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你这话太过了吧……”虞允文努力的开口,才说了半句话就停了下来,稍作喘息之后才又接着说道:“我一个人能顶多大的用?临安之战能坚持到如今,靠的是万千大宋军民。只要军心、民意还在,大宋就亡不了!殿下……”
一口气说了几句话,伤口的巨痛使得虞允文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只得停了下来。
太子见虞允文已经坚持不了,心痛无比,连忙接下了话头:“虞卿,我明白你的意思。请放心,下面的防守有我们,你安心养伤吧。”
才缓过劲的虞允文淡淡的笑了笑,低声回答:“殿下,今天兀术吃了大亏,明天他会发狂的,我在外城最后的布置可以准备用上了。至于怎么起用,刘师勇将军,你负责安排,这已经是临安最后的一着,切切小心从事。如果失败,临安只怕是守不到援军赶来了。”
刘师勇将军上前抱拳,斩钉截铁的回答:“请虞相放心,若是失败,刘某这颗头颅也不用留了!当自斩以谢天下。”
看虞允文的脸上又冒出了汗珠,太子连忙起身把他扶着睡倒:“虞卿,别再管这管那的了,好好的养伤,我们先走了。”
这天晚上,内城的上空升起了几百盏足有数尺半径的孔明灯,在漆黑的夜色中十分的显眼。
升到空中的孔明灯慢慢的随着微风向外飘了出去,虽然金军用箭开始射击这些孔明灯,但有的已经飘的很高,根本够不到,只能看着几十盏飘出了外城城墙。
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城外金军大营听到从东北方向传来了一声闷响,好象是个巨大的震天雷爆炸的声音。不少被惊醒的金兵很是莫明其妙,宋人在那么远的地方引爆震天雷干什么?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奇怪了,金军的探马拚命的打马跑了回来,脸色已经被吓的刷白:“报!紧急军报!”
自从外城被破之后,越国王兀术为了尽快攻破内城,已经移驻城内,负责城外军营的是宗维。他出了自己的大帐,大声喝问:“怎么回事?快说!”
探马连滚带爬的到了他的跟前,单脚着地,向东北方向一指:“将军,大事不好!宋军将钱塘江大堤给炸开了,洪水已经向这边冲过来了。”
宗维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心里这个恨啊!这该死的虞允文,居然不顾外面还有自己的援军,炸毁江堤。立刻下令:“快快拨营,退入城内避开洪水。”
金军一通忙乱,却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所有的东西都运进城内。不到半刻钟,视线里就升起了一股大水冲起来的烟尘。
大水直冲而过,很快淹没了留在城外的金军大营,也冲进了临安城池之中。结果,临安城和周围近百里地面都被洪水淹没。
只是,临安四周是水乡,河道、沟渠众多,水根本存不住太多,大水一冲而过,金军随后派出军队将被炸开的口子给堵上了。
临安城外面除那些被挖开的深沟里有水,其它地方基本没有积水,外城里积水最深的地方才一尺多深,浅的地方也不过才没过脚面。
可是,金人却给这场大水快气死了:临安城外早就被宋人挖的乱七八糟,外城也布满了碎砖、泥土,被水一泡,地下的泥泞足有一、两尺厚;那些深沟里也全部积了水,金军骑兵的行动受到了很大影响。而且,泥水汤给冷风一吹,很快结起了一层薄冰,站在里面的金兵给冻的直打哆嗦。
更不要说,存在军营里的粮草大部分被水给泡糟了,金人的帐篷、军服、被褥也大多被水泡的透湿。而且,在这样湿冷的地方,想砍伐干柴升火都不容易,树木也全是湿的。
想晒干它们?江南的冬天最大的特色就是又湿又冷,太阳难得能露面。来自北方的金人原本就不是很习惯这种气候,本来就因为水土不服有不少生病的,现在可好,更多了。
内城的大宋军民,倒是并没受什么影响。昨夜宋军早就通知了百姓:大水要来了,大家小心一些。
而且,这场水对内城本来也没什么,一来,内城的地势普遍比外城高,而且昨夜军民们早就把城门下面给堵起来了,进来的水本来就不是很多;二来嘛,是虞相早就想到了这点,事先吩咐大家把东西架的高高的,基本没有被泡坏的;三嘛,是原来运进内城的砖石早就把一些怕水的地方给垫高了。最多,只是一些百姓的鞋子被泡湿了,换一双就是。
在城头上守卫的军民看到金人狼狈的样子,大声笑骂,气的军帅突拈带人攻城,却轻易的被打了回来,宋人还不客气的泼了他们一身的水,把他们冻的够呛。
这个时候,外围的大宋援军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他们事先就接到了负责炸堤的宋军的通知,早转移了。
而且,这一天又有不少援军赶到,更主要的是,原本被朝廷派到外面去收拢军队的名将韩世忠,也带着他聚集来的三万多兵马,赶到了离临安只有四十多里的玉林镇,在那里设立了军营。
临安城周围散乱的大宋援军有了统一的指挥,对金人的威胁骤然加大,韩世忠已经在安排宋军守卫战略要地,准备断金军的后路。
兀术和自己的部下无奈的看着已经千创百孔的内城,在如今金军士气低糜的情况下,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再也没有攻克它的可能。随着大宋援军的赶到,只怕金军自身会面临被反包围的危险。
越国王兀术还真不亏是现在金人中最优秀的将领,在确认已经不可能攻克临安内城的情况下,果断下令撤退,使得宋军没有了扩大战果的机会。
临安在被围三个多月之后,终于解围。
此战,临安军民付出了外城全部被毁、三十多万军民战死的代价。而金军则是付出了近十四万的伤亡,但全是精锐,又一次创造了代价惨重的新纪录。
而且,经过此战,外城几近全毁的临安,暂时无法再做为都城使用。
接到太子上疏的天子赵构下令,将他现在临时驻邑之地温州设为“陪都”,等临安整修完毕再将朝廷迁回。
金兵退去之后,韩世忠将军入城见过太子和虞相,随即领命,做为“江南路宣抚使兼诸军制置使”,负责组织对金军的反击,率军离开了临安。
临安城里的百姓也在金军解围后,大部分被安置到周围没有被破坏的府县之中。
在战前被虞允文不计前嫌给打动的梁中书,的确没有辜负虞允文所望,不仅在任职之后勤恳小心,而且还让自己的儿孙参与了临安的防御。
年过七旬的梁中书,在临安之战中真正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由于过度劳累,临安之战还未能结束,梁中书就累死在岗位上。好在他事先安排了可靠的人接替自己的职务,才没有因为他的突然故世而影响后勤供给。
太子感于梁中书真诚的悔悟之心,战后上奏天子赵构,赐其谥号“忠敬”,并追封其为“太师”。
随着绍兴五年春天的到来,虞允文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能够自由行动之后,他再也不肯躺在床上养伤,而是又开始参与处置军政要事。
这天,虞允文正在与太子、诸位大臣及将领在皇宫里议事,一名小校入内,向他们报告:“太子殿下、虞相,河南、河北诸路招讨使张俊在外求见。”
所有人都是一怔:张俊来的好快啊!
此人经历复杂,为人也让大家捉摸不透。他本为抗金名将,骁勇善战、多立战功,金人惧之。身为天子赵构的拥立之臣,张俊多次救驾,却从不居功自傲。而且不谋权柄,在朝廷收取兵权之时,丝毫不以自身为念,主动提出要削弱边将权柄,以免强枝弱干,并很快交出了手上的重兵。
因此,张俊深得皇帝赵构的信任,大概皇帝唯一不会忌惮的武将就是他了。可是,张俊却与秦桧等结为一党,支持和议。这倒是不说了,也是因为皇帝就是如此想法,也不能全怪他。
但在参与朝廷收取兵权的时候,张俊扮演了急先锋的角色,意欲夺取韩世忠的兵马,也因此与岳帅和韩世忠将军交恶。
后来,在岳飞谋反一案中,虽非张俊直接动手,但岳帅之婿张宪将军被捕入狱,就是他在之前保下的一名岳家军叛将举报的。而且,他在这之后,附合秦桧给岳帅定的罪名,支持朝廷对岳家军进行清洗。故此,大家都将张俊视作秦桧同党,也导致了他的声誉急剧下降。
不过,张俊现在赶来见太子和虞允文也并不奇怪,太子奉旨监国,任命他为带兵北进、策应江南战事。他是现任的河南、河北诸路招讨使,手下有数万精兵。如今战事告一段落,他当然要来复命。
再说,前段时间张俊领军渡长江北上,威胁金军后路,一度攻占亳州,若不是金人调集精兵挡住了他的进攻,他还能更加深入。张俊的行动,也从侧面帮助了正面战场,算是有功于国。
看众臣都看向自己和虞相,太子吩咐:“既然来了,就请张将军进来相见。”
出乎大家所料的是,虞允文却站了起来,冷冷的说道:“请太子见谅,为臣不想见他,先行回避。”
“虞卿,我知道以你的为人,一定会鄙视张俊的做法。但他毕竟是我朝中兴名将,若要北伐,他手下兵力不可轻忽,还请虞卿勉为其难,见他一见。”看到虞允文的行为,太子实在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在一般情况下,以虞允文大度的个性和为朝廷不计自身的行为方式,不会不顾朝政,仅仅因为个人好恶排斥他人。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太子考虑到张俊的身份,还是好言相劝。
谁知,从来涵养极好、善听人言的虞允文却并未接受太子的劝告,皱了下眉头:“说不见就不见。如果张俊问起我来,就请太子代我问他一句,问问他还有没有脸来见我!”
说完,虞允文转身就走,对身后太子的呼唤理都不理。
看到虞允文这种从来没有过的举动,大家面面相觑,心中都在想:在外界的传说中,张俊似乎出于虞允文门下,而且与他的关系极为密切。
让人奇怪的是,张俊本人对此却闭口不言,从来没承认、也没否认过。但从张俊的之前的行为看来,并不是如此,虞允文当年带出来的人哪有如此行径的!
难道说,张俊出自虞允文门下的事,居然是真的?虞允文不肯见他,是因为他与秦桧结为一党陷害他人,觉得丢了自己的脸?
无奈的太子只好先请张俊进来。
向太子行过礼之后,没等坐下,张俊就开始扫视众臣,大家看着他的表现,心中有数,干脆等他探问。
在众臣中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张俊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问道:“太子殿下,不知虞相现在何处?”
“虞相已经回去休息了,将军只怕见不到他。”太子心说,这位太尉兼宰相可真会给我出难题!这叫我怎么说才好。直接原话传达,只怕张俊非给他气昏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