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灵!”虞允文猛然站立起来,冲到女孩子的身边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下巴不停的在孩子的头上揉搓:“水灵,我的孩子、好孩子……”
安葬了郑家庄的一干人之后,马林又拉着虞允文返回了燕京,他已经无处可去。
眼看着家毁人亡,虞允文大病了一场,回到燕京几天之后,他才能下床行动。
被救出来的郑水灵也病了一场,不断的发高烧、说胡话,在她完全清醒过来之后,只是寸步不离的跟着虞允文,似乎害怕一旦离开就再也看不见他了一样。
马林心中有愧,觉得很是对不起虞允文和郑业,可幽云地区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是好好照顾虞允文和水灵了。
等虞允文身体见好,马林劝说他与自己一同南下,前往大宋都城汴京。
为大宋朝廷献计献策、呕心沥血的赵良嗣,虽然未能按虞允文的建议保住幽云,但却对他的才智极为欣赏,特地向马林强调:要他劝说虞允文也跟随幽云官员们南下,以得到一个好出身。
虞允文听了马林的述说,再看了赵良嗣给他的信,震惊的抬头看向马林:“按你所说,是不是凡我幽云官员,无论大小等级都要全部更换,大宋难道就不怕幽云的士人寒心吗?”
马林无奈的摇摇头,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族叔也再三向宋廷申明了幽云的特殊情况,可他们根本听不进去,所有原幽云的地方官员必须前往汴京,由宋廷另行指派他人。当然,入京的官员可以得到升迁。”
“好个大宋,先是用幽云汉人换取常胜军,任金人残杀,然后强夺被自己出卖的百姓田地财产。现在居然还振振有词的不信任幽云汉人,官员全部轮换。幽云之官年俸远不及宋人丰厚,只怕有不少官员将会因此无法履职。”虞允文的不满与失望显而易见,他用力握住手中赵良嗣的书信,骨节都发白了:“这就是我们日思夜盼的回归之路?!天可怜见。”
“彬甫,不是我为族叔说话。大宋如此对待幽云百姓的确让人心寒,但总比金人的抢掠和屠杀来的好。而且,安抚使王安中大人已经紧急申报朝廷要求救援,朝廷也已经知道事态严重,决定竭尽全力援助幽云。我们前往汴京,是为了表达幽云汉人对朝廷的忠诚,这样,幽云百姓才有可能更快的被大宋所接受。”
马林看向虞允文,一字一顿的说道:“近二百年的隔膜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需要我们大家一同去努力。如今,幽云已经无法自主,不靠向大宋,就得靠向金人。金人嗜血好杀、勇悍**,只图金帛子女,对我中原文化肆意毁坏,望彬甫三思。”
虞允文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色,半天不再出声。
马林也没有再劝说下去,而是转身离开了房间。由于大宋朝廷对幽云各州官员和世族催的很紧,他得尽快安排行程。
自从石敬瑭将幽云十六州割让给契丹,已经过去了一百九十年,除平州以外的幽云百姓总算回归中原的怀抱,大宋已经将燕京改为燕山府,作为幽云十六州的首府。
但是,在宋金两国互相配合的侵夺之下,幽云百姓已经是无家可归、一贫如洗。
大宋为保住常胜军,眼睁睁看着女真人在幽云地区大肆掠夺,就算是超出了约定范围也不提出异议。甚至,常胜军和部分大宋官员还参与了对幽云百姓的掠夺,将幽云人变为奴婢,没收他们的财产,以充实已经空虚的大宋官产!
如此回归,给幽云带来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由于大宋默许了金军在移交幽云前的劫掠与破坏,金军撤走之后,燕山府及幽云十六州各地已是一片残破,不复当年之盛景。府库皆空,余粮告罄,建筑毁坏,城池崩溃。
整个幽云是满目疮痍、流民遍野,到处尽是行乞街头、啼饥号寒、嗷嗷待哺的饥民。更可怕的是,由于金人临去时的抢掠,幽云大地上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夏季刚过,无数尸体腐烂,疫病流行,百姓们家破人亡、朝不保夕。
无处安身的饥民涌向宋朝军营就食,沿途之上,饿蜉遍地。
宋军自己也是口粮有限,难以应付如此多的百姓,只得将这些流民疏散,分别安置在附近州县。但各州县也是刚遭天灾、又来人祸,没有余财供养流民。
当初辽朝遭遇大灾之时,幽云各地因为本身以种植粮食为主,受到的冲击最小,还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可现如今,在“粮荒”的冲击下,人心惶惶。不少地方已经是盗贼四出,比辽在时还要混乱不堪。
过了一段时间,马林他们听说大宋朝廷此次救灾还算上心,已经开始从临近幽云十六州的各地紧急调拨粮食,以最快的速度运往幽云地区,赈济饥民,以帮助幽云百姓渡过难关。
但大宋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荒唐的大宋天子赵佶居然特地挑选了部分皇宫里的珍宝运到燕山府,向幽云百姓夸耀大宋的富强。
虞允文终于答应随马林一起南下汴京,此时的他虽然对大宋已经完全失望,最后还是选择与马林同行南下。
原因嘛,一是如马林所说,幽云地区在如今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自立,投向金人不如选择大宋,为幽云百姓计,在大宋朝廷中多一个从政之人要多一分力量;二也是为了水灵,自从被他们从尸堆里救出来以后,水灵只喊他“爹爹”,而且常常在梦中惊醒。为了不给他增加负担,聪明的小女孩从不对他提起郑家庄的惨案,但却是一刻也不肯离开他。虞允文想,如果能将水灵远远的带离幽云,也许她就不会再回想那惨痛的往事,有可能恢复原来活泼、可爱的样子。
没有多久,大宋又在幽云十六州执行了一项荒唐的政策:“盐法”。幽云之地所产之盐质优价廉,辽国官盐价格也十分便宜。大宋却在收复幽云之后实行宋法“食盐権买”,将幽云的盐价与全国盐价等同,搞得幽云一地盐价飞升。
幽云士民被金人抢掠后仅余的钱粮,也被大宋搜括一尽。
常胜军从为首的郭药师到底下的小兵多为奚人,自持对大宋有功,将不少幽云百姓变成了奴隶,而且任意羞辱汉民,甚至于随意杀害也无从过问。大宋为了安抚他们,又把被金人强行掳走的百姓田产大部给了常胜军。
后来,大宋因担心常胜军及郭药师不受约束、过于恣横,为了牵制他们,另创以已经回归大宋的幽云汉人为主的“义胜军”,并以宋将李嗣本、耿守忠为帅。
但对这支完全是由幽云汉人组成的军队,不只是大宋朝廷根本不重视他们,宋人百姓常常还当面骂其为“番人”。义胜军的士兵和将领对大宋根本没有任何归属感,甚至对大宋含恨在心。
在这样的情况下,常胜军在在金兵南下之后背叛,大宋的将领竟以常胜军已叛、义胜军也不可信为由,要将正在与金人作战的义胜军全数调回处死,被大宋逼到绝路上的义胜军最终选择了彻底背叛。
救济幽云还不到一年,由于宋朝也是大灾刚过,后面又连着与辽作战,库存的粮食有限,所有粮库全部搬空。
最后的储备粮不能轻易调用,在宰相王黼的建议下,皇帝赵佶干脆强行下令百姓缴纳“燕山免夫钱”,借援助幽云的名义搜刮天下。
长年的战争早已让大宋百姓不堪重负,如今朝廷再次穷搜,惹得四海结怨,叫苦连天!这也导致了宋人深恨幽云,把朝廷的横征暴敛全都怪到了幽云百姓头上,在已有的隔阂上又是雪上加霜。
大宋民间对幽云汉人素来就有轻视之心,不外是幽云之民身为汉人,却甘心为北胡趋使,首鼠两端。
幽云一带已经与中原分割近二百年,受同居的胡族影响,无论生活习惯和礼仪都与南方汉人有很大的不同,不少宋人干脆就把他们当成了异类,直接等同于北方诸胡一样的“虏”。
大宋对已经南迁的幽云汉人,也没能做到如告示上所说的那样视同“子民”,称其为“投附人”,根本不承认他们汉人的身份。不仅朝廷和地方官员的救济没有到位,对他们的困难视而不见,甚至故意将其打散安置,深怕他们在得知了宋朝内部的虚实之后逃去,出卖大宋。不少百姓都经常欺负南下的幽云汉人,甚至故意当面羞辱他们。
宋人对幽云汉人的长期偏见和不信任,导致大宋朝廷和百姓的作出种种令人费解的行为,使幽云汉人和大宋人等的矛盾日益尖锐。
可怜的幽云汉人,在北方被诸胡认为是汉族,并非同类;可在南方,他们又被认为是胡人,根本不被自己的同族所接受。不少心中一直念着要回归中原的幽云汉人,开始出现了迷茫、甚至是绝望,导致不少幽云之人对大宋失去了信心。
金人借机将他们尽掳幽云之民的责任全部推到了大宋的头上,将他们在幽云十六州的行为全都说成是大宋要求的,不少幽云之人因此深恨大宋。这导致了金兵南下之时,稍对幽云之地作出善意的表示,便有不少幽云之民立时投靠金人。
但也有很多幽云汉人还是认为自己是汉人,金人不可能真的把汉人当自己人,不愿意归顺大金;有的则是记住了毁家灭室的血海深仇,不少幽云人都起兵反抗,幽云十六州的抗金起义接连不断,风起云涌。
从此,幽云十六州的汉人百姓不再是铁板一块,有了分别。
汴京城周围达五十多里,外城有城门十五座,五丈河与汴京河从东至西流经市区。在宣和年间,就是一般时候,汴京这个大宋都城由于地处中原腹地,交通上四通八达,也是物流繁盛、交易兴旺,早已取代了长安与洛阳成为了大家心目中最向往的城市
由于京都集中了大宋最有钱的人和家族,民众购买力旺盛,而且因为大宋对臣民管束最为放松,并不禁止大家寻求快乐,所以宋人喜欢夜游、休闲。受这种风气的影响,在市场上不仅吃喝玩乐等等应有尽有,城中大量的酒肆瓦市不避风雪寒暑,通宵营业直至天明,汴京堪称不夜城。
虞允文怀抱着已经睡着的虞水灵,与马林坐在马车上,看着正渐渐接近的宏伟城池,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金人表面上粗毫不文,但却是有勇有谋、粗中有细,正所谓外豪爽而内有机谋,有时,他们心思之缜密是其他人无法想像的。金人轻易取得燕京之后,宋军的实力已为金人所尽知,以金人做事的风格,未必不会有借大势继而灭亡大宋的想法吧?!
进入城门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这和大宋商业发达、管制较松有很大关系。
虞允文抬头观看着,只见城门有三重之多,里面还有瓮城,道路宽阔。
马林见他在观察城门,笑着介绍道:“汴京城略呈正方形,这是外城,现在这上面共有水旱门二十个,其中水门七个,每个门的防御基本如此。只有正对内城城门的四个有门四重,多了一重,可称为当世第一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