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那清澈水亮的大眼睛盯着我,我的头怎么也抬不起来。我低声说:“大中小码都算上,大约三千件。”
虎子一听,“多少?三千件?这么多啊。”
女孩子立即问道:“是你订做的?在哪里做的?还做吗?”她转过身上身趴在椅背上,盯着我等我回答。
“这些还是不太够,我还得多做些。”
女孩子抓住我的手说:“你来我家做衣服吧,绝对保证质量。”女孩子的直接让我不知所措。我忙看向虎子,哪知道虎子嘿嘿坏笑,说道:“嗯,嗯,这个得看你的态度了,我哥们儿还没女朋友呢。”
女孩子脸红了,赶紧放开我的手。我连忙说:“我订做的那家服装厂好像出了些问题,我现在就过去看看,要是可以,我会考虑你的服装厂的。”
女孩子非常失望,重新坐回椅子上,问我在哪家服装厂订的服装等,一通盘查。她告诉我她家在城里开了一家服装厂,她家做衣服绝对耐穿。看来她还没死心,想把我这个大客户拉到手。临下车时,还主动要求和我们一同去订货的服装厂,我还没表态,虎子已满口答应。有位熟悉这里的女孩子做向导,我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服装厂。
这服装厂比我想象中的大得多,我们三人和门卫简单交流几句,门卫很有礼貌地把我们请到一间豪华的会议室里。不消片刻,便有人送来茶水和点心。又过了几分钟,一位四十多岁穿着非常职业的女士走进来,微笑着对我们说道:“欢迎各位光临我们工厂。”并主动和我们一一握手。
寒暄过后,这位女士说道:“非常抱歉,我们没有达到各位的要求,不过我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够用,旅游文化节临时在我们工厂赶制大量的民族服装,所以你们订做的衣服,就一直没有时间生产。”说完她的目光就落在我的身上,果然是职业女性特有的强势,像我妈妈一样。
“我订的服装,都是送给大山里孩子们的,生产起来应该比较省时间,不知道贵厂什么时候能开工生产?”
“还要十天左右能完成那批民族服装。”
“这样啊,时间可能来不及了,要不我去别家看看吧。”
女士站起身,说道:“也好,我在附近饭店订了位子招待各位,略尽地主之谊,希望几位不要拒绝。”我婉拒了她的好意。一切顺利,我拿回了预付的订金。
女孩子兴高采烈地领着我和虎子去她家的服装厂。她家的服装厂可没有礼貌的门卫和豪华的会议室,工厂挤在几间平房里,完全是以家庭为单位的手工作坊。和她父亲简单地签下合同,晚饭后我和虎子在附近找了家旅店休息,俩人聊起大学生活,聊起漂亮的女生,聊起彼此的理想和没有结果的短暂爱情。虎子打趣地问我是不是看上那女孩了,我直言回答对她确实有些好感,因为那女孩长得有几分像娜娜。我问虎子苗族人的结婚习俗等,谈来谈去又谈到虎子家的生意,虎子非常失落,他说他家这儿的烟酒、茶叶、蜡染都非常好,就是找不到销路。
“本来还以为能和你一同合作呢。”虎子感叹道。
我冲他笑笑:“虽然我们不能合作,但我能介绍别人和你合作,你不要那么担心。”
虎子从床上蹦起来,兴奋地大声说:“真的?”
“当然,你等下,我现在就打电话问问看。”
虎子两眼放光,看我拿出手机,他礼貌地避开了。
我拨通铁环的电话,等待的那几秒,我真希望是娜娜接电话,我很想听听娜娜的声音。当电话那端传来铁环深沉的声音时,我非常失落。
“喂,小刀吗,今天吃多了吧?”
“没有啊,就吃一碗面条,怎么会撑到呢?”
“怎么面条还没吃够啊,我还以为只有你撑着了才会向我求救,哈哈,最近怎么样?”
“还行,都挺好的就是药量又加大了,原来的量挺不住了。”
铁环迟疑一下:“要不,还是去医院吧。”
“那样确实能熬得久一点儿,可是与其躺着等死,还不如干些正事。”
“那倒也是,唉,听斧头说你去西南了,真为你感到高兴。”接着铁环激动地说,“小刀看到新闻没有,姐夫小舅子等一大批人都被捕了。”
“那群王八蛋,那是他们应得的。”
电话那边传来铁环的呜咽:“对,王八蛋,一群王八蛋,早该抓起来,他们害了多少人,罪有应得咎由自取,还好是我们及时拿到账本,要不他们全都得外逃。”
“匕首真是爷们儿!”
“是啊,多亏他了。”
“匕首见他妻子回来找过我,他只是说他妻子还是那么漂亮。”
聊了一会儿,我问铁环:“娜娜考得怎么样?娜娜受了太多的苦,也该时来运转了。”
“真是不容易啊,前几天我去看我妻子,我向她保证以后一定要让娜娜开开心心的。”
“你有一位好妻子,还有懂事的女儿,比我幸福得多。”诧异自己怎么这样说。
“家家有本经,只有念的人才清楚,当时要没遇到斧头,我真熬不下去了,那家伙还真有两下子。”
“至少有三下子,他好像还在找油锯的父母呢,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骗他妻子的。”
“唉,你不知道,行动日之前他就离婚了。”
我非常惊讶:“真的,我怎么不知道呢?他都没告诉我。”
铁环无奈地说:“斧头那人你还不知道,什么都藏在心里,也是命运弄人,当时那种毫无希望的生活,他妻子提出离婚也正常,斧头心肠好,也不想拖累她,也就离了。”
“他一直想让自己的孩子,有个幸福的童年,不要像他那样。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孩子有斧头那样的父亲,也许能比我们强。”
“当初他妻子那么相信她俩能过上好日子,到头来竟是这样,我觉得斧头就算为了宝宝也会和他妻子复婚。”
我听见铁环的叹气声,“这么说吧,可能没有机会了,他妻子把斧头骂得一无是处,自私无情无义,她的心伤透啦。”显然铁环还知道些什么,他没说。
“那能一样吗,斧头一直执着自己的梦想,他并没有错啊。”
“其实他妻子提出离婚我能理解,我也体会过什么叫绝望。”铁环的声音异常的沉重。
“最可怜的是孩子,要在单亲家里长大,那种生活我最清楚了,一个多余的人,除了孤独还是孤独,四周永远是冰冷,别人的太阳是金色的,自己的永远是灰色的,无论冬夏都感觉不到温暖。斧头一心想等自己准备好再迎接宝宝,给宝宝一个没有缺憾的童年,难道这就是人生吗?”
“斧头一心放在梦想上,全力执着自己想要的,咱俩说他挺自私的,也挺傻的,也许那叫执着。但是对他妻子来说那是冷酷,他没有考虑到他妻子的感受,可是话说回来,要是斧头的梦想实现了,结果又不同了,人生也许就是一线间的选择,其实斧头挺可怜的,他送给所有人希望却要自己承担绝望。”
斧头那冷冷的眼神和深深的额头纹又浮现在我眼前,那是一个被梦想和现实扭曲的人,他的扭曲不是从表面看那么简单。
“我、娜娜、斧头都是不幸的孩子,那孩子竟也是这样。斧头那么爱他的孩子,他应该恨透了他妻子。她不管不顾地让孩子提前来到世上,结果要用一生的凄苦作为惩罚,看样子他妻子当时也是铁了心要离婚的。”
铁环说:“走投无路了,熬不下去了,也就这结果,贫贱夫妻百事哀。”
“也许这就是梦想的代价。可斧头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脑海里浮现出他为曾经的爱人写的诗句:“我的爱不是监狱,一座港湾,为你补给勇气和欢乐,让你有力量成为真正的你,爱你才给你自由。”爱也是斧头的信仰,怎么会是这样爱世界?
铁环打断我的思绪:“离都离了,还说什么情义,生活也就是那么回事。贫贱夫妻剩下的只有悲哀的生活。看来只能等到共产主义我们才能真正成为自己。对了,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吗?不用客气,直说。”
“啊,我想问一下你今后有什么打算,要是没有合适的介绍些生意给你。”
“原打算开一个家电修理部,看来不行。现在东西便宜,坏了就直接扔了,我倒是想干点什么,就是缺手艺,现在我还得跟着娜娜去上大学,正烦着呢。”
“娜娜考上大学了?你把电话给她我叮嘱几句。”说完我满心期待地等着。
铁环坏笑:“娜娜不在家,大学离你老家不远。有机会再叮嘱吧。你到底要给我介绍什么买卖,别忘了我叫铁环。”
我像泄了气的皮球,有气无力地把我遇到李氏父子的事情简单地讲给铁环。铁环非常感兴趣,我和铁环一直聊了很久,我盼望娜娜能突然回来让我听听她的声音,娜娜的一根发丝都能给我灰色的世界绘上色彩。最后电话快没电了,娜娜也没回来。我从来没祈求什么,只是想能感受你的快乐,我即将踏上遥远的路途,希望你不要忘了我这个过客。
电话挂断后,虎子兴冲冲地跑进来,我和虎子说铁环非常感兴趣,我向他简单介绍一下铁环的情况,当然是不完全属实的。虎子很开心,马上给他父亲打电话,他这风风火火的性格让我感到亲切。
夜深了,虎子鼾声如雷,我辗转难眠,也许因为床铺有些潮,也许因为没听到娜娜的声音。迷迷糊糊间,感觉自己又回到那里,在点滴间寻找你,我无数次回到你身边,品尝你的微笑。看着你向我走来,看着你越来越近,我伸出手想要抓住你。无奈让你我擦肩而过,只能再一次看着你越行越远,我的心也越来越痛。我还能做什么,能换你转头看我一眼。我是那么无力,只能看着你,看着你又一次离开。我又一次痛彻心扉。我的心一直随着你,娜娜你感觉到了吗?
清晨,女孩送来早餐;吃过早饭我们又到服装厂去看看,安排妥当后便乘客车回虎子家。在这里游玩两天。
我订的东西陆续到货,李伯和虎子帮我清点货物,唉,奸商也是大有人在,送来的本子平均也就十几页,铅笔不知道是哪辈子的陈货,还有那些如同石块一样的橡皮,最可气的是送来的学习机,一堆里也没找出几个好使的。好在其他的都还过得去。李伯仍旧劝我等过了雨季再进山,现在进山实在太危险,我无法解释,只能委婉地坚持,李伯明白劝不住我,只好着手为我安排进山的事情,虎子帮我联系进山的挑夫还有租借驴马等。经过多次沟通,铁环已经同意经营这里的特产,铁环正在娜娜学校附近寻找店面,李伯在挑选最好的货物准备运给铁环,万事俱备。等服装和学习机送过来我就可以起程了。
虎子建议我去和当地的教育局联系一下,也许他们能为我提供帮助,我觉得很有道理,便决定去一趟教育局。毕竟是去教育局,要尽量穿得正式些,我把T恤换成衬衫,打理得整整齐齐来到教育局。经过和门卫艰难的沟通,又经过漫长的等待,上午就到了教育局直到下午才见到一位什么主任。
“首先,我对你能来我县支援教育事业表示感谢,多亏社会上的同仁志士慷慨帮助,才让我县这些贫困的儿童看到了希望,不知道你是哪个社会团体啊?”
看来他是经常接待外来人员,他脸上的笑容和我妈妈公司的前台接待的笑容如出一辙,笑容中总是透出一些虚伪和应付。
“我就是我自己,不是什么社会团体。”
听完这话,主任脸上的笑容收回去一大半。“这样啊,那你想让我们教育局做些什么?请明说。”
“我带来一些衣服,学习用品还有——”没等我把话说完主任就打断了我的话:“按照正常步骤,你带来的旧衣服要经过严格的消毒措施,还得有我们教育局的人全程监督,之后才能发放给孩子们。”
我一看主任的笑容全消失了,赶快补充道:“不是旧衣服,全是我订做的新衣服,我带来的其他物资也都是新的,没有旧的。”
“哎呀,是这样啊,”主任脸上的笑容蓦地又回复了几分,“现在像你这样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带来的都是旧衣服,你也知道这些旧衣服很容易传播疾病。”我点头表示理解,主任接着说道,“那你想通过什么方式发到学生手里呢?”
“我打算亲自交给孩子们,并且我还准备了一个时间很短的演讲。”
主任迟疑了一下,看着我说:“这就难办了,你也知道国家教育部是有法规的,不得无故打乱学生的正常授课,要不这么办吧,等记者来的时候,我们安排组织一下,到时候举行一个过得去的仪式,你看怎么样?”
我疑惑地问道:“记者?什么记者啊?仪式也不用,我就是想做一个小的关于人生的演讲,没有别的。”
主任哈哈干笑两声,说道:“看来我弄错了,我还以为你是哪个大人物的孩子,来我们这里做个宣传。但是要耽误正常的教学我们还是不能答应,毕竟国家有相关的法律,要不你把东西交给我们,由我们转交到孩子手上,你看这样行吗?”
我耐着性子,表现出礼貌的态度:“这样啊,那我的演讲怎么安排呢?”
“这个可以这样,等学校开大会,我们专门请你过来给孩子们做演讲,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我一听心里也有了底:“那样也好,等我安排一下,再和你联系。”
“好,好。”主任非常客气地送我出来,就像扔掉一个无用的垃圾一样,礼貌又客气,真不知道他一转身会说我什么,我有点儿好奇。
我回到仓库,虎子正在清点刚刚到货的衣服。
“小枫你看,这衣服质量确实很好,”虎子指着袖子的接口,“这里也非常结实,用的布料确实是给我们看的布料。”
我细致地检查着这些衣服,虎子递给我几块糖果:“这是新生产的糖果,你尝尝。”
我剥开一块放到嘴里,甜香之气在口中溢开,仿佛口中含着整个秋天的果实。我看着手里那张包装纸,对虎子说:“包装纸换了,不如那些小动物可爱了。”现在用的包装纸是淡金色的,一揉便发出清脆的声音。虎子接过我手里的包装纸,用手轻揉,“原来那种包装纸,只能短期地包糖果,你知道山里的孩子,一块糖有可能放上很久都舍不得吃,原来的那种包装纸时间久了就会褪色,有些成分就会释放出来,”虎子拿着那张包装纸在我眼前晃一晃,“这种包装纸是最好的包装纸,存放多少年都没有问题,它的价格是原来的很多倍。”
我接过包装纸,仔细地看着,说道:“原来这里面有这么大的学问,以前我还真不知道。”
虎子把我胳膊上搭着的衣服接过去,胡乱地披在自己肩上,冲我笑道:“怎么样,还像个好学生吗?”他口中还念着,abcd……
看着他那滑稽的样子,我不由得笑起来。
“你去教育局,结果怎么样?”
我把经过详细地和虎子讲述一遍,虎子听过以后用我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地骂了好几句,虽然听不懂,但从他的语气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我俩将衣物整理装箱并用塑料布包好,一直弄到晚上。回到虎子家,他姐姐领着孩子回来,我看到孩子吃的还是原来小动物图案的糖果。晚上吃饭时李伯和虎子还劝我晚点儿进山,我有数次冲动地想告诉他们我是时日不多的癌症晚期病人,话到嘴边我又生生地忍住了。
明天一早我将走进大山,晚饭后我在房间里收拾东西,虎子给我拿来很多腊肉,还有把登山斧。我本不想拿,他告诉我大山里面的生活不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有好多地方几年都见不到荤腥儿,就更别提肉了。虎子还给我讲一些山里常见的虫子,教我区分哪些是有毒的哪些是没毒的,假如被咬之后该怎么办。他事无巨细地叮嘱我,就像一个哥哥要送弟弟出远门一样。
虎子离开后,我心酸许久。虎子让我想起那些兄弟,离开他们只剩下我独自面对困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