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散文随笔篇(名人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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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感恩之心(1)

随感录三十六

而“国粹”多的国民,尤为劳力费心,因为他的“粹”太多。便太特别。太特别,便难与种种人协同生长,挣得地位。

鲁迅

现在许多人有大恐惧:我也有大恐惧。

许多人所怕的,是“中国人”这名目要消灭:我所怕的,是中国人要从“世界人”中挤出。

我以为“中国人”这名目,决不会消灭;只要人种还在,总是中国人。譬如埃及犹大人,无论他们还有“国粹”没有,现在总叫他埃及犹太人,未尝改了称呼。可见保存名目,全不必劳力费心。

但是想在现今的世界上,协同生长,挣一地位,即须有相当的进步的智识,道德,品格,思想,才能够站得住脚:这事极须劳力费心。而“国粹”多的国民,尤为劳力费心,因为他的“粹”太多。便太特别。太特别,便难与种种人协同生长,挣得地位。

有人说:“我们要特别生长;不然,何以为中国人!”

于是乎要从“世界人”中挤出。

于乎中国人失了世界,却暂时仍要在这世界上住!——这便是我的大恐惧。

自课

读书以哲学为中坚,而以政治,宗教,文学,科学辅焉。主客既明,轻重自别。毋反客为主,须擒贼擒王。

胡适

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弦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

死而后己,不亦远乎?”此何等气象,何等魄力!

任重道远,不可不早为之计:第一,须有健全之身体;第二,须有不挠不曲之精神;第三,须有博大高深之学问。日月逝矣,三者一无所成,何以对日月?何以对吾身?

吾近来省察工夫全在消极一方面,未有积极工夫。今为积极之进行次序曰:

第一,卫生:

每日七时起。

每夜十一时必就寝。

晨起作体操半时。

第二,进德:

表里一致——不自欺。

言行一致——不欺人。

对己与接物一致——恕。

对昔一致——恒。

第三,勤学:

每日至少读六时之书。

读书以哲学为中坚,而以政治,宗教,文学,科学辅焉。主客既明,轻重自别。毋反客为主,须擒贼擒王。

读书随手作记。

上下身

生活中大抵包含饮食,恋爱,生育,工作,老死这几样事情,但是联结在一起,不是可以随便选取一二的。

周作人

戈丹的三个贤人,

坐在碗里去漂洋。

他们的碗倘若牢些,

我的故事也要长些。

——英国儿歌

人的肉体明明是一整个(虽然拿一把刀也可以把他切开来),背后从头颈到尾闾一条脊椎,前面从胸口到“丹田”一张肚皮,中间并无可以卸拆之处,而吾乡(别处的市民听了不必多心)的贤人必强分割之为上下身——大约是以肚脐为界。上下本是方向,没有什么不对,但他们在这里又应用了大义名分的大道理,于是上下变而为尊卑,邪正,净不净之分了:上身是体面绅士,下身是“该办的”下流社会。这种说法既合于圣道,那么当然是不会错的了,只是实行起来却有点为难。不必说要想拦腰的“关老爷一大刀”分个上下,就未免断送老命,固然断乎不可,即使在该办的范围内稍加割削,最端正的道学家也决不答应的。平常沐浴时候(幸而在贤人们这不很多),要备两条手巾两只盆两桶水,分洗两个阶级,稍一疏忽不是连上便是犯下,紊了尊卑之序,深于德化有妨,又或坐在高凳上打盹,跌了一个倒栽葱,更是本末倒置,大非佳兆了。由我们愚人看来,这实在是无事自扰,一个身子站起睡倒或是翻个筋斗,总是一个身子,并不如猪肉可以有里脊五花肉等之分,定出贵贱不同的价值来。吾乡贤人之所为,虽曰合于圣道,其亦古代蛮风之遗留欤。

有些人把生活也分作片段,仅想选取其中的几节,将不中意的梢头弃去。这种办法可以称之曰抽刀断水,挥剑斩云。生活中大抵包含饮食,恋爱,生育,工作,老死这几样事情,但是联结在一起,不是可以随便选取一二的。有人希望长生而不死,有人主张生存而禁欲,有人专为饮食而工作,有人又为工作而饮食,这都有点像想齐肚脐锯断,钉上一块底板,单把上半身保留起来。比较明白而过于正经的朋友则全盘承受而分别其等级,如走路是上等而睡觉是下等,吃饭是上等而饮酒喝茶是下等是也。我并不以为人可以终日睡觉或用茶酒代饭吃,然而我觉得睡觉或饮酒喝茶不是可以轻蔑的事,因为也是生活之一部分。百余年前日本有一个艺术家是精通茶道的,有一回去旅行,每到驿站必取出茶具,悠然的点起茶来自喝。有人规劝他说,行旅中何必如此,他答得好:“行旅中难道不是生活么。”这样想的人才真能尊重并享乐他的生活。沛德(W.Pater)曾说,我们生活的目的不是经验之果而是经验本身。正经的人们只把一件事当作正经生活,其余的如不是不得已的坏脾气是可有可无的附属物罢了:程度虽不同,这与吾乡贤人之单尊重上身(其实是,不必细说,正是相反),乃正属同一种类也。

戈丹(Gotham)地方的故事恐怕说来很长,这只是其中的一两节而已。

面具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要学面具,但不要戴他,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他空着才好。

许地山

人面原不如那纸制底面具哟!你看那红的,黑的,白的,青的,喜笑的、悲哀的,目毗怒得欲裂底面容,无论你怎样褒奖,怎样弃嫌,他们一点也不改变。红的还是红,白的还是白,目毗欲裂底还是目毗欲裂。

人面呢?颜色比那纸制底小玩意儿好而且活动,带着生气。

可是你褒奖他底时候,他虽是很高兴,脸上却装出很不愿意底样子;你指摘他底时候,他虽是懊恼,脸上偏要显出勇于纳言底颜色。

人面到底是靠不住呀!我们要学面具,但不要戴他,因为面具后头应当让他空着才好。

人啊!我脑中仿佛升起一轮太阳,人就在这耀眼的阳光中从容不迫地迈步向前!不断向上!悲剧般完美的人啊!

高尔基

……每当我心力交瘁的时刻,那如烟的往事便在我记忆中浮现,使我不禁心灰意冷,而我的思想则有如秋天冷漠无情的太阳,照耀着混乱不堪的尘寰,在杂乱无章的尘世上空不祥地盘旋,无力继续上升,更无力向前飞翔。每当我处于这心力交瘁的艰难时刻,我总要把人的雄伟形象呼唤到我的面前。

人啊!我脑中仿佛升起一轮太阳,人就在这耀眼的阳光中从容不迫地迈步向前!不断向上!悲剧般完美的人啊!

我看见他高傲的前额、豪放而深邃的眼睛,眸子里闪耀着大无畏的思想的光辉,雄伟的力的光辉,这力量能在人们疲惫颓唐的时刻创造神灵,又能在人们精神振奋的时代把神灵推翻。

他置身在荒凉的宇宙之中,独自站立在那以不可企及的速度向无垠空间的深处疾驰而去的一块土地上,苦苦地琢磨着一个令人痛苦的问题:“我为什么存在?”——他英勇地迈步向前!不断向上!——要把沿途遇到的人间和天上的一切奥秘通通揭开。

他一面前进,一面用心血浇灌他那艰难、孤独而又豪迈的征途,用胸中灼热的鲜血创造出永不凋谢的诗歌的花朵,他巧妙地把发自不安的心灵中的苦闷呼声谱成乐曲,他根据自身的经验创造科学,每走一步都要把人生装点得更加美好,就像太阳那样慷慨地用它的光芒把大地普照,他不停地运动,不断向上,迈步向前!他是大地上一颗指路的明星……他凭借的只是思想的力量,这思想时而迅如闪电,时而静若寒剑,——自由而高做的人远远地走在众人的前面,高踞于生活之上,独自置身在生活之谜当中,独自陷入不可胜数的谬误之间……这一切都像磐石一般压在他高傲的心头,伤害他的心灵,折磨他的大脑,使他感到羞愧难当,呼唤他去把一切迷误消灭光。

他在前进!种种本能在他的胸中喧嚣;自尊心令人讨厌地发着牢骚,像厚颜无耻的叫花子在乞讨,七情六欲像藤葛一般把心儿紧紧缠绕,吸吮他的热血,大声要求向它们的力量让步……喜怒哀乐都想控制他;一切都渴望成为他灵魂的主宰。

形形色色的生活琐事犹如路上的污泥,又像凶恶的癞蛤蟆,挡着他的去路。

就像一颗颗的行星围绕着太阳,人的创造精神的各种产物也把他层层围绕:他的爱情永远不知餍足,友谊步履蹒跚,远远跟在他的身后,希望疲倦地走在他的前面;而那满脸怒容的憎恨,它手上那副忍耐的镣铐正在叮当作响,可信仰正用乌黑的眸子凝视他焦虑不安的面庞,等待他投入自己宁静的怀抱……他了解自己这一群可悲的侍从——他的创造精神的各种产物都是畸形的,不完善的,蹩脚的。

它们穿着旧真理的破衣烂衫,被种种偏见的毒药所残害,怀着敌意跟在思想后面,总也赶不上思想的飞跃,就像乌鸦追不上雄鹰的翱翔。

它们同思想争论着谁该领先,却很难同思想融成一股富有创造力的熊熊火焰。

这儿还有人的一个永恒的旅伴,那无声无息而又神秘莫测的死亡,它时刻准备亲吻他那颗炽热地渴望生活的心。

他了解自己这一群永生的侍从,最后,他还了解一个产物——疯狂……长了翅膀的疯狂像一股强大的旋风,它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注视着人,竭力鼓动思想,硬要拖她去参加它野蛮的舞蹈……只有思想是人的女友,他唯独同她永不分手,只有思想的光焰才能照亮他路上遇到的障碍,揭示人生的谜,揭开大自然的重重奥秘,解除他心中漆黑一团的混乱。

思想是人的自由女友,她到处用锐利的目光观察一切,并毫不容情地阐明一切:

“爱情在玩弄狡猾庸俗的诡计,一心想占有自己的情人,总在设法贬低别人并委屈自己,而在她背后却藏着一张充满肉欲的肮脏面孔。

“希望是怯弱无力的,而躲在她后面的是她的亲姊妹——谎言;谎言穿着盛装,打扮得花枝招展,时刻准备用花言巧语去安慰并欺骗所有的人。”

思想在友谊那颗脆弱的心里看到它的谨小慎微,它的冷酷而空虚的好奇心,还看到嫉妒心的腐朽的斑点,以及从那里滋生出来的诽谤的萌芽。

思想看到凶恶的憎恨的力量,她明白,如果摘下憎恨所戴的手铐,它将毁灭世上的一切,甚至连正义的幼芽也不放过。

思想发现呆板的信仰拚命地攫取无限的权力,以便奴役一切感情,它藏着一双无恶不作的利爪,它沉重的双翼软弱无力,它空虚的眼睛视而不见。

思想还要同死亡搏斗:思想把动物造就成人,创造了神灵,创造了哲学体系以及揭示世界之谜的钥匙——科学,自由而不朽的思想憎恶井敌视死亡——这毫无用处却往往那么愚昧而残暴的力量。

死亡对于思想就像一个捡破烂的女人,她徘徊在房前屋后、墙角路旁,把破旧、腐烂、无用的废物收进她那龌龊的口袋,有时也厚颜无耻地偷窃健康而结实的东西。

死亡散发着腐烂的臭气,裹着令人恐惧的盖尸布,冷漠无情、没有个性、难以捉摸、永远像一个严峻而凶恶的谜站立在人的面前,思想不无妒意地研究着她。那善于创造、像太阳一样明亮的思想,充满了狂人般的胆量,她骄傲地意识到自己将永垂不朽……斗志昂扬的人就这样迈开大步,穿过人生之谜构成的骇人的黑雾,迈步向前!不断向上!永远向前!不断向上!

他疲倦了,步履艰难,不断呻吟;惊恐的心在寻求信仰,并大声乞求爱情给他以温柔的爱抚。

而软弱所孵育的三只鸟儿——沮丧、绝望和忧愁,这三只凶恶而丑陋的鸟儿,围着他的心灵不祥地盘旋,总在那儿忧郁地对他歌唱。歌中唱道,他是一只渺小的甲虫,他的认识有限,思想软弱无力,神圣不可侵犯的骄做也滑稽可笑,而且不论他干什么,他终究要死亡!

听到这支虚伪而恶毒的歌曲,他那颗破碎的心不停地颤抖;疑虑像针似的刺痛了他的头脑,屈辱的泪珠在眼眶里闪耀……倘若他内心的骄做不被激怒,人就会被死亡的威吓逼进信仰的监牢,爱情将含着胜利的微笑,引诱他投入自己的怀抱,向他高声许诺幸福,为的是掩饰自己无法获得自由的悲哀和那贪婪专横的肉欲……怯懦的希望与谎言结成盟友,对他歌颂宁静之乐,说什么息事宁人就能安享太平。它们用甜言蜜语为昏昏欲睡的灵魂催眠,把他推入甜蜜的懒惰的泥潭,让他落入懒惰的女儿——苦闷的魔爪。

由于种种浅薄的感情的影响,他急忙把下流无耻的谎言的甜蜜毒药塞满自己的大脑和心田。谎言公然教训他,说什么人除了像牲畜一样搭一个安乐窝,再没有别的出路。

但是思想是骄傲的,人对于她是珍贵的,——于是她同谎言展开了一场恶战,而战场就在人的心上。

思想像冤家对头那样追逐着人,像蛀虫那样不知疲倦地蚕食他的头脑;像干旱那样把他的心田变为一片荒漠,又像刽子手那样将他拷打。思想用对于真理的渴念,用对于严峻而睿智的生活真理的渴念,作为振奋精神的清凉剂,不讲情面地把他的心儿抓紧。那真理的成长虽然缓慢,但透过一片昏暗的迷雾却清晰可见,像一朵思想培育出来的火红的小花。

但是,倘若人已经被谎言毒害得不可救药,并忧郁地相信,世上最高的幸福莫过于脑满肠肥,最高的享受莫过于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坐享人间安乐,那么思想将悲哀地垂下翅膀,成为欣喜若狂的感情的俘虏,昏昏欲睡,让人听凭他的心去拨弄。

腐朽的庸俗,下贱的苦闷的女儿,犹如传播瘟疫的云雾,从四面八方朝人袭来,用刺鼻的灰色尘埃把他的头脑、心和眼睛蒙住。

倘若没有骄傲和思想,人将不成其为人,他自身的弱点会使他蜕化为禽兽……但是,一旦怒火燃烧,把思想唤醒,人就会独自穿过犹如荆棘丛生的累累错误,只身冲进灼人的多如星火的疑虑,踏着旧真理的瓦砾,继续前进!

庄严、高傲、自由的人,勇敢地正视真理,对自己的怀疑说道:

“你说我软弱无力,认识有限,这是一派胡言!我的认识在发展!我知道、看见并感觉到认识在我身上发展,我根据痛苦的轻重程度去探测我的认识的增长,如果认识没有增长,我就不会比从前更感到痛苦……“但是,我每前进一步,我的需求就更多,感受更多,我的见识也越加深广,我的愿望的迅速增长,意味着我的认识在茁壮成长!现在我的认识好比点点星火,那又算得了什么?点点星火可以燎原!将来,我就是照彻黑暗宇宙的熊熊烈焰!而我的使命就是要照亮整个世界,溶化世上无数的神秘之谜,达到我和世界之间的和谐,创造我自己内心的和谐。我要把人间照亮,而人间的生活乌七八糟、痛苦万状,布满了不幸、屈辱、痛苦和憎恨,犹如布满了疥疮,我要把人间一切可恶的垃圾统统扫进往日的墓穴!

“各种迷误与过错,犹如一条条绳索,把惊惶失措的人们拴在一起,把他们变成了鲜血淋漓、令人厌恶、互相吞食的一群野兽,我的使命就是要解开这些绳索!

“思想创造了我,为的是掀翻、摧毁、踏碎一切陈腐、狭隘、肮脏和丑恶的东西,在思想锻造出来的自由、美和对人的尊重的坚固基础上创造新的一切!

“我是苟且偷安无所作为的死敌,我要让每一个人都成为大写的人!

“一部分人默默无闻地从事力不胜任的奴隶劳动,完全是为了让另一部分人尽情享用面包和各种精神财富,这种生活毫无意义,可耻而又可恶!

“让一切偏见、成见和习惯都见鬼去吧,它们像粘滞的蜘蛛网,缠绕着人们的头脑和生活。它们妨碍生活,强制人们的意志,我一定要把它们铲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