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暮色降临在这片暗红色的夜桃树林里,陆明远静静的盘腿坐在林中,他对面的两颗夜桃树前,背靠树坐着两个人,那两个人是他这一生的羁绊,也是一生的牵挂。
明绝闭目,丫头也在闭目。
“你们累了吗?”陆明远轻轻用竹笛吹奏起了往昔三人最喜听的古曲,曲音如风,令树上的鸟儿都静静的注目,陆明远突然笑了,笑的大声,笑到眼泪都流出来:,他拍着自己的大腿:“这才是我最想要的生活,这才是真实的我……不必打杀,不必勾心斗角,不必担心何时会突然横死,只是无忧无虑的守着,守着自己的朋友,亲人……这才是我最想要的呀。”
陆明远不知觉,一行热泪已扑面而下:“只是晚了,失去了,我才懂。丫头,你比我聪明。明绝,你也不赖。你们都比我早明白这个道理,枉我自称是三人里最聪明的,原来我是最愚钝的。哈哈,哈哈……”
夜色更重,陆明远渐渐看不清楚两人的脸颊,他靠过来,像是多年前三人第一次夜晚露宿,恐惧的像是三只迷路的小鹿,就是这样彼此依偎,彼此温暖着对方,度过了那漫长的夜晚,现在想起来,留下的只有幸福。
而此刻,明绝、丫头的身体冰凉如石,陆明远紧紧抱住两人,抱起来,他缓缓走向夜桃林的尽头,一边走,一边喃喃着说:“不晚,不晚,迷路的孩子总会回家,迷失的朋友总会相遇,我来了,明绝、丫头。你们慢点,等等我吧……我,追不上了……”
夜桃林外,那条平静冰寒的暗流,陆明远第一次走近它,进入,直到死亡蔓延上咽喉之上,依稀的,他又听到了明绝对自己说的那句话:“我和丫头……等着你……”
真好,如果是梦,就永远不要醒来吧。
夜汹涌而过。
古道外,一间昏暗的几乎看不到任何事物的建筑前,随风摆动着一个招牌——怀记茶寮。
一点幽光从茶寮最深处透露出来,一人压低了声音笑说:“嘿,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所有的绊脚石都没有了,现在陆明远也死了,风门,不,整个蛮城都是你我二人的了。”
对面另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我说大茶壶,这还不是多亏了你在陆明远喝的那壶‘雾隐’茶里下了足够的软魂散,让他一日就有半日昏沉,否则,他也不会相信自己得了离魂这种荒谬至极的怪病。”
“嘿,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啊。软魂散也是你给我的,而且,若不是你乔装改扮成黑氅人,送了陆明远一碗眼珠子汤,又利用软魂散的药力将匕首插在他脑袋瓜顶上,让他惶惶不能终日,再亲手用药迷杀了刘杀、吕善等,还有那个风门老门主,让陆明远疲于奔命,最后还一股脑将所有事都归咎在自己身上。而更绝妙的,你的神药竟能让陆明远自己给自己臆想出了一个假明绝,让他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最后竟跟随着这个假明绝自杀。哈,对了,还有方明,若不是你将陆明远的血衣藏进了刘杀的喉咙里,然后引着方明一步步走入套里,凭他那笨样,恐怕一辈子也想不出什么。我说的可对,我的慕容然老哥。”
一脸沧桑的慕容然出现在豆大的幽光里,他的脸显得狰狞:“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啊,是风门老门主那老家伙首先背叛了多年的承诺,他明明答应过我,待他退隐之时,就将门主 位让给我。可他竟然突然改变了想法,竟然真要将门主传给陆明远那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恶气。”
“不过,虽然慕容然计策精妙,但为何不在那晚就一匕首刺死陆明远,也省了这么多麻烦。”
“你懂什么,若真要一剑刺死了陆明远,风门中的人自是会追查,就算查不到我身上,麻烦事也不少,而且,以陆明远的机智,即便是在睡梦里,你又能有几分把握一定能杀了他?万一杀不了,再露出马脚,岂非得不偿失。”
“说的对,说的对,还是老哥想的周全。不过就算陆明远死了,风门中人能服老哥吗?”
“哈哈,风门现在群龙无首,五大堂主,两门主皆毙命,现在不管是谁,只要手握着风门铁门令,整个风门肯定就听其号令!”
“就是这个。”慕容然将一块黑黝黝的铁门放在桌上,喝茶自鸣得意。
“好,好,就为了这个,我也不枉费隐姓埋名在此这么久了。”大茶壶高兴:“墨云,快,上最好的雾隐茶,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啊。”
慕容然敲了敲桌子,也道:“不错,大喜。”
新一壶茶未喝一半,慕容然突然捂住肚子,目光一凝,指着大茶壶道:“你,你在茶水下了什么毒?”
大茶壶方才还是一脸卑躬的神情立即换了另外一张脸:“‘噬命’,无药可解的。”
慕容然摇着头:“不可能,我一直很细心的留意,茶水里,杯子上,茶壶里都没有毒,你从哪里下的毒?”
“嘿,我早知道了老哥你谨慎,但可惜啊,你有个很坏的习惯。”大茶壶轻轻伸指头敲了敲桌面,慕容然痛苦道:“毒下在桌面上?”
“不错,下在桌面上,你端起茶水时那毒粉就会随着手势落入茶水里,老哥,还有啥好问的?”
“你,你为什么……”
“这个就不要问了,老哥跟我是一路人,我就算不害老哥,但为了整个蛮城的天下,老哥又如何能容的下我?”
慕容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匍在桌上一动不动了。大茶壶厌恶的瞧了他一眼,随手捡起了桌上的风门铁门令,刚想大笑,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大茶壶捂着肚子,恐惧道:“毒?我的茶里也有毒,你……墨云!”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小伙子从侧门钻了进来,这个年轻小伙子正是几日前陆明远所见过的自称怀记伙计的年轻人,他的名字便叫墨云。墨云缓缓给大茶壶鞠躬,而后起身道:“师父,我跟你身边的日子足够了,也从你身上学会了很多东西,而现在,是我跟师父学的最后一招——杀人灭口,独吞!”
“你个混蛋,我是你的师父……”
“休要说我,师父当年也非是杀害了太师父,盗走了他的家产和武功秘笈,才有的今时今日吗?师父,一路走好。”
大茶壶终于没有了生息,墨云捡起了这块铁门令牌,在渐渐凝重的夜色里,阴冷的微笑。
尾章
三月后,刚刚执掌风门的年轻掌门墨云遇到了蛮城另外两大家族残余势力的联合反攻,双方经历半年之久的拉锯厮杀,最终,三大家族的所有人马皆丧生于杀戮里。
新的一年,风照样吹过了蛮城,但蛮城里没有了三大家族,也没有了血腥的争斗,蛮城的人们似乎开始渐渐知晓了安居乐业。
蛮城古道百里外的一片夜桃林里,似乎隐约的仍能听见浮动的竹笛旋律,里面荡漾着某些人在某年某月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遗失过的快乐和自由。
颠覆
碎了的玻璃球
“滴,嗒……”关森尚这几天来一睡下,耳边就是这种有规律但不知道何处传来的声音。现在这声音又在门外响了起来。
关森尚一个鱼跃从床上跳了起来,拉开门一步踩了出去。只听见一声脆响“喀!”的一声,脚下踩上了什么东西,关森然退后一步。盯着看自己脚下,是一个圆圆的,鼓鼓的东西。
灯光森然,如同此刻关森尚面上僵硬的神态。
“这是……”关森尚脚下圆圆,鼓鼓的东西,竟然是一颗人的眼珠,瞪大了的眼珠里面反射着关森尚无比惊恐的表情,眼珠中充满了笑意,一丝丝的鲜血瞬间流淌了出来。
“啊!”关森尚大叫一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窗外微冷的风吹进,已经是早晨了。又是一个令他恐怖的夜晚,又是一个可怕的噩梦。
关森尚习惯的点起一支烟,他是市刊报纸的民俗版记者,经常编辑写稿到深夜,咖啡和烟已经是他生命中最不可缺少的两样东西。
深深的抽了一口烟,门外突然传来一种声音。那种关森尚只在梦中听到过的声音,“滴,嗒……”有节奏的加快,一声快过一声,一声密过一声,最后已经分辨不出里面的声音,关森尚只觉得一片嗡鸣回旋在自己耳边。
难道这还是梦?关森尚低下头,将烟头压在自己手腕,一个灼红的痕迹出现在关森尚的手腕处,好疼。关森尚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他掐灭了烟,望望窗外,太阳已经露头了。关森尚握紧拳头,开门,走了出去。
“喀!”的一声脆响,如同梦境中的一样,声音来自脚下。
关森尚喉结一上一下,目光平视,然后一点点下移。
眼睛,鲜红色的眼睛。关森尚全身一个机灵,不自觉退后一步,一个眼珠大小的玻璃弹球从关森尚脚下滚了出来。
而关森尚方才所看见的鲜红色眼睛则来自一个女孩。女孩留着长长的头发,一身青裙,左眼下面有一颗鲜红色的指甲大小的胎瘤,一动一静,仿佛是女孩的第三只眼睛。鲜红色的眼睛!
关森尚望见了女孩鲜红色的胎瘤被吓了一跳。
女孩望着关森尚,一句话也不说。突然,一道湿泪自双眼中流了出来,划过鲜红色胎瘤,落在女孩的青裙之上。关森尚有些愕然,不知道女孩为什么哭?
他目光望下,那颗灰绿的玻璃弹球竟被自己踩碎了一边,碎裂的玻璃片混着一点灰白色停在女孩的脚下。
关森尚有点明白了,他从自己口袋里取出10元钱递给女孩:“小妹妹,弹球是我踩坏的。这钱赔给你,你再去买几个。”
女孩突然不哭了,张口说道:“你真的愿意赔我?”女孩一开口,声音竟是无比的沙哑,如同七,八十岁的老人口声。
关森尚微微皱眉,将钱塞进女孩的手,转身想走。身后长廊里突然传来一个清脆悦耳的童声,“莫姨,你在哪里?”
关森然不自觉回望,长廊另一头缓缓走来一个大概五六十岁的老妇人。面上皱纹阡陌纵横,如同一张陈年的山水画卷。老妇人也穿着一身青裙,头上绾一个奇怪的发髻,有点像是电视上道士的那种发髻。
老妇人走到女孩旁边,本是有些佝偻的身躯更是低下许多,“莫姨,你怎么在这里?”
声出黄莺,清脆动人。关森尚脑子一团乱麻?怎么搞的,这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说话竟如同七,八岁的女童,而另一个面容只有七,八岁的女童声音竟如同割刀铁石一样难听。
更加奇怪的是,这个老妇人竟然管这个小女孩叫做“莫姨”?的确让人想不明白。
老妇人抬起头,看见了正虚掩门站在一旁的关森尚,面容一肃。
女孩脸上的泪容已经干了,突然笑了起来,声如夜魈,沙哑刺耳,指着关森尚道:“我接受你的赔偿,你愿意吗?”
“当然。”关森尚开始觉得面前一老一少透露着无比的诡谲,只想赶快让他们走。
女孩脸上笑容更加灿烂,慢慢蹲下身,捡起了灰白色的弹球,老妇人在一旁仿佛才发现了那颗碎裂的弹球,眼神中吃了一惊,重新抬起头凝望着关森尚,关森尚被老妇人瞅的浑身冒着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