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采访人:杨侠,别名:大侠,女、37岁、北京石景山人,初中文化,现在城乡贸易中心二楼售货员。
采访地点:公主坟快餐店内。
她是妻子的同事,都在城乡贸易中心二楼给厂家卖服装,妻子告诉我,你写写她吧,她挺有故事的,老公被她亲手送进了监狱,她现在开车来给人家打工卖服装,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一见面她对妻子说:这就是我姐夫?怎么跟上次来接你的那个姐夫不是一个人?我妻子说,去你的。杨侠上来和我握了下手,说:姐夫,你别生气啊,我和我姐在一起开玩笑开惯了。我姐卖我了吧,我那点事就她知道。
我这辆切诺基是九六年买的,主要为了做生意拉货方便,那时我还没去学车,我老公有车本。买车时我们把北京几乎所有的汽车市场都转遍了,那一段不太忙我们就去逛汽车市场,最后挑中了这辆蓝色213。我丈夫在一个厂子里当会计,虽然厂子停产了,但他们几个留守处的还有工资发。上班去大部分时间也是去玩麻将或去胡吃海塞。有时我呼他打手机都不给我回话,气的我在外边干着急。我想过去我是没车没办法,现在有了车想用时却用不上,不行,我得自己学开车。我吃苦受累买的车,叫他开着到处臭显摆。
我们是九0年结的婚。当时我在我们那边一个酒家里当收银员,那饭馆挺正规的,公家的。不像现在,饭馆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有。他们单位经常到我们那儿去吃饭,吃完饭都是他去前台结账,一来二去我们就熟识了起来,有时不去吃饭他也打电话过去,和我在电话里聊一会。慢慢的我们就好上了。结婚后不久,那饭馆被个人承包了,又开了不少单间,那时人们都爱去饭馆唱卡拉0K,有时到夜里二、三点还下不了班,我不想在那儿干了,后来怀孕生了儿子,等儿子一岁多时,我想出来自己干点事,我看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生意挺火的,而且做生意的大部分是外地人,我想人家外地人都能作,我为什么不能。从亲戚朋友处借了三万块钱,在那儿租了个摊位,开始卖服装。跟着人家一起去广州进货,身上带二万块钱,坐火车好害怕,万一被抢了怎么办?晚上也不敢睡觉,像鲁迅笔下去买人血馒头的华老栓,一会摁一下装钱的兜一会摁一下装钱的兜。后来我自己琢磨出了经验,再去进货时里边穿一个前边带拉索兜的男式大裤头,把钱放在那里,心中踏实了许多。在批发市场进了货,打包后租车拉到火车站,一包一包的扛进拖运室,一包得有一百多斤。有一次火车到北京站正是夜里三点多,我打了个面的拉货,事先讲好五十块钱,那时还有面的。可走到三里河西头那里,司机突然靠边停了车,那里路灯昏暗,路上几乎没有一辆车跑过。我心里有些害怕,自己给自己壮着胆问那司机:大哥,怎么了,是车坏了?那司机说:不是车坏了,是我的心坏了,这里可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看怎么办?要不咱们一起玩玩再走?反正你也不是黄花姑娘。说着他就上来搂我,我冷笑着说:想和姑奶奶玩玩,你还不够格。我上去就是两个大耳光,就你这小猴样的,姑奶奶我能把你扔河里去,你信不信?见我发怒了,他服软了。嘴里说:大姐,我是和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我见他这样说,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你开玩笑,也得注意点分寸,我刚才打疼你了吧。到了一个红绿灯,我要求下车,他说你不是说要去动物园服装批发市场吗?我说不去了,他没再敢说别的,停车帮我拿下了几个大包。我问多少钱?他说你看着给吧。我给了他三十块钱。他走后,坐在服装包上我的眼泪掉了下来。
说到这儿,她的眼眶中盈满了泪。妻子给她的杯子里加了些水,她端了下杯子,但没有喝。从外表看上去,她的年龄比妻子还要大些。她很健谈,从兜内掏出纸手帕擦了下眼睛后说:对不起,想起过去那些事,我就觉得心酸,说出来心里好受多了。
我那摊上的生意很好,才开始我只雇了一个外地的小姑娘,人手不够,就又雇了一个。我抽空去学车拿了本,出门拉货再不用他了。他手里也有一把钥匙,晚上他经常开车出去玩。这天吃过晚饭,他穿戴整齐又要出去,我说你干什么去?他说出去玩会。我说出去聊天可以,少喝酒,少玩牌。他说我身上一分钱没带,想玩牌去怎么玩?不信你搜搜。我摸遍了他的兜真的没带一分钱,我心里踏实多了。后来他经常出去,而且有时一晚上不回来,他有时说喝多了酒不敢开车了,就坐朋友的车跟别人去睡了。有时说我们几个打扑克玩较上劲了,又不输你的钱你怕什么?这一天晚上他又出去了,正好孩子发烧厉害,我呼他不回,打他手机没开。没办法我打车送孩子去医院看病,给孩子看病回来的路上,我看到我们家的车停在一个歌舞厅门口,我让司机停了车,领孩子下了车,进去后人家不给找,每个房间都关着门,我去敲了两个房间都没有他的身影,人家还都不耐烦。没办法我又打车领儿子回家了。晚上我想了半夜,为了这个家我天天没日没夜地干,你晚上出去花天酒地。第二天早晨他若无其事的回来了,我问他:你昨晚去哪儿了,又一晚上不回家?在单位打扑克了。我说是吗?他说这还有假,我兜里又没钱。
说到车不得不提小时候的一件事。父亲是军人,我六岁时跟母亲随军来了北京,我下边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那时生活条件差,母亲炒白菜要分开炒,白菜心炒了父亲和弟弟吃,我们只能吃炒的白菜帮。我七岁那年过春节时,父亲给弟弟买了一辆玩具小汽车,我说我也要。母亲说你一个女孩子家,玩什么汽车。有一天我找到了弟弟偷藏起来的小汽车,我拿到外边去玩,折开怎么也装不起来了,我又偷偷把装不起来的小汽车放了回去。第二天弟弟发现小汽车坏了,哭着闹了起来,母亲问我是你给弄坏的吗?我只得承认。母亲狠狠揍了我几下,我委屈的哭了起来,我暗暗发誓,长大挣了钱我要买辆真汽车开开让你们看看。
有一天我说我的车钥匙丢了,把丈夫那把钥匙要了过来。没待几天,晚上他又要出去,给我要钥匙,我没有给,他生气走了。等他刚下楼,我就跟上了他。我以为他会去坐公共汽车,没想到他去路边打车。看他打车走了,我忙上了车跟上,他果然又去了那家歌舞厅。我在路边的车上坐了许久,真没想到我一心一意,天天为了这个家在外奔忙,他竟背着我在外边花心,我前思后想我觉得我们只有离婚这一条路可走了。后来我又想,也许没有我想的这么严重,他真的是和朋友一起来喝酒、玩牌。想来想去我作出了决定,用手机拨了110,要是他真是光在此来玩牌或喝酒,公安局来了,也没什么。要是他真有事,活该他进去,我们的婚姻也就真的完了,我当然希望是第一种情况。
看到公安局的人不一会就进去了,我开车回家了。也许不一会丈夫就会推门回来了,可等了一会没回来,又等了一会还没回来,我心里有些觉得不妙了。到了天亮他也没有回来,我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没一会派出所打来电话,说你丈夫因嫖娼和赌博被刑事拘留了,你是不是在家管的挺严的,他把钱和长城卡都放在鞋垫下面。你去拘留所给他送被子、褥子还有生活用品吧。我的头简直要炸了,真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后来我发现家里的存折上也少了三万多块钱,幸亏我这样作了,不然他那一天把车给我卖了也说不定。
后来我没心劲做生意了,把摊子转给了给我干活的那头一个小姑娘。后来他被判了七年,他不但有嫖娼、赌博问题,还有经济问题。收到判决书后,我提出了离婚,法院已判了。
儿子在一天天长大,我们娘俩还得活下去。我们不能坐吃山空。过去是人家给我打工,现在我到商场来给别人打工,由于我有卖服装的经验,每个月的销售额都比别的商场的点上卖的多,所以提成也不少。
这辆车就像个男人为我遮风挡雨,我已经离不开它了,它承载过我的快乐和痛苦,它最懂我的心思。
离婚前犹豫再三,我还是带儿子去看了他一次,他过去公子哥似的神态不见了,人也瘦了,头发也乱了。他说我对不起你们娘俩,我不是人。老天给我什么样的惩罚都不为过,我赌博上瘾了,要不是有人打电话报警,说那儿有嫖娼的,把我们一块儿抓了,或许我陷得更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真该谢谢那个打电话的人。我心里忽的一沉,是我亲手把他送进来的,他要是知道那个打电话的人是我,会不会恨我。他说求你照顾好儿子,别的我什么也不说了。那一刻我差点收回离婚的想法,毕竟是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的夫妻,但我狠下心来没有。
又是一个悲剧故事。望着眼前的杨侠,我想生活中受伤的往往是女性。幸好她性格外向,对生活乐观,不然她怎承受这意外的打击。她苦笑了一下说,现在不做生意了,不用风里雨里跑了;现在离婚了,除了孩子,不用再为别人牵肠挂肚了。
女人不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