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不该过于信用东宫臣属,如龙大渊、曾觌等人,在这件事上朕没有听从你们母后和两位母妃的相劝。朕是过于念旧,却给朝廷政局带来了麻烦,不但帮不了皇后,还累了她要替朕安抚众臣。
二、朕不该过于孝敬先帝,没有留意到他依然利用旧臣控制朝政。不,朕就算是有所留意,也因为从心底里不愿意与父皇争执而故作不知。使得一心想振兴朝政的臣子寒心,害惨了你们的母后,导致了她过早的亡故,也导致大宋振兴之路走的更加艰难。
三,朕过于遵守大宋的所谓朝廷旧规,就如故意任用不同政见的宰相,制造政争以牵制臣子。对臣子耍阴谋诡计,却索要臣民的忠诚,朕比之当初虞王所指斥的历代先祖也好不了多少。”
大家根本没料到天子会来上这么一大通,就算是历代皇帝离世之时的“罪已诏”也没这么写的吧?充其量是一些套话。照天子赵昚现在的说法,他简直比及被民间称为“昏君”的高宗赵构还不如,一时间在场的人全都惊呆了。
“父皇……”
赵惇试探着想劝说自己的父亲,却又被天子给堵了回来:“朕说了,今天只说这最后一次,你不要阻拦。总不至于,朕还不如先皇有头脑吧。”
深吸了一口气,天子又继续说了下去:“至于其它的失政之处,那可就多了,过于放纵臣子、尤其是那些文臣,没能把皇后主持的变革坚持下去等等,朕也用不着一一细数。”
说到此处,天子郑重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神态也开始轻松了起来:“朕这一生,只做对了两件事。一是,与灵妹心心相映,也总算是听了她的劝说,没有喜新厌旧、愧对身边人。二是,养育了五个好儿女,都是懂事、明理的好孩子,皇家的兄弟姐妹能够互相帮助、真心相待,这在史册中也只有我们这一家吧,朕心甚慰、甚慰朕心。尤其是生养了惇儿,父皇有了你这个继承之人,已经是心满意足。你一定能把你外祖父和母后的心愿实现,振兴我大宋。”
“父皇……”
皇太子赵惇和自己四个兄弟、姐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连着家人一齐跪伏在地,激动的涕泣难言。
“快起来吧,朕说了今天是说说心里话,不必如此多礼。”天子赵昚起身将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一一拉了起来,然后拍拍马忆灵的肩头:“孩子,当初朕开始主政的时候,朕的父皇曾经嘱咐过朕的爱妻,要她帮助朕管理朝政、振兴大宋。结果,却是朕的父皇为了保住偏安一方的局势,使出种种手段将为国为民付出了一生的儿媳妇逼死……”
天子想起皇后过世时对家人和大宋的留恋、牵挂,一时再也说不下去。
“父皇……”
“忆灵儿,今天朕也嘱咐于你,好好的帮着惇儿,当好贤内助。惇儿不是朕,不会如同朕一样的懦弱无用,会保护好你的。朕也不是先皇,你若能帮助惇儿,朕高兴还来不及。”
天子想起爱子坚毅的个性,不由的感慨不已,若是自己能有这样的执着,是否就能够保住自己的爱妻:“我想,你的日子应该会比灵妹当年好过的多。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不必去管臣子们说什么!朕也相通了,他们爱说不说、听不听却在于自己。为君者要有头脑,不能什么都不听,也不能什么都听,该不该听从臣子们的意见要靠自己去判断。朕这一生,就是太没有主见,才导致了诸多的麻烦。”
“是,父皇,忆灵儿记住了!”
马忆灵刚想向天子跪下,却被他拉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然后扫视了一圈众人:“还有你们大家。惇儿只要记住你当初的誓言,朕相信你就一定能做个明君。朕也希望大家能和以前一样同心同德,共同协助惇儿把大宋治理好。”
天子赵昚说到此处微微一笑,然后指向爱妻的灵位:“朕希望能在有生之年看到大宋恢复山河的一天,在朕离去的时候,可以昂首挺胸的去见已经逝去的人。当然,就算不能亲眼见到收复旧地,至少朕相信能够看到大宋美好的未来。”
夜深了,大家已经散去,除了一些值夜的内侍和宫女,就只有赵惇和马忆灵留在了母后的宫院中并肩而坐。这是赵惇坚持的,他要和心上人一起为母后守夜,和母后谈谈心。
反正他们的婚期还只有不到两个月,大家也不想白费力气来劝这个不喜欢守规据的皇太子,劝了他也不会听。干脆由着赵惇的意思来,不管他们了。
“母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让父皇到现在还是念念不忘。”马忆灵和赵惇一起仰望着晴朗夜空中的星斗,小声的问道:“我听爷爷他们提起来的时候,总好象是听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子似的。”
“一个是稳重、贤良、谦和,另一个却是嚣张跋扈的过分,是不是?”赵惇看了看身边的马忆灵,然后叹了口气:“那都是母后,却又都不是。当初我也不明白,母后的变化怎么会那么大。直到我亲自主政了几年之后方才明白:不是母后自己要变,为了大宋、为了亲人,她必须改变,哪怕是痛苦一生。”
“我真的不懂,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宋,为何这朝野之中对她的评价,仍然是那样的不一致,还是会有人在背后指责她不守妇道?”马忆灵转头看向赵惇,脸上出现了迷惑不解的表情:“惇哥,难道这礼仪规据比国家的兴亡还要重要吗?”
“当然不是,礼仪规据只不过是那些儒臣用来控制朝政的借口,这话可是先皇、我的皇祖父说的。”赵惇想起那些可恶的守旧之臣的所作所为,冷哼了一声:“重要的不是规据,而是他们掌握的大权!为了保住士林独尊的地位,这些所谓的‘忠臣’、‘良臣’什么都干的出来,我们的路很长呢。”
“那以后我该怎么办?就像父皇说的,当个随性而为的太子妃吗?”马忆灵虽然从小生活在大食,那里虽然也有男尊女卑,但马家是商人之家,她又从小受宠,规据什么的守的自然也少。
如今,马忆灵即将成为大宋的皇太子妃、未来的大宋皇后,面对着未来的道路,心中并不是很安定。
人不在大宋,并不代表马忆灵就不知道大宋礼仪、规据的厉害,连与国家有大功的孝贤皇后虞水灵,都拗不过这些礼仪规据,导致了她过早的离世,自己不过是因为皇太子赵惇的喜爱才被立为皇太子妃,自会有所担心。
“忆灵,我选择你,并不仅仅是因为你的个性像母后,刚才的话是在开玩笑,想要宽大家的心。我选你,是因为缘份。”赵惇转头专注的盯着马忆灵大大的眼睛,慢慢的说道:“我对父皇说过,我想找的,是能够同心同德、祸福与共的贴心人。可在大宋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这样的人也太难找了。父皇和母后、岳云舅父和景姨,都是因为战乱才有机会相识、相知。我们相处的时间还是太少,但至少我可以确定你和我能够共同生活下去。现在,我真的不后悔选择了你。”
“惇哥,我从小就不怎么守规据,只怕那些臣子不会轻易饶过我的。而且,按大宋朝廷的严规,外戚是不能参预朝政的,我们一成婚,父亲他们都得和当年的岳王一样,退出朝廷,这对你……”
“放心吧,忆灵,我可不是脾气好的过度的父皇。你尽管按你本来的样子生活,有我帮你挡架,父皇不也是这么说的。看到月月了吧?她不也不喜欢守规据,也生活的很好。”
赵惇看着马忆灵担心的表情,温柔的将她有些凉意的小手握在自己的手中:“至于岳父他们,根本不用管那些臣子的胡说八道。外戚不能参预朝政的旧规,我早就打算废除,这是开端。就算母后已经离去了数载,但岳、张两家的舅父、表兄弟们仍然算是外戚,如果他们也不能参预朝政,我就会损失一大批良将;再加上岳父他们的被迫离开,又要损失一批良臣,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我才没那么蠢。”
停了一会儿,赵惇向天空一指:“看,忆灵,民间的百姓都在传说,母后已经成神,成了天上的星辰。我相信母后在天上看着我们,一定会保佑你和我,庇佑大宋。”
“我也相信母后已经成神,惇哥,希望我们也能像岳云舅父和景姨一样,能够不离不弃、一生相守。”
“一定会的,我相信!”
两人相视一笑,不再开口说话,而是手握手、肩并肩一起抬头看向星空,默默的向着天上的星辰、在心中祷告:“母后,请您在天上看着我们,保佑我们能相伴一生。”
为了让大宋的臣民们知道大金归还帝陵的消息,皇太子赵惇下令不仅是用坻报和《朝报》传播,还用上专门传送军报的“露布飞报”传送。
“露布飞报”是大宋军方专门用于传送大捷消息的传信方式,在传信兵的身上系上写了大捷内容的报单,却不加封盖。凡传信兵丁所过之地,可任由百姓观看。速度虽慢了一些,但传播范围广阔,往往不到一月,“露布飞报”的内容就能传遍整个大宋疆域。
随着“露布飞报”、朝廷专用的坻报和《朝报》三种方式同时传播,大宋境内全是哭声和鞭炮声纠缠在一起,各地都是香烛袅绕,无数官吏百姓在告慰先祖。数十天里各地的祠堂是香火鼎盛,祭祀和典礼甚至排出了几个月。
镇江等当年为抗击金兵付出了沉重代价的城镇,更是哭声震天,当地官府特地组织吏民百姓前往祭祀英灵的祠堂,上香告慰已经逝去的英灵,数月内各处都是香火不断。
借平息金宋战争和此次收复河南之地,皇太子赵惇彻底竖立起了“中兴明君”的形象,无数臣民为大宋能有这样的君主而感到欣慰和骄傲,盼望着能在皇太子的带领下振兴国家,收复旧山河、重返祖宗故地。
隆兴二十三年六月,借皇太子大婚,天子赵昚下达赦旨,大赦天下。
此次赦旨与过去不同的是,不仅是赦免了一般的罪犯,而且还赦免了自大宋南迁以来,所有已经平息的民变参与者的罪名,允许逃亡在外的他们回到自己的原籍去。
这是出于皇太子赵惇的建议,自从大宋南迁以来,由于连年征战,百姓生活极其困苦,民变不断。虽然第二次和议之后,尤其是天子赵昚登基以来,由于百姓得到了休生养息的机会,民变逐渐减少,但还是发生过几次。
由于民变一般都被认为是谋反大罪,遇大赦是不能赦免的,这样导致了不少人无法在民变平息后返乡,也导致了大量不稳定的流民。他们有的在外面四处飘荡,有的就如同冷月河和胡玉夫妻二人的手下一般啸傲山林,反而增加了不稳定的因素。
现在保甲编制已经接近尾声,国家和百姓的收入都在增加,再发生大规模民变的可能性已经大大减少,不如进行大赦,允许他们返乡,彻底解决这些流民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