遭到了更猛烈的排斥,遂作罢。与跟大家搞好关系想比,饿肚子和穿戴差才是最难忍受的事情。
也不能怪她,青春期的女孩子吃的总是比较多,饿的却比较快。家里穷,每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妈妈想办法凑出来的,经常还需要跟亲朋借一点,她一个女人,操持一个家,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已经很不容易了。银辉很懂事地什么都不跟家里说。
有限的生活费,既要吃喝,还要买日用品和学习用品,还得留够每个月回家的车费,怎么算都不够花。日用品和学习用品不能省,车费更不能省,少一毛钱,就不能坐到终点站。只好在吃上面省。后来她想了一个办法,去批发市场批一箱泡面,早餐去食堂买个馒头就着咸菜吃,中午和晚上共享一包泡面,大不了开水放足一点,调料汤喝起来也能管饱,就是饿得快。
然而即使这样,仍然被学校里公认的校草追,校草人帅性格好,家里很有钱。他追银辉的时候极高调,不仅学校里的同学诧异,就连银辉自己都很诧异。她想不出来自己究竟哪里好,能得到校草的另眼相看。
校草发现银辉总是吃不饱的时候,把自己的生活费省下来,给银辉买烧鸡、买酱肘子、买夫妻肺片,除了这些,还有各种蜜饯各种干果之类的零食……银辉家很少吃肉,在学校又是长期挨饿状态,一些简单的吃食就收买了她的心。
银辉接受了校草的追求,成了他的女朋友。而校草偏又痴情,在银辉之前从未有绯闻传出,跟银辉在一起之后,比之前待她更好。也就是这样,银辉遭到了一帮女生的嫉妒和攻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校园里流传了一个谣言,说校草之所以和银辉在一起,不是因为他喜欢银辉,而是因为银辉用了各种卑劣的手段勾引校草。谣言的版本越来越多,最常被大家传颂的是说银辉跟到校草家里,两人发生了关系,银辉还为校草打了胎,所以校草才会对她这么好。
谣言传到后来,有外班的男生成群结队到银辉班上去看她,看这个传说中的“婊子”。她走在路上,有不认识的人在背后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银辉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当时是那么的懦弱,根本不知道怎么办好。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是跟校草分手。校草自然是不愿意的,试图出面帮她平息这场风波。可是有时候女生的世界,发生了任何事情,只有女生才能够解决。校草跟同学解释的后果是,女生们更讨厌银辉了。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不太懂事,不知道该给人留条后路。银辉进教室,在抽屉里发现死虫子、死蛇,还有一些干了的老鼠屎。回宿舍,如果她最后一个到,宿舍门总是被从里面反锁,她需要叫管理员才能进去。总麻烦管理员,久了人家也不高兴,于是每次她都尽量不最后一个回去。她打的开水,去趟厕所的工夫,就被倒空。大冬天,她的床铺总是湿的,有一次,她亲眼看见有个女生把洗脸水倒在她的床上,她去跟她理论,却遭到了全宿舍的围攻。
告到老师处,更没有好果子吃。她只有一张嘴,刚一开口,其他人七嘴八舌数落她的不是。编排她不讲卫生,夜里打呼噜,不好好睡觉,吵得大家都睡不着。她想换宿舍,其他宿舍却没有人愿意接纳她。她成了众矢之的。
总是睡湿床,她咳嗽,久治不愈。总是被欺负,心情特别不好。再加上家庭贫穷而带来的自卑感,她的成绩一落千丈。从一个好学生变成了倒数。最严重的是,她得了抑郁症而不自知。
她总是莫名其妙的产生自杀的念头,有时候会厌食,有时候却又暴饮暴食。学会了抽烟,逃掉自习课,一晚上能抽掉一包烟。老师惊讶于银辉的变化,三番五次叫家长,妈妈来了只在老师面前唯唯诺诺,在银辉面前不停地数落。银辉不耐烦地跟她发火,在她面前诅咒老师,骂老师不该大老远把妈妈叫过来。单亲妈妈不容易,耽搁一天,就少一天小时工的钱。
银辉送妈妈去车站坐车,从学校到车站,走路不过十分钟,银辉一定要打车,妈妈舍不得钱,银辉就一直哭一直哭,妈妈害怕极了,在口袋里摸索半天,摸出来的钱打了车,坐大巴就不够了。跟银辉商量能不能走去车站,银辉却不肯依。妈妈拖她,她赖地上不肯走,妈妈跟她一起哭。到最后,总是做母亲的心软,答应她打车。坐大巴的钱不够也没关系,妈妈中途下车走十几里路回去。
银辉让妈妈给她买个手机,班上同学都有。妈妈不肯买,却经不住银辉哭闹,把自己的手机给银辉用。家里没有座机,只好给主顾们留了中介的电话,每天跑一趟,问有没有老主顾找她做小时工。过了一个多月,才又攒够了买蓝屏手机的钱。
妈妈一直责怪银辉太虚荣,她不知道银辉这时候的抑郁症已经非常严重了。穷人家的孩子,再严重的心理问题,也只能慢慢扛,扛过去就自愈了,扛不过去也没有任何办法。
银辉越发叛逆,跟老师顶嘴,烟不离手,泡网吧打游戏,还学会了坏坏的不屑一顾地笑。她的生活费依然低,可校草的钱给她花,她自己的就能省下来了,她跟那些欺负她的女生一样,把头发拉直,买了洗面奶和几件地摊上买的只有款式没有质量的漂亮衣服,老师见她屡教不改,还愈演愈烈,把她调到了最后一排。仿佛一下子自由了,她渐渐地跟班上的几个坏男生打成一片。
很多时候,女孩子只有变得比欺负她的女孩更坏,才能保证不被欺负。银辉并没有坏到哪里去,她只是比欺负她的女生更大胆更出格罢了,再加上坐在最后一排,跟班上的坏男生上课说话,趴桌子上睡觉,跟他们成了同类。就是这样,她有了朋友,逐渐的不再被欺负了。
班上的女生不再欺负她,甚至有些人开始讨好她,这让她感觉很满意。但校草男友却不高兴,他发现了银辉的变化,为此总是跟她吵架,甚至相互折磨。小情侣吵架,和好的方式总是特别单一,本来只牵牵小手,却因为一次次吵,一次次和好,没有受过青春期性教育的两个人睡在了一起。
最终还是分手了,再好的感情,日日吵吵闹闹,总会把两个人吵疲掉。分手之后银辉难过了一阵子,但当她看到校草日益消瘦时,突然就不难过了。两个性格完全不同的人,只是因为他对她好,而他又长的特别帅,才在一起。在一起之后,因为他承受了太多的责难和压力,分手未必是什么坏事情。
自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样也好。
分手之后,女生之间悄悄流传一个谣言,说银辉是因为王麻子才跟校草分手的。王麻子是学校附近的一个混混,银辉经常去网吧,和王麻子玩同样一个游戏,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了。但真说两个人有什么,那是没有的事。
王麻子跟银辉说,你如果想让她们闭嘴就去做,我保证你不会有什么事情。
有人背后撑腰,银辉找到传谣言传的最凶的那个女生,二话不说冲上去扇了她一个嘴巴子。那女生想还手,银辉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王麻子默默地站在银辉身后,看着这边,没有说话。那女生颓了,捂着脸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人背后或当面说银辉什么,只是大家看她的眼神变得有些畏惧罢了。
银辉也不在乎,她本来也没打算跟这群人有什么交集。
好在高中只有三年,若时间再久一点,银辉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继续忍耐下去。
不出所料,银辉并没有考上什么好大学。妈妈的建议是,她可以贷款念个专科学校,银辉却不愿意。那种别人用几十块几百块护肤品,而她只能用两块钱宝宝霜的日子实在是太难过了。她迫切地想要赚钱。
高中毕业,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不过是厂里做工人,或超市站柜台。银辉选择了进超市。一个月一千多块钱虽然不多,但那是她自己赚的钱,起码能满足她日常开销,起码不用担心饿肚子。
超市里工作清闲,又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银辉的心情逐渐好了,抑郁症也被隐藏了。本就是个聪明孩子,又开始看起书来。没有多的书可以看,就看高中课本,就这样看了一年,觉得差不多了,找到初中时最偏爱她的班主任,请她帮忙弄了一个学号,居然考上了一本。
而在超市里工作的一两年,银辉亲眼见到底层人民生活之不易,才知道,高中时所受的委屈不过是小打小闹,生活远远要艰辛得多。这次,她没有犹豫,贷款去念书。念书期间,努力学习拿奖学金,和其他同学一样,打着各种工,倒也包住了自己的生活。
自此,她和其他同学一样,走了一条相对平稳的道路。只是偶尔夜半惊醒,仿佛还睡着那冰冷的床,承受着那些冷言冷语,而她的性格,虽极力掩饰着贫穷带来的自卑和敏感,尽量装出一副开朗的样子,但她和她的同学们,终究还是有些不同的。
小镇爱情
她风华正茂的那个年代,城市里稍微时髦一点的人,早已开始追求自由恋爱。乡下傍晚吃晚饭,河畔、玉米林中、草垛子旁,也总有一对一对的青年男女头凑在一起边窃窃私语,边注意旁边有没有人看到。但大部分的人还是习惯亲朋介绍,媒人说亲。
她年满二十,上有哥哥下有弟弟,岁数相差都不大。父母不仅操心帮她找个好人家,更愁两个儿子娶媳妇。哥哥年龄最大,人老实,父母托了很多人帮忙说亲,最终都没谈成,说到底不过是嫌她们家穷。
哥哥姻缘不成,她却势头正好。彼时她不过二十出头的年龄,长的高高壮壮,田里地间是一把好手,地里忙完回到家,包包子擀面条做蒸面样样都能做。夏天中午日头高悬,地里干活的男男女女回家午休,她也跟着回去,做完饭吃完饭别人睡觉,她拎着篮子去河里洗一家人的衣服。她的力气比很多男人都大,精力又极旺盛,只要醒着就在干活。她干活又快又漂亮,是个十足十的好劳力。人又极整洁清爽,就算下地干活儿,除了黄土和泥巴之外,看不到衣服和头发上的一丁点污渍。
这样的姑娘在农村,依然是家家户户求娶的对象。只可惜家里地里活太多,她是个女孩,不比儿子,农村大家庭杂事繁多,处处指望着她,愣是没送她念过一天书。很多条件稍微好点的家庭,不太看得上这个勤劳的姑娘。而父母也有私心,哥哥还未娶,妹妹怎好嫁?妹妹先嫁出去,岂不是显得哥哥更没人要?
蹉跎着蹉跎着,她就二十三岁了,村里跟她同龄的女孩大都做了妈妈,她的婚事还未定。
哥哥好歹娶了房媳妇,彩礼钱不仅把这个贫寒的家掏空了,而且还欠了不少债。这时仍有几个慧眼识珠的男人看上她,有一家男孩家庭条件不错,人又魁梧帅气,还做点小生意,跟她谈得来,共同语言也多,最大的问题是男孩的母亲比较硬气,坚信自己的儿子不难娶到比她更好的姑娘,始终不肯出她妈妈提出来的三百块彩礼钱;另一家比她们家还贫寒,儿子虽上过高中,人却有些老实木讷,他们家愿意出三百块。
她父母做主把她嫁给了第二家。她含着眼泪嫁过去。第一家的男孩听说她订婚的消息,恨他们家太势利,转头娶了其他女孩。
嫁过去之后才知道,夫家不仅仅穷,丈夫脾气又坏,家里还有一个双目失明却无比刁钻的婆婆和一个在外面念高中的小叔子。那个年代,人均工资只有几块钱,三百块几乎是天文数字。钱虽给了她父母,婚后却需要她跟着一起还。
她和丈夫没日没夜在地里干活,丈夫人虽老实,却胜在勤快,基本她怎么安排他怎么跟着做,做得不如意的地方,她唠叨,他发脾气,却还是按她说的做。她对自己也不客气,看着如山的债务,干起活来比在娘家还拼命。她们家附近有一个采石厂,是小镇唯一招工的地方,夫妻俩相跟着去砸石头。那年头,采石厂不像现在半机械化劳作,基本全是人力用工具一点点敲下来。敲下来之后,再背到几十米外放石头的地方登记记工。大部分的石头一百多斤,有些大一点的,两三百斤,她和丈夫背在背上,走几十米再放下。
那么重的体力活,做一天,一个人不过也只能赚一两块钱。一两块也是钱啊,能赚些总是好的。要不然,巨大的债务怎么才能还上?
采完一天石头,还要回家给瞎婆婆做饭。婆婆年龄大了,只能吃绵软的面条,再累,回到家也要和面揉面擀面条。家里穷,没什么粮食,夫妻俩吃些没油的红薯土豆或青菜玉米碜,单独给瞎婆婆煮一碗面条。没油没盐,她为了能尽量吃好点,花尽心思变着花样在不多的食材上下功夫,倒也练就了一身的好厨艺。
后来她怀孕了,采不了石头了,只做地里的和家里的活。在家里待的时间长了,才发现婆婆并不是好相处的人,她自己做不了却极挑剔,脑子里封建旧思想特别严重,总想给她立规矩。她跟丈夫诉苦,丈夫却极愚孝,不问青红皂白先指责她。她一方面恨婆婆挑剔,一方面又同情她瞎眼,始终不肯在饮食上亏待她,总是好吃好喝伺候着。
一九八四年春天,她的儿子出生,那年她二十四岁,结婚一年多。阵痛中午到来,当天上午她还在地里干活儿,肚子特别痛的时候,收拾好农具回家,趁这间隙,还做了一顿饭,扫了院子和屋子,烧了开水,把两个方桌拼在一起,抱了捆稻草铺上去,还顺便去灶膛铲了几铲子灰,去邻居家敲门,说她就要生了,请帮忙叫丈夫回来,才又回去躺在铺了稻草的桌子上等待生产。
在自己家生孩子,助产妇是村里唯一的接生婆,疼了两天两夜,生了个七八斤重的大胖小子。
头胎是儿子,婆婆自然高兴,却也没特别喜爱到哪里去。家里的好吃食若有两份,孩子和老人一人一份,如果只有一份,得先尽着身体不好的老人吃。
据她自己说,生完孩子第七天,她挑着筐子下河,洗了两筐衣服。没办法,丈夫活重,衣服脏得快,瞎婆婆整日不是躺就是坐在床上,洗不了衣服。眼看着丈夫没有衣服换了,不得已只好月子里自己下河洗。
孩子刚满月,她把婆婆的床腾了个地儿,奶瓶里放着白开水,放在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喂饱孩子,放婆婆手边,跟她交代,尿了拉了摸着帮忙换下尿布,哭了就喂点水,她中午就回来。
之后,继续在地里和采石厂忙着,只为让一家人的日子更好过一点。
大儿子两岁的时候,她又生了个姑娘,还是放婆婆床上,让婆婆给“看”着。儿子正是调皮的时候,又好动又脆弱,瞎婆婆显然看不住他。她想了个办法,拿了根绳子,一头绑在瞎婆婆的腰上,一头栓在儿子的腰上,打了死结。在房间里,儿子怎么玩儿都可以,就是没办法出去。
女儿两岁的时候,小叔子高中毕业有一段时间了,他也到了议亲的年龄,婆婆怕穷家穷业拖累他,提出来分家。大儿子既然已经结婚且有了两个孩子,再跟小叔子住一起不合适。那么,房子归小儿子所有,大儿子带着一家人分出去。商量来商量去,大儿子家分得了一个有点破的簸箕和一百多块钱,家里其他所有东西都归小儿子所有。当然,瞎婆婆得跟着大儿子,大儿子现在儿女双全,两口子都有劳动能力,小儿子什么都没有,为了能顺利的娶上媳妇,瞎婆婆必须跟着大儿子,更何况,她吃惯了她擀的面条,跟小儿子住怕吃不习惯。
她伺候了瞎婆婆十几年,一直到儿子高中快毕业时,婆婆才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她不服气,丈夫却心甘情愿接受这个安排。她闹,丈夫跟她发脾气,扬言你不同意你一个人走,孩子给我留下,她舍不得走。
夫妻俩几年来一点点置办的家业全都没有了,分到手的一百多块钱,还是他们夫妻从牙缝里省的,她哭了好几次,却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找村里批了宅基地,他们就着手里的钱买了些砖和水泥,却只够盖一间二十来平米的棚子。舍不得钱请工人,夫妻俩自己盖,自己抹水泥,将容身之所盖好了。其后很多年,两人但凡手里有些闲钱,就买砖买水泥,自己一点点盖,几年功夫,三间明亮的大瓦房也盖起来了。在最初的那间棚子旁边,又搭了一个差不多的棚子,一间做大厨房,办事或客人多的时候用,一间做小厨房,平时自己家里用。
一九九○年,她怀上了第三个孩子,夫妻俩合计着,已经儿女双全了,计划生育又抓得严,两个人这些年一直为生计奔波,没过过一天松快日子,不要这个孩子的话,日子会好过点。但又想着,前几年日子那么难过,两个孩子都养了,现在稍微好过点,看着也有些奔头,干吗不要呢!于是坚持生下来。
她的三个孩子,儿子念到研究生,两个女儿读到高中,虽说的确儿子一直以来学习都比女儿们好,但跟她重男轻女亦有一定的关系。
他们夫妻这几十年,一直很辛勤的劳作着,打着各种零工,尽力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就算现在三个孩子都结婚了,儿子和大女儿都有了孩子,他们仍然不肯休息。儿子心疼他们,让他们尽量少做点,他们却说,还没到六十岁,还能再做几年,六十岁之后再退休。又说,现在挣钱多容易,只要舍得力气,总能挣到钱,不像以前,拼死拼活挣的钱还不够三个孩子的学费。她的身体越来越差,胜在煮一手好饭菜,遇到红白喜事就去帮忙,挣些钱;他的身体也出现各种问题,却还在工地上做着农民工,一日日的挣些钱。孩子怎样劝,都不肯听。他们尽力解决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不给孩子添任何麻烦,甚至在孩子困难的时候,还总是想着要帮孩子一把。经过他们的努力,前两年,在镇上统一规划下,又住上了三层崭新的楼房,他们花光了手里所有的钱,把一楼和二楼装的漂漂亮亮。儿子和女儿想给点钱或买些家具,他们不肯,总说孩子有自己的家庭,也不容易,不能要孩子的钱。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唠叨,他的脾气还是一样差,两人经常为各种事闹别扭,但很快又和好如初。几十年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共同经历风风雨雨,培养出来的默契,小夫妻们不能比。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恩爱极了。如果你当她们面称赞他们感情好,他会微笑不说话,她却说,多少年夫妻了,多不能容忍的地方都容忍了,还能差到哪里去。
我知道,她从来是个聪明人,她一直明白,人生困苦的时候远远比幸福的时候多,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做好本分,把困苦一点点朝幸福转移。而对于他俩来说,把他们绑在一起,支撑他们走一辈子的,不是爱情,是婚姻。而婚姻对一个人思维最大的改变是,一旦结婚了,两个人就绑在一起了,爱情是其次,也不奢望什么更好的人,能陪她走一辈子的只是这个人。
他们是小镇上普普通通的一对农民夫妇,他们是我的公公婆婆。
老家是最让我感到孤独的地方
在外面漂泊几年,却仍然孑然一身的人,提起老家,第一反应不是思乡心切,而是“乡愁”,这个“愁”可是货真价实的愁。
张辉最近很苦恼,在北京待了整整十二年,大学四年,工作八年,生活总算进入正轨,然而家里却没个女人打理,回到家冷锅冷灶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哦,对了,张辉现在的“家”还不能称之为家,合租的房子,虽然住了主卧,可终究是别人的,不能按意愿装修,怕搬家平时东西也不敢多买,不过就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罢了。最关键的是,自己心里已经很着急了,父母还天天打电话过来催。“催,催,催,催死我得了!”——每次一接电话,张辉忍不住心里就开始骂。
张辉是中关村某IT公司的小主管,虽然公司小,当个小主管拿不到多少钱,但起码人也管了五六号人,平时说话还算有些分量;朋友一大把,周末去簋街吃饭,喝高了嗓门也不小,表面看起来人五人六的;也有些个人的兴趣爱好,比如说对电子产品的热爱:尽管房子已经很小了,但光电脑家里就攒了四台,工作专用的、游戏专用的、看电影专用的,还有一台即将淘汰的老机子,偶尔备用一下,他还是已故乔布斯大爷的铁杆粉丝,苹果只要一开产品发布会,他准是第一批顾客。
不考虑成家的问题,张辉的日子还是很充实的:不跟朋友出门聚,就是在家打游戏,或者看电影。唯一让他不爽的是,聚会的时候有些不长眼的朋友会带着年轻女友一同出席,朋友会跟新交的女友介绍张辉:“这是我哥们儿,搞IT的,还是一个主管呢!有单身的好姐妹别忘记介绍给他。”年轻女友虽然含笑点头,眼神却不自觉透露:三十多了还没有女朋友,别是有什么怪癖吧!待她们了解到他现在还没能在北京买上一套房子的时候,就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了。
没办法,三十岁是个分水岭,三十岁之前不结婚没关系,一旦过了三十岁,还没成家,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也难怪会让人同情了。即使在帝都,也同样如此。
聚会有腻的时候,游戏也有打腻的时候,电影看着看着就不想再看了,这时候孤独就变得百爪挠心了。张辉曾经看过一个电影,讲一个被单独关在房间十几年的男人,孤独让他产生了幻觉:胳膊上血管里钻出来一只只蚂蚁,跳跃着爬开,紧接着全身所有的毛孔都朝外爬蚂蚁,转眼间蚂蚁就吞噬了他。男人眨眨眼睛,又揉一揉,全身上下的蚂蚁奇迹般消失。男人开始怀疑,刚才的蚂蚁是真实的吗?——张辉特能理解这种感觉。周末不加班一个人躺在出租房单人床上的时候,盯着白色的墙壁,不开电脑和电视,唯一能听见的声音是自己的呼吸声。突然之间,空气似乎开始轻微爆炸,并从中衍伸出无数条细细的彩带,在空中飞舞。张辉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彩带瞬间消失。
如果说电影主角的孤独是黑色的、细碎的、恐怖的;张辉的孤独就是彩色的、细碎的、眼花缭乱的。
好在产生幻觉的时候不多,大部分时候能自己控制。
没有女朋友没有家。一个人漂在北京,事业高不成低不就,工作七八年,年过三十了,还买不起一套房,听起来确实很可怜,按父母和家乡小伙伴们的说法:不如归去。然而张辉却不愿意离开北京回到家乡,过父母眼中的“好日子”。
张辉不想回家,主要有三点原因:第一点,十来年都在北京过,早已习惯了北京快节奏的生活方式。即使偶尔孤独点,却很容易找到排解:游戏、电子产品、音乐、书籍、展览,偶尔一个人还可以去电影院看场电影,或者约个人一起看场话剧。这些都是老家那个不知道几线的城市所能给他的。然而这根本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北京的孤独是可以克服的,而老家却是最让他感到孤独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说呢?一方面是因为父母,另一方面是家乡的朋友。父母方面,张辉已经无法忍受跟他们一起的生活了。首先要从二十六岁之后的每一个电话谈起。刚过完二十六岁生日,张辉就几乎不敢打电话回家了,甚至连接到家里电话,都有些内心发怵。因为只要电话一拨通,三句话不到,母亲总能扯到婚姻问题上去,一开始是委婉的询问是否有在谈女朋友,没多久就直接追问。张辉二十八岁的时候,老两口坐着火车在一个周末突击到北京,就是想看看他租的房子里有没有女人的日用品之类,好判断他平时的嘻嘻哈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张辉对此特别无语,却不能说什么。生他养他者父母亲,他们搞突然袭击,他能有什么办法?——“你说如果他们知道,我到现在都还是处男,会怎么想?”张辉忍不住跟朋友吐槽。
自从亲自去北京看过之后,张辉的父母坐不住了。反而是隔三岔五打个电话过来,给他一个“转了不知道多少弯的亲戚或者朋友家同样在北京工作的女儿”的电话,让他主动联系,请对方吃饭。张辉明白他们什么意思,可是,父母都是退休工人,能结交多高素质的朋友?能介绍给他的,尽是在饭店里做服务员的妹子。张辉不是看不起服务员小妹,他这个人,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所以从来不自视甚高。可是婚姻是很严肃的事情,他只是觉得,好歹自己也念了个不错的大学,还当了一个小主管,至于要没落到跟饭店里的服务员谈恋爱的地步吗?就算对方长的跟天仙儿似的,那能有共同语言吗?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无法启口的。张辉大学时候就暗恋同班同学李亦君。毕业的时候表白过一次,被拒绝了。李亦君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姑娘,看不上他这种才出茅庐的小伙子,扬言要有事业才成家。这些年,据说李亦君也一直一个人过。据说,都已经做到一个国际知名广告公司的客户总监了。张辉和李亦君若有若无的联系着,大多数时候李亦君都很忙,简单聊两句就下了线。张辉知道李亦君对他没什么兴趣,不然也不会这么冷淡,不过既然君未嫁郎未娶,还有机会不是吗?
张辉也不是没考虑过去见见父母介绍的女孩,但只要一想到穿着油腻腻制服的服务员,和烫着卷发大方洋气的李亦君一对比,立刻就没了兴致。这些姑娘,张辉自然一个都没有联系。一开始父母不理解,苦口婆心地劝,接着就开始痛骂,到最后,发誓赌咒都出来了。在父母看来,租房始终是客,没成家就没有家,客居他乡,孤身一人,才最值得同情。父母担心,万一有一天老两口走了,张辉会孤孤单单过完一辈子,“死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父母絮叨归絮叨,反正离的远,电话接了耳机,只要不时的嗯嗯啊啊就可以了,不行还可以找借口挂断。天高皇帝远,漂有漂的坏处,可好处也不少。父母总以为,只要他肯回到家乡,就会有老婆孩子任他挑。这怎么可能?小城市人结婚都早,很多姑娘二十一二就开始找对象了,他能挑选的余地能有多大?让他找个小姑娘?还是算了吧,相对无言、同床异梦比单身只怕更孤独吧!
张辉有时候想,就算是自己顺利的在家乡找到工作,跟服务员小妹结了婚,按父母意愿生了孩子,只怕还是不愿意让老婆孩子和父母一起生活。他们习惯了唠叨,不唠叨这件事,总会唠叨那件事。而且,他们也太过于节约,张辉印象中,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一顿不吃剩菜的。父母那代人,经历过大饥荒,对粮食格外珍惜,一点汤汤水水都舍不得倒掉,而张辉实在不喜欢吃剩菜。读书的时候,平时吃饭,也很少见到什么好菜,父母节约惯了的人。他到北京之后好了点,因为常年不在家,回家变成客,父母会整很多好吃的,如果他不肯吃剩菜,父母宁可自己多热几顿吃掉。可越是这样他越难受,说了又不听。可以想象,以后生活在一起,父母的生活习惯他改变不了也适应不了,得多膈应啊!
张辉不孝顺吗?不,张辉自认为是个非常孝顺的人。网上曾经有人写过这样一个段子:“如果你一年,跟父母在一起生活不到十天,那么三年你们还相处不到一个月,十年你们不过相处三个多月,或许你还有很多个十年可以过,可是他们却不多了。”看到这个段子的时候,张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想到父母花白的头发,恨不得立刻打个电话回去。最后他生生忍住了:心里孝顺也就罢了,真打电话,只怕又得扯到结婚这件事上去。现在结婚这个话题是雷区,一触碰母亲就掉眼泪,他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何必呢!
张辉不想回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家乡的朋友让他感觉孤独。以前的小伙伴们基本上都成家了,每次聚会,谈论最多的是孩子、关系、钱。以前那些不如他的人,现在一个个混的都比他好,这真让他失落。上大学之前,他是所谓的“别人家的孩子”,亲朋教育自己家孩子,通常会说:“你看看人家张辉怎样怎样,再看看你……。”他考上北京的大学,父母请客,在小城最好的饭店摆了六大桌,可谓是光宗耀祖。而他的小伙伴们,有的读完初中就出去打工了,有的勉强上完高中,还有几个在省会城市读了大学的,也早早的回到了家乡,就只有他留在了北京。工作两年之后,小伙伴们纷纷买房结婚生子,只有他孑然一身。
张辉上班的第四年,父母说话的口气就变了:“你看谁家的某某,人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才四年,他就从“别人家的孩子”变成“看别人家的孩子”了。这可真够让人悲伤的。
张辉越来越不喜欢和家乡的小伙伴们相处,一是因为不想用他们的“出息”衬托自己的“没出息”;另一方面,相聚的时候,彼此之间能说的话题越来越少。
他这些年,一个人在北京打拼,吃过的那些苦小伙伴们没办法想象,更无法理解既然已经那么苦了,为什么他还不肯走。张辉也不能和他们讨论今年看了多少场话剧,听了多少好听的音乐,看了哪几本好书。彼此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时间就变得越发难熬。而相聚时酒场上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则越来越让张辉不喜。他不喜欢除了喝酒以外,没有任何方式可以维持友谊,也不习惯当年的小伙伴,彼此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喜好和价值观。他们之间越走越远。而小伙伴们也意识到彼此的差距,回老家的时候,逐渐越来越少人叫他出来聚会了,在家乡的朋友们有自己的生活圈子,那些圈子他加入不了,他们也不肯接纳他。于是每年过年,再回家,张辉就只好宅着看美剧了,童年的玩伴,再也回不去了。
哦,等等,不光是宅在家里看美剧,春节七天假,要被父母押着相亲,还要参加和亲戚们的聚会。张辉最不喜欢的就是亲戚们的聚会了。每次聚会,雷打不动的话题是:张辉你为什么还不结婚?仿佛不结婚就碍了他们什么事一样。似乎在他们看来,只有结婚了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值得信任和托付的男人。而三十多的人还没结婚,就是怪物,就低人一等。连带的,连张辉的父母,腰杆也直不起来。这或许就是他们不停的在电话里催逼的原因吧!哦,不,这一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每次酒足饭饱奚落完张辉,七大姑八大姨们带着满足的表情,牵着张辉表哥堂弟、堂姐表妹们的孩子心满意足的离开,仿佛今年的任务完成了,仿佛自己的孩子拿着一个月两千块的薪水,带着不上班的老婆和刚上幼儿园的孩子住父母家,吃父母的喝父母的,还不交一分钱家用,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好的。
前些年,亲朋就张辉为什么不结婚获取满足感的时候,他还会有些惶恐的感觉。最近几年,一听到这个话题,他就开始保持蒙娜丽莎的微笑,露出奥运会冠军领奖时候的八颗牙,沉默不语,放任内心深处千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张辉不是一个人。在外漂泊的年轻人,工作几年还没结婚,大致都会遇到这种情况,应对方式差别不大。至于前些年网上很火的“租女友回家过年”,理智一点的人根本不屑于用这一招。因为父母和亲朋是永不满足的。你有了女友就会催结婚,结了婚催小孩,有了小孩还有催二胎……他们根本不会管你有没有房子,孩子生了谁来带,超生会不会罚款之类的问题。这些都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之内,他们只是催、催、催,而已。
至于和朋友的生疏,大部分人都能想开,少数想不开的人,多想一阵子也就想开了。毕竟,大部分的朋友,都只能相处一段时间,当生活轨迹和成长脚步不同的时候,分开也是必然。夫妻成长差别太大都会离婚,何况是朋友相疏呢!
基于这样复杂的心理,张辉决定今年过年不回家,连借口都找好了。腊月二十九放假,他在出租屋里打了一天的游戏,吃了几包泡面。腊月三十的时候,出门吃饭,平时拥堵的街道基本已经看不见车了,偶尔有几个行色匆匆的人,也是拿着行李箱赶往地铁的方向,试图搭上最后一班回家乡的火车。小区外面经常吃饭的重庆小吃和酸菜鱼馆子都关门了,连他们都回家过年了。张辉一个人又走了很久,只看见一些大酒店还开着,门口挂着横幅“年夜饭预定中……”张辉想了想,决定回家自己煮点东西吃,可惜就连菜市场年三十都不开门。最后,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在便利店买了一份便当,还好,过年的时候,便利店没有抛弃他。
把便当提到电脑前,正准备边吃边看场电影,QQ响了,一看是李亦君,心下一阵激动,饭也顾不上吃,连忙点开,却看见对方发来这样一句话:“老同学,新年快乐!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北京,我的婚礼将在情人节那天举办,刚好是正月初十,希望你来参加!”张辉的心瞬间就跟外面的天气一样,从里到外沁着凉。他呆呆地坐在电脑前,机械地拨动着鼠标,甚至连询问婚礼举办地点的勇气都没有。
就这样呆坐了几个小时,越琢磨越觉得一个人待北京过年不是个事儿,快到傍晚的时候,忍不住买了张回家的站票,凌晨开,大年初一的下午才到家。
一到家,先不说母亲的喜极而泣,单说张辉自己,一下子就感觉找到主心骨了,尽管一年没回来,但家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那么让人放松。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天装病不肯参加亲戚聚会,只在家里孵被窝。孵够了就起床打游戏,或者看看美剧。而这几天,尽管没有刻意打听,还是从同学言谈中得知李亦君嫁了一个北京人,有房有车有户口什么的。张辉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觉得嘴里涩涩的,心里特别麻木。
七天长假转眼过去,临上火车的时候,母亲照样流着眼泪老生常谈,张辉皱着眉头听。母亲说完了,他挥挥手朝前走,走了几步,张辉又转过来跟母亲说:“我攒的钱,在燕郊首付一套三居室差不多也够了,这次回北京就把房子定了,到时候您二老帮忙凑点装修钱,装好了你们就跟我去北京住吧,反正也退休了,何必守在这小地方呢!哦,对了,如果还有觉得不错的姑娘,还是帮我张罗着吧,她如果不在北京,我回来见也行,只要她愿意跟我走。没有合适的姑娘也没关系,那么多相亲网站,我回头就注册个,争取两年之内让你们抱上孙子。”
最落魄的日子你是怎样熬过来的?
王军是一个很爱笑的男孩子。任何时候你见到他,都能看到他的笑脸。即使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在你的身上,即使他在看书或者专注的做一件事情,你偷偷观察,也会发现他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含着笑。
这缘于父亲对他的教导。王军的父亲是一个生意人,平时在村里走街串巷,贩卖一些农产品,有时候是黄豆、有时候是大蒜,有一阵子还贩卖过牛。父亲常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见人就笑,才会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好运气才会伴随着你。”因为父亲爱笑的特性,使得他的生意向来不错,家里的条件在村里也一直排在前列。
然而这世上的好运,从来不会只眷顾一家人。有一年,父亲听说在外地黄麻很紧俏,便鼓动村里人种黄麻。为了不让他们担心,父亲甚至提早付了三成订金,黄麻收割的时候,直接付了款项的百分之七十。然而那一年,本来黄麻价钱还挺高,等父亲一收购,突然价格大跌。父亲收购的黄麻卖不出去,只好屯在家里,直到下雨天它们逐渐烂掉。
村里人看着王家亏欠,也不好意思再追讨剩下的百分之三十,这件事便不了了之。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付他们的钱,有很大一部分,是父亲托关系找农村合作银行借的。这直接导致王家欠外债几十万。
父亲再无翻身之力。好在王军的姐姐王芸早已嫁出去,不需要再给她筹备嫁妆钱。好在王军马上就大学毕业,不必再付学费。
王军知道家里的状况,找工作很热心。但凡到他们学校招聘的单位,无论专业对不对口,他都投了简历去。大海捞鱼,网撒的勤,总会收获那么一两条。最终,和一家医疗用品销售公司签订了合同。底薪一千二,试用期三个月,如试用期过后仍没有签下单子,自己卷铺盖走人。
虽然底薪不高,但公司好歹解决食宿问题。刚毕业的学生,毕业即失业的海了去了,有单位接收就不错了。混一段时间,等有了工作经验,一切就容易得多。
上班时间几乎被排得满满的,打电话,拜访主治医生,和医院领导洽谈,王军很忙,然而动辄数十万的医疗器材却不是那么好销售,尽管那么努力,却总也产生不了业绩。王军压力很大,最后一个月他甚至已经到了晚上做梦都梦见自己被拒之门外的场景。
电影《当幸福来敲门》里,威尔史密斯凭借着锲而不舍的努力,最终成功成交,改变了命运。然而电影只是电影,现实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并不是你努力了就一定有收获的。三个月王军没有成交一单。
公司还算比较人性化,尽管没有产生业绩,还是多支付了王军一百块钱。这让王军的难过缓解了一点。
揣着三个月积攒下来的将近三千块钱,王军踏入了找房子的旅程。然而在帝都,租房子一般都是押一付三,区区三千块,付了房租可怎么生活呀!住了几天三十五块一天的地下招待所,王军觉得住地下室也不错,于是干脆找了间地下室住下来。租好了房子,连接好宽带,添置了些生活用品,王军手里的钱只剩下一千五左右。王军知道,无论如何,一个月之内一定要找好工作,不然,生活可就难以为继了。
这段时间,王军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姐姐五岁的孩子因为调皮把腿摔断了,住在儿童医院呢!王军母亲把粮食卖了,拿了一千块钱过去。母亲话里行间的意思是,如果王军工作还稳定,就存点钱,接济下家里,毕竟,作为唯一的儿子,有养家的义务,现在家里这么困难,不靠他靠谁。
在农村,父母辈的观点是,孩子一旦工作,就是回报爹妈的时候了。以前,王军的父母不这样想,可今非昔比,父母老了,生意失败,精神上也几乎垮了。王军心想,如果下个月还找不到工作,再跟家里打电话,就不能只报喜不报忧了。不然,不明真相的父母,还以为他在北京过得有多好呢!
王军接到一家广告公司的offer。接到offer的时候,他非常惊讶,几乎已经不记得曾经给广告公司投过简历了。有工作总比没工作好,才毕业的学生本来就是一张白纸,用人单位朝上面涂抹什么,纸上就会显示什么。既如此,去试试也好。
没想到面试那么容易就通过了,王军成了一个广告公司的文案助理,月薪两千五,不包吃住。到公司上班之后,同事言谈之间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居然进了一家很有名的广告公司。在才入职的那段时间,王军每天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冲击着,甚至有些找不到北。
而这段时间,王军也交了两个好朋友。一个是住在隔壁的王莉,另一个是王莉的老乡李文君。事情是这样的,王军虽然只是“学徒工”,但既然在广告公司上班,师傅没有下班,作为下手的王军自然也不能下班。于是经常加班到深夜。一天夜里,大概十一点多,王军刚回到地下室,正准备洗漱,却听见隔壁住的小情侣在打架。隔壁小情侣不是第一次打架,却第一次打的这么激烈。本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王军摇摇头,拿着盆准备去水池洗漱,却听见“砰”的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撞了墙,紧接着,听见女的惨叫一声。直觉判断,女的受了伤。王军放下盆,快步走到隔壁,敲门,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男的闷声应道:“不关你事。”女的却歇斯底里叫起了救命。
王军小的时候,父母也经常打架,母亲自然是打不赢的,于是吃亏的总是她。有一次,父亲喝醉了酒,拿起酒瓶把儿,朝墙上一磕,把酒水流淌的半截酒瓶直接插在了母亲的腰上。母亲的鲜血顺着衬衣喷涌而出,迅速染红了脚下的地面。父亲看着越流越多的血,酒突然就醒了,抱着母亲跑去了村卫生所。
父母走后,王军和年幼的姐姐相互抱着瑟瑟发抖,他们以为母亲要死了,从此他们就成了没人要没人管的孩子了。等过几年,父亲再娶了后妈,他们就会像刘春一样,过着天天被后妈毒打,却总是没饭吃的日子了。不知所措的姐姐跟王军说:“如果他真的给我们找个后妈,咱俩就一起喝老鼠药死了吧!”王军闭着眼睛点点头。姐弟俩甚至商量着,如果父亲真找个后妈回来,他们就悄悄地放把火,把房子烧掉,然后一起逃到村口的小河边喝老鼠药。
当时的那种恐惧入骨附髓,自此,王军恨透了打女人的男人。等他和姐姐再大一点,懂得给母亲帮忙了,再大一点,晓得用“你敢打我妈,你老了把你抬河里喂鳖”来威胁父亲了。母亲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少,到了高中的时候,父亲已经基本上不打母亲了。
隔壁女人喊救命的声音太过于惨烈,王军叫了几次门都没开,不得已开始踹门了。地下室的门质量很不好,踹了几下就开了,女人脸上糊满了鲜血,只剩下一双眼睛仇恨似的盯着男人,王军从女人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母亲曾经的样子,血气上涌,冲上去照着眼窝就给了男人一拳。
王军和男人个子差不多高,许是男人之前打女人浪费了力气,竟然打不过王军。王军骑在男人身上把他一顿胖揍,直到他躺地上哼哼。女人吓呆了,愣愣地看着王军。而王军这时候好像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他看着女人脸上的血,说了声:“等着!”就出门打水,顺便把自己房间刚刚烧好的一壶开水提了过来。王军帮着女人洗干净脸,小声问她有什么打算。女人说:“我是不能再住这里了,不然会被他打死。”说完,女人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不过一个行李箱,收拾好,便拖着走。王军本打算回自己的房间继续睡,女人回头说:“这里你也住不成了,小心他报复,不如跟我一起走。”
王军想了想,收拾好东西,拿着仅剩的一千多块钱,和女人一起打车从东城区来到西城区。两人找了个标间住了下来。女人把身上的血迹洗洗,王军看她精神还好,就没提去医院的事儿。
躺床上之后,王军突然有些后悔,置办了些家伙什儿,花了大几百,房租多交了一个月,这下子全都泡汤了。
后悔这种事,一旦开始,只会越演越烈。王军在标间的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越想越后悔。转眼间天就亮了,女人说:“你要是放心我,东西放这儿,我去找房子,帮你搬好,算是感谢你昨天晚上仗义出手。”王军看了女人一眼,不太放心,平时这女人,永远是烟熏妆高跟鞋小皮裙出现,只怕不是什么好女人!谁知这一眼看过去,卸了妆的女人,看起来清秀稚嫩,目测不会超过二十岁。
女人说:“昨天晚上睡在一个房间,我还受了伤,没什么力气反抗,你都没碰我,这说明你是个好人。你去上班吧,下班给我电话。我告诉你搬哪儿了。”见王军还在迟疑,女人迅速从脖子上摘下一个玉佛,说:“你要不放心,我把这押给你,这是我家祖传的,玉色好着呢!还有啊,你不要觉得你帮了我我就会赖着你,你放心,我租两房子!”王军想了想说:“我也没啥值钱的东西,就几件衣服。唯一一台笔记本,还算值点钱,可惜要带到公司用呢!”
王军习惯性地说话带着笑,看着很和气,女人也笑了:“我叫王莉,你不是要上班嘛!赶紧把手机号给我。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王军。”
“五百年前,咱俩还是一家呢!行,赶紧上班吧,您!”女人一口东北味儿的京腔,开始轰王军走。
下午三点左右,王军接到了王莉的短信,房子已经租好,王莉居然没有租地下室,而是一个隔断房。问了价格,比地下室贵了整整一倍,王军很肉疼。但算算距离,比原来住的地方离公司还要近,想着每天加班,打车报销周期长,便决定住下来得了。
下班刻意早点回去,王莉正在房子里等他。同等待的还有王莉的发小李文君。李文君是个腼腆的男孩子,瘦瘦小小,不像东北人,看起来同样很年轻。王莉见到王军第一句话是:“这都几点了才下班?赶紧先吃饭。”坚持要请王军吃火锅。
王军看看房子,很满意,目测比他之前住的地下室宽敞半个平方。而且房间还有个小窗户,虽是隔断房,条件却好很多。王莉依然住在王军右边的房间,两人一纸板墙之隔。唯一不满意的是,王莉悄悄告诉王军,另外几间房,其中有一间住的好像是个站街女。白天睡,夜里出去的那种,据说有时候,还会带人回来过夜。
王莉是怎么知道的?不要怀疑女人的八卦能力。
吃饭时的气氛很诡异。很明显能看出李文君喜欢王莉,而王莉却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只招呼王军多吃点。
王莉曾经是一间酒吧的驻唱,自从跟吹萨克斯的前男友闹翻之后,连工作也不要了,只在地下室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李文君会来找她,三个人一起吃火锅。
王军的工资还没发,钱就用完了。王莉感觉到他的捉襟见肘,塞给他一千块。王军默默地接住,说:“等我发工资就还你!”却不料,刚等到发工资的时候,再次失业了。领导的意思是,王军根本不是做文案的那块儿料。其实这个结局王军早已料到,从来不看闲书的人,居然被拉来做文案,每天伏案写,确实有些为难。
这次失业,连着两个月都没找到工作。才发的工资,很快就用完了,王莉给的一千块钱始终没还上。王莉见钱不够,买了大白菜回家做醋溜白菜,蒸一锅米饭,这样比较省钱。两个人的感情也随着在一个锅里吃饭越来越好。可即使是这样,钱仍然不够花,王莉找了另外一间酒吧驻唱赚点生活费。
王军也在积极的找工作。他经过自我分析,认为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是销售,于是投的简历都跟销售有关。终于有一家公司通知他面试,去了才知道,原来是卖保险的,只好作罢。他听说房地产行业很赚钱,海投了很多简历,进了一家二手房小门店,做业务员,底薪一千五。他每天随着师兄师姐们在外面派单、撩客、拦截私家车,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皮肤晒黑了,腿跑短了,却仍然没有成交。
这一段时间,李文君去了一趟外地,听说他爸爸卷入了传销,他需要去把他救出来。李文君一去将近一个月,回来的时候面黄肌瘦,更加沉默寡言了。
王莉透露,李文君的父亲被洗脑,李文君不仅没有救出他来,反而把身上的钱全部都搭了进去。王莉不知道的是,李文君始终无法逃脱传销组织的控制,好不容易找了组织内的一个大哥帮忙,却被他占了便宜。李文君是直男,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突然无法确定自己对王莉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样的。于是只好逐渐疏远王莉,却又忍不住跟他们一起吃饭,不知怎的,他莫名其妙对王军产生了恨意。
王军连续三个月都没有开单。第四个月的时候,他一直联络的客户打算购买一栋写字楼,而他们公司刚好有房源渠道。他非常开心,这单子若成交,起码有十几万的收入。正当他信心满满跟客户继续联络的时候,却得知客户已经购买,而且就是他推荐的房源,不过是在另一家门店成交而已。
被抢了客户,王军不仅没赚到钱,反而被老板一顿责骂。过了很久王军才打听到,自己的师兄把单子卖给了另外一家门店,好跟对方分钱。王军气不过,跟师兄打了一架,这天刚好老板不在。没想到的是,平时对自己挺不错的几个师兄师姐,打着拉架的名义帮偏手。王军被揍得很惨,还因为打群架被关到了警察局。
门店不愿意保释他,直接发通告把他开除。他在警察局里待了三天才出来。得知是王莉花了钱保释他。他咧着有些肿的嘴问王莉哪里来的钱,王莉没吱声。李文君恨恨地说:“为了你,她跟她家人张了口。”
王莉是因为跟家里闹翻才独自一人跑北京漂泊,王莉曾经发誓,这辈子不混出点样子,坚决不回东北老家。在北京这一年,一个姑娘家,被偷过被抢过,在酒吧被人占过便宜,就连在浴室洗澡,都被人偷窥过。找了一个同样爱音乐的男人,却不料是个虐待狂。如果一个男人,如果有把子力气,遇到这些事情,尚且能冲上去打一架,她一个女人,只能咬着牙默默坚持着。尽管如此,她却始终没有跟家人低头,这次却因为王军的事情跟家人张口要钱,这让王军非常难过。
王莉依然没心没肺地笑着:“我多要了五千块钱,咱们能支撑一阵子了。”王军咧着嘴跟王莉一起傻笑。
吃饭的时候,王军的母亲又打电话来,说快过年了,银行催债,利滚利,这下子欠的钱更多了。家里穷的连办年货的钱都没有了。王军默默地听着,没有说话,吃完饭,李文君走了,王莉悄悄地给了王军一千块钱,让他给家里寄过去。
祸不单行,王莉的前男友找到了王莉,在酒吧里把她踹了一顿。好在酒吧有保安,受伤不是特别严重。王军赶过去,把王莉带回家,像上次她帮他换药一样,笨手笨脚的帮她包扎。王莉突然就缠上了王军,开始亲吻抚摸。王军一开始还有些抗拒,却不料王莉越缠越紧,半推半就间,两个人睡在了一起。
之后,王莉突然哭了,她哭着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有时候我也看不起我自己。”
王军怀着复杂的心情安抚着王莉,看着她越哭越伤心,仿佛要将这一年在北京所有的落魄和委屈全部哭出来,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王军忍不住抱紧王莉:“如果你不嫌弃我穷,做我的女朋友吧!”
第二天,李文君打了王军一拳,恨恨地说了句:“我就知道是这样!”转身就走。
过了几天,王莉的父母来到北京,找王军谈话。原来,王莉的家境很好,因为年轻、叛逆,才会出逃,他们希望她能回去,继续读书,希望王军能劝劝王莉。对此王军没有话说。
王军知道,这一切都是李文君告的密。然而,只有回去读书,才是对王莉最好的结局。王军答应了王莉的父母。
王莉走之前把手里仅剩的两千多块钱给了王军。王莉说:“你喜欢的不是我这个类型,一开始你就说过。我本来以为,一起扶着走一段路也是好的,不过现在看来,这样的结局也还不错。”
王莉走后,王军继续投简历找工作,这次他有了方向,只找二手房中介门店。李文君搬到了王军的隔壁,为了省钱,王军学会了做饭。偶尔,他会和李文君一起,炒俩菜,默默的喝点啤酒。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提王莉。
王军偶尔还是会想起王莉,没有心疼,只是觉得闷闷的。而当他想王莉的时候,他嘴角招牌笑容突然就没有了,他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去。他不知道,这样落魄的日子还要过多久,他知道的是,多困难,迟早都会走过去的,只要不失去希望。
出去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回来也是
严格意义上来说,尹周是漂二代。尹周爹和尹周妈是苏州人,尹周爹年轻的时候响应国家号召,建设大西北,带着老婆顺势留在了新疆,熬了几十年,熬出了花白的头发和发福的肚子,熬成了新疆某城市某级干部,在单位有点实权,但权力不大。尹周父母就生了尹周一个孩子,尹周像大部分江南女孩一样,有着娇小的个子,白皙的脸庞。
尹周身份证上的住址是新疆,然而她的相貌和新疆人一点边都不沾,高考时也没有占到一点便宜,反而到苏州之后,因为新疆户口在办签证或者其他方面受到各种盘查。
尹周爹妈在新疆待了几十年,心心念念想回到苏州,言谈中把苏州描绘成真正的天堂,尹周听的多了,不知不觉中就对苏州充满了念想。
尹周大学在无锡读的,挺好一学校,毕业之后签了苏州的一个外企,外企不管吃住,尹周住在大伯家里。大伯家房子不大,小小的三居室,连尹周在内共住了五口人。尹周奶奶,大伯和大伯母,还有正在上大学的表弟。表弟虽在苏州读书,却不怎么回家,一般来说,一个月回来一趟,带一箱脏衣服回来,换一箱干净衣服走。尹周住表弟房间,衣服和日用品放在表弟的柜子里,表弟回来的那几天,尹周和奶奶睡。
尹周家条件挺好,也算是娇生惯养长大,小时候极挑食,好在生在中国,无论多挑剔的嘴,大学吃四年食堂基本都能调整过来。尹周大伯母煮饭糖放的多,尹周吃不习惯,却也不说什么,大不了少吃一点,权当减肥了。
若是住在自己家,上了一天班,回家饭吃不合适,可就得跟妈妈又撒娇又抱怨了。住在大伯家,虽然大伯两口子对尹周不错,但是做人须自觉,不能落人口实,只要不加班,尹周吃完饭会主动洗碗,久而久之,只要尹周在家吃饭,碗就理所当然是她的了。尹周也不多说什么,才毕业,工资不高,没有给大伯家交生活费,做点家务理所当然。
洗完碗,即使当天工作受了委屈,还是会笑盈盈地陪大伯母坐着看会儿电视,聊聊天。尹周对家长里短的国产电视剧极不耐烦,还是装出津津有味的样子跟大伯母讨论剧情,大伯母对尹周看了上个镜头,就能猜出下个镜头的本事很佩服,有时候会玩:“尹周猜猜下面发生什么?”这样的游戏。每当这个时候,尹周都会在心里默默吐槽:“所有的家庭生活片都是一个剧情,你抄我我抄你,这还用猜?”然而尹周从来不在面上露出来,还是兴致勃勃的陪伯母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的游戏。
尹周有一个男朋友,是她爸爸下属的儿子,叫袁方。袁方这个名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女生,而实际上袁方是一个身高一米八五,非常魁梧的男孩子。尹周的身高刚刚过一米五,体重不过八十斤,和袁方站在一起,极不相称。有一次,他俩去海边玩,在沙滩边拍了一张手拉手的背影图,尹周喜欢这张照片,把它设为电脑桌面,坐在尹周后面的同事李盒每次抬头看见这张照片,都会觉得怪异,感觉像是爸爸牵着女儿的小手。李盒自然不会把这种想法说给尹周听,只默默地放在心里。
袁方小时候很调皮,爱扯女孩子的马尾辫,他从来不扯尹周的,相反他非常爱护尹周,但凡有人欺负尹周,袁方都会帮忙,因为尹周的爸爸是袁方爸爸妈妈的直属上司,他们两家住在一栋家属楼。“要照顾尹周”这一点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袁方的父母就跟他耳提面命过。
袁方不好好念书,大学在新疆本地读的,一个很普通的专科学校。大学期间,尹周每周给袁方写一封信,有了电话之后,两天跟袁方打一个电话,渐渐的,他们变成了男女朋友。
尹周大学毕业,征询了父母的意见,把工作签到了苏州,她希望袁方跟她一起去苏州,以后留在苏州发展,袁方大学念的是体育,毕业后要么找个学校当体育老师,要么就只能另找工作。他和尹周同岁,因为念了专科学校,所以早一年毕业,他的工作是父母所在城市的某初中,就连这份工作都是学校看在袁方父母的面上签下来的。
虽然当体育老师还算清闲,但袁方不喜欢当孩子王,他听到尹周的召唤,就辞了学校的工作,来到了苏州。
袁方找的工作是副食品销售经理。所谓销售经理基本也就是业务员了,需要每天到各种超市推销,跑业务,签单子。袁方住在公司宿舍,像大部分小情侣一样,他们一周见两次,一起吃饭,然后把尹周送回大伯家。
袁方很希望两个人出来租间房子同居,年轻力壮精力充沛的小伙子,有女朋友不住在一起,那得多难受?尹周不同意,毕竟还没结婚呢!虽然现在社会已如此开放,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就算早已发生了些事情,但只要没有同居,多少还能掩盖些。父亲是老干部,思想古板,让他知道了,只怕得开骂了,让大伯一家知道也不好。
本来尹周是反对婚前同居的,但发生了一件事情,导致她提前从大伯家搬了出来,和袁方住在一起。
事情是这样的。尹周的表弟放暑假回家,住在家里。一天晚上,十点多钟,尹周已经睡下,突然想起领导提醒,第二天有检查,所有人需穿正装上班,不得已爬起来敲表弟的房间门,拿放在表弟衣柜里的衣服。门被反锁着,尹周敲了半天,表弟才慌忙开门。夏天虽开着空调,但由于房间封闭,尹周还是闻见刺鼻的荷尔蒙的味道,表弟的脸色潮红,有些衣冠不整。尹周狐疑的环视一圈屋子,发现表弟的枕头下露出一截尹周的红色内衣带,想必是匆忙间没有塞好的缘故。尹周觉得很恶心也很尴尬,迅速翻出白衬衣和西装裤逃离了表弟屋子。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再跟表弟见面,多少有些尴尬。想着在大伯家住,虽然他们对自己挺好,但寄人篱下多少有些拘束,不如自己家自由,便找了个借口搬了出来。至于那个被表弟用过的红色内衣,搬出来的第一天就扔了出去。
不住大伯家,袁方自然是开心的。虽然尹周对外宣称自己一个人住,但袁方一到晚上就赖着不走,久而久之,两人便真的住在了一起。
大伯一直很纳闷,自问对尹周很好,结果她没住多久却主动搬了出来。打电话问尹周,自然是不肯说的。这种事怎么好启口?
尹周的父母不放心,专程请假到苏州看望尹周。虽然尹周把袁方的东西都收拾好藏了起来,但眼光如炬的父母还是一眼看出两人同居的真相,回家便张罗着给两个年轻人举办婚礼。
在中国,结婚总是要买房子的。尹周和袁方工作在苏州,两家人便商量着给他们在苏州买一套房子。这两年,苏州房价涨的很快,高新区的房价一年一个台阶,把大批年轻人挡在了门外。
尹周父母不忍心委屈了自己家姑娘,张罗着给孩子买一套大点的房子,无奈袁方家里钱不趁手,一套一百六十平方米的小复式,尹周家掏了大半还带个拐弯。为了避免小两口的日子太过于安逸而失去了奋斗之心,两家老人商量,按揭一部分,让小两口每个月还上一两千块。真可谓拳拳父母心啊!
房子是现房,买好装修好,两人在新疆办了婚礼,就住了进去。如果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也算和和美美。无奈结婚之后,激情过后,才不过一年,尹周就发现这个丈夫不堪大用。
尹周工作差不多两年了,职位稍微有些提升,薪水也涨了不少。袁方卖着副食,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年到头没什么业绩不说,动不动就逃班在家里打游戏,家务一点都不肯做。尹周忙了一天到家,袁方还等着她给做饭。吃完饭,袁方朝椅子上一坐,继续打游戏,尹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