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明远还是去了黑风口,见证了十二个锦绣王家的弟子殒命于自己的手中,那一腔腔鲜红色的液体喷溅出来时,陆明远没有感觉到兴奋,而是觉得恶心。
处置了最后的一批锦绣王家弟子,当天正午,老门主就将陆明远推到了风门副门主的位置。陆明远登上了梦寐以求的位置,这是他自成年之时起就有的目标,当时眼巴巴望着高高在上的门主,心里觉得好威风。但此时,自己就站在了距离他最近的位置,但那种神一样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心境却找寻不到了,陆明远心头更多的是说不出的滋味。
好不容易逮到了一个机会,陆明远摆脱了始终跟随自己的风门弟子,一个人溜到了以往多爱驻留的一家茶寮,茶寮坐落在蛮城古道外百米,多是来往的一些零散游商在此歇脚,陆明远换了最普通的衣服,钻进了这家名叫‘怀记’的茶水店铺。
陆明远躲进了一个狭窄的小空间里,面前的黑木桌上摆着一杯热茶,望着雾气袅袅的茶雾,陆明远觉得从未有过的孤寂,一个脑袋突然探了进来,带着三分的笑意说:“喂,喂,喂,一个人在这里偷着喝茶,是谁答应了请我跟大丫头喝茶吃饭的,是哪个,哪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陆明远听到熟悉的声音,不自觉笑着回口:“就你贫,我答应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陆爷……您在说什么?”
茶雾渐渐消散,陆明远这才发现自己根本认错了人,一脸莫名的店老板大茶壶端着两叠花生米站在一旁,弯着腰说:“爷,您认错人了吧?”
陆明远闭上眼睛,再睁开,发现桌子上多出了两只茶杯,他问大茶壶:“怎么多出两只茶杯?”
大茶壶忙道:“是我疏忽了,疏忽了。以前时,您总跟你的两个朋友一道来,我也就习惯了上三只茶杯,这不,您现在一个人来,我竟也给端来了三个茶杯。”
“哈,可好久没见您跟朋友来光顾小店了,他们可好?”
“嗯。”陆明远支应走了大茶壶,从头至尾,他没有回答大茶壶的关问,因为,他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好不好。
茶水已然冰冷,摸着杯沿,陆明远的目光从茶寮窗缝间望了出去,那里有一棵古道边孤独的夜桃树。
陆明远清楚的记得,自己跟大丫头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夜桃树前,只是那不是一棵,而是许多许多棵,是一大片的夜桃林。
大丫头的名字叫赵遥,赵遥走在夜桃林的深处,她的目光是陆明远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赵遥停住了脚步,用手摩挲着夜桃暗红色的桃叶,淡淡的说:“记得吗?我、你还有明绝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也就是在这里,当时我们都还小,追逐着发现了这片夜桃林。当时,我们三个都想将这片夜桃林占为己有,因为它太美了,呵,我还记得,你跟明绝就为了这个打了一仗。结果,两个都够呛。”
“一个个跟土猴子似的,一身泥。”
陆明远随着赵遥的思绪也回忆起了儿时的记忆,对于成年之后的他来说,那是最美好和最珍贵的记忆,陆明远点点头:“是,不过也是因为那一仗,我跟他成了好兄弟。”
“那是你们两个打得第一仗,也是唯一的一次。”赵遥突然定定的看着陆明远,说:“但这一切,马上就要改变了,是吗?”
陆明远说不出话来,换句话说,他不知道该怎么样说。蛮城之内三分之,但如同当今乱世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现在历经了二十年的和平,风门之主终于忍耐不住要对其他两个相对弱小的家族痛下杀手了。
而作为风门之主唯一的内室弟子,他,陆明远注定了将会成为这场腥风血雨的主导者。而自小从自己一起长大的两个好友,赵遥、明绝却命中注定似的属于陆明远的两个敌对家族。
“明远,我一直不想问,也不敢问。为什么会这样,就像是一场梦,昨天我们三个还好好的聚在大茶壶的茶寮里欢聚,而明天我们就要刀兵相对。我不懂,我真的不懂,难道非得如此吗?”赵遥的目光在闪烁,赵明远分明看到了有一抹湿润的液体在流动。
“丫头,我……身不由己!”
“你骗人!”赵遥摇头,倔强的望着赵明远:“如果你愿意离开那里,我跟明绝也离开,我们三人就不会有不好的结果,明远,你知道吗?我真的害怕看到那一幕,无论是你,或者是明绝,我都不希望你们出任何的意外。”
陆明远的视线垂下,声音变得模糊:“但是丫头,你又如何知晓,一旦我们都离开了蛮城。等待我们的同样是追杀,三大家族的联合追杀,我们能得到的也只是亡命天涯,而且,我的所有都在风门,我的前途,我的抱负……丫头,请你原谅我,我真的不能。”
“不能吗?”
赵明远没有再说第二遍。赵遥狠狠掐下了一片暗红色的桃叶,将桃叶在手心窝的暖湿,如同她此刻的心。赵遥笑了,笑得美丽绝伦,笑得无比灿烂,也笑得赵明远无比的心疼。
“你知道明绝是如何回答我的吗?”
赵明远摇摇头,事实上,他也很希望知道这个答案。明绝同样也是蛮城三大势力之一的千叶家族未来的持门人,对于他来说,同样有着无数的不可割舍。赵明远希望知道明绝的决定。
“你真的想知道?”赵遥突然伸手牵住了赵明远的手,说:“来,我告诉你。”
赵明远像是一个迷路的小孩被赵遥一路牵着前行,她的手很温暖,很柔软,像是很久很久之前自己母亲牵住自己时的感觉,但这种回忆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赵遥松开了手,她将脸贴近赵明远,压低了声音,像是一个说着私密的孩子:“明远,你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赵明远一时错愕,赵遥对赵明远说完这句话,突然转身,像是一只孤寂的蝴蝶般张开了双臂跳进了夜桃外流涌的暗流里,赵明远明白赵遥的决绝,因为赵遥知道自己对于水有着天生的畏惧,根本不可能救她,而赵明远果然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赵遥的容颜一点点沉沦下去,所能挽留的只有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点滴。
赵明远跪倒在地,他想哭,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眼泪,那一刻,赵明远只是觉得自己不配有眼泪。
那之后,赵明远也失去了明绝的消息,他隐藏了起来,就像小时三人玩过的捉迷藏的游戏,明绝永远是隐藏的最好的一个,不会有人找到他,除非是他自己愿意走到你面前。
天渐渐黑了,大片浓厚的色泽涌进了赵明远回忆的视线中,他收回视线,怀记茶寮在暮色中像是一直乖巧的兽蝉伏在角落。
“明绝,你究竟在哪里?”
赵明远想起了那把绿色浸透了毒汁的短刃,在偌大的蛮城里,或许只有明绝一个人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自己的房间,将短刃插在自己的头顶。
但是,你要做什么呢?
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