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再遇西风冽
——庐山会议“人祸”助天灾
庐山会议于1959年7月2日召开,8月16日结束。参加庐山会议的人们认为,因为1958年“左”倾思想危害甚重,会议之前的八个月间中央已经做了一系列“纠偏”工作,这次会议的主题理应是继续纠正“左”的错误。
庐山会议的初衷的确如人们所想。就在半个月前召开的颐年堂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检讨了1958年的错误。他说:“我第一次抓工业,像我1927年搞秋收起义时那样,第一仗打了败仗。不仅我碰了钉子,在座的也碰了钉子。”
毛泽东认为,1958年至少有三大错误:第一,计划过大,指标过高,勉强去完成,必然破坏比例关系,经济失调;第二,权力下放过多,结果各自为政,政策也乱了,钱也花多了;第三,公社化过快,没有经过试验,一下子推开,大刮共产风,干部也不会当家。现在粮食供应紧张,主要是虚报产量,还有吃饭不要钱,敞开肚皮,吃多了。
毛泽东在颐年堂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提醒大家说:“人不要不如猪,撞了墙就要转弯。”看来,毛泽东是认了错,是准备“转弯”的。
庐山会议正式召开的前一天,即1959年7月1日,毛泽东赋诗一首:
登庐山
一山飞峙大江边,
跃上葱茏四百旋。
冷眼向洋看世界,
热风吹雨洒江天。
云横九派浮黄鹤,
浪下三吴起白烟。
陶令不知何处去,
桃花源里可耕田?
毛泽东豪迈、广阔的心境和轻松、浪漫的情绪几乎感染了所有的与会者,也给庐山会议增添了几多美妙的气氛。
会议初期,毛泽东带头检讨了大跃进的问题,对一些“左”的思想和行为提出批评。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也在发言中承认河南共产风、浮夸风很厉害,影响全国,特向各省道歉。总之,大家都能畅所欲言,各抒己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气氛轻松而又活跃,人称“神仙会”。
“神仙会”期间,国防部部长彭德怀在西北组连续作了七次发言,坦率地讲出自己对时局的看法,体现了一向“横刀立马”的作风。
7月3日上午他发言说:“1957年整风反右以来,政治上、经济上一连串的胜利,党的威信高了,得意忘形,脑子热了一点。主席家乡那个公社,去年提的增产数,实际没那么多,我了解实际只增产16%。我问了周小舟同志,他说那个公社只增产14%,国家还给了不少帮助和贷款。主席也去过这个公社,我曾问主席,你了解怎么样?他说没有谈这件事。我看他是谈过。”
7月4日上午他发言说:“去年忽视了《工作方法六十条》中的‘一切经过试验’,吃饭不要钱那么大的事,没有经过试验。”“无产阶级专政以后容易犯官僚主义,因为党的威信高。与人民利益相一致的事情我们可以做到,如除“四害”,但与人民利益相违背的事,如砸锅,在一定的时候也可以做到,因为党在群众中威信高。”“要找经验教训,不要埋怨,不要追究责任。人人有责任,人人有一份,包括毛泽东同志在内。上海会议他作了自我批评,说他自己脑子也热了一下。”
7月6日上午他发言说:“从北戴河会议以后,搞了个‘左’的东西,全民办钢这个口号究竟对不对?全民办工业,限额以下搞了13000多个,现在怎么办?”“我们党内总是‘左’的难以纠正,右的比较好纠正,‘左’的一来,压倒一切,许多人不敢讲话。”
7月7日上午他发言说:“人民公社我认为办早了些,高级社的优越性刚发挥,还没有充分发挥,就公社化,而且没有经过试验,如果试上一年再搞,就好了。”“政治与经济各有不同的规律,因此思想教育不能代替经济工作。毛主席与党在中国人民中的威信之高,是全世界找不到的,但滥用威信是不行的。去年乱传主席的意见,问题不少。”
7月8日上午他发言说:“基层党组织的民主问题要注意,省、地的民主是否没有问题呢?现在是不管党委的集体领导的决定,而是个人决定,第一书记决定的算,第二书记决定的就不算,不建立集体的威信,只建立个人的威信,是很不正常的,是危险的。”
7月9日上午他发言说:“什么‘算账派’、‘观潮派’等帽子都有了,对于扩大言路有影响,有些人不说真话,摸领导人的心理。”
彭德怀的几次发言,对1957年以后党中央和毛泽东在经济建设方面所犯的错误未留情面,对党内的民主生活、干部队伍的工作作风等方面存在的问题直言不讳。应该说,他的发言切合实际,切中时弊,多为肺腑之言,因此被多数与会者称为“忠谏”。
也有人感觉到彭德怀的这些发言带有火药味,而且多与毛泽东有关联,不免担心,于是提醒他注意方法和分寸。但一向以“横刀立马”性格著称的彭大将军并不在乎这些,会下说:我和老毛何等感情,谁也不忍心伤害谁。事关国是、事关党运、事关民生,我老彭有责任说实话,不搞明哲保身。
诚然,人们可以怀疑彭大将军的方法,没有理由怀疑他的真诚,因为他毕生敢于“横刀立马”皆因“责任”在胸。
彭德怀或许对“神仙会”的宽松气氛过于乐观,几番发言后仍觉意犹未尽,7月14日又向毛泽东递交了一封长信,进一步畅谈对时局的看法。他自然没有想到,这封长信触怒了毛泽东,非但造成了他个人的极大悲剧,更给全党、给国家、给百姓带来了一场冽风酷霜。
7月16日,毛泽东在信上加上《彭德怀同志的意见书》这个标题,批示:“印各同志参考”。
《意见书》引起轩然大波,赞同的、反对的声浪此起彼伏。不少人觉得,彭德怀在“神仙会”上的多次发言已显言辞激烈,《意见书》又如此锋芒毕露,似有向毛泽东挑战之嫌,兆头不妙。
争论者都明白,对《意见书》的评判标准掌握在毛泽东的手中,结果如何看“圣裁”。
时任外交部副部长的张闻天又燃起一把火,他在大会发言中分十多方面历数“大跃进”的错误,与彭德怀《意见书》中的观点如出一辙。
张闻天,又名洛甫。在遵义会议上,他旗帜鲜明地支持毛泽东的正确主张,作了反对“左”倾军事错误的报告,并起草《遵义会议决议》。为确立毛泽东在党内和军队的领导地位,为挽救党和红军,做出了重要贡献。对此,毛泽东一再加以肯定,曾多次说:“遵义会议是一个关键,对中国革命的影响非常之大。但是,大家知道,如果没有洛甫、王稼祥两位同志,就不可能开好遵义会议。同志们把好的账放在我的名下,但决不能忘记他们两个人。”此后张闻天曾担任过共产党的总书记,1938年根据共产国际组织的意见欣然让位毛泽东,毛泽东为此再次赞叹:“洛甫这个同志是不争权的。”1938年后,张闻天曾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并兼任党中央宣传部部长、马列学院院长等职,仍是党内的领袖人物。再后来张闻天的官职越来越小,至此时仅仅担任外交部副部长,到底何因,曾引起人们不少猜想。谁也想不到,这是张闻天自己的选择,他选择的是“远离毛泽东、远离权力中心”。张闻天甘愿淡出政治舞台,似乎是秉性使然,正应了毛泽东“洛甫同志不争权”那句话。
但甘愿淡出政治舞台的张闻天依然关心政治,因为政治连着共产党和中华民族的兴衰与命运。他的大会发言流露了一个曾为领袖人物的责任感与心迹。
7月23日,毛泽东终于讲话了。他的话锋直指彭德怀,说《意见书》是“右”的性质。毛泽东还警告那些对“三面红旗”(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持有怀疑的人“离右派只有三十公里”。
这时候人们才明白,毛泽东“纠偏”只是要纠正工作中的过头行为,决不允许任何人攻击“三面红旗”。的确,“三面红旗”是毛泽东追逐“共产主义梦想”的基础,他的意志岂容动摇。
毛泽东动怒了,他对彭德怀、张闻天等人的“右倾言论”的严厉斥责让许多人目瞪口呆。中央最高层的领导人物刘少奇、周恩来、朱德、林彪等也“旗帜鲜明”地批判彭德怀、张闻天,使得会议气氛一边倒。
庐山会议“纠左”的初衷随之改变,转而“反右”。
这一改变,绝非左右之别,而是改变了整个民族的前进航向。
这一改变,使本就盛行的不良“五风”(高指标、瞎指挥、浮夸风、共产风、强迫命令)等继续发展、愈演愈烈,形成“人祸”的根源。
庐山会议风云突变,河南省委第一书记吴芝圃一颗悬着的心却因此而踏实了,因为毛泽东在批彭讲话中说道:“我去河南调查时,发现嵖岈山这个典型,得了卫星公社的一个章程,如获至宝。”吴芝圃无疑被告知,毛泽东又一次肯定了河南。所以,他无须再检讨“左”的错误,一改会议初期的态度,转而慷慨激昂地痛批“右倾思想”。
极“左”的大环境再次形成,政治高压下的其他任何选择都不比“顺从”更安全,彭大将军的悲剧再次提醒了人们。
吴芝圃的选择自然摆脱不了自己的习惯思维,会议尚未结束,他就把会议的基本精神传回省委,要求提前做好贯彻落实庐山会议精神的准备工作。他还特意指示,近期报纸、电台要注意突出宣传信阳地区的经验。
既然毛泽东在庐山会议上讲发现嵖岈山这个典型“如获至宝”,吴芝圃当然不会丢掉自己手中这张王牌,而且有必要巩固信阳地区在全省的“排头兵”地位。吴芝圃的思维已经定格在“庐山会议精神”之中,他对信阳地区如此重视自在情理之中。
同样,信阳地委第一书记路宪文的思维也跳不出“庐山会议精神”,他只能按其行事,无须多虑对与错、是与非。所以,他对继续当好“排头兵”的热情有增无减。
只是,信阳地区此时的情况远非吴芝圃想象的那般乐观,“排头兵”的牌匾已无力扛起。
1959年,和全国大部分地区一样,信阳出现百年不遇的大旱灾,百天无雨,秋粮大面积歉收或绝收。气象专家预测,旱情仍将继续,提醒人们充分做好抗大灾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