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如此深入人心的悲戚,真让人百感交集、难以名状,难怪虞卿也为它所动。只是不知,此词中那美妙的人儿,是否也知音了?!”太子并没有再深究下去。
以太子的聪明,早就发现虞允文身上有难解的秘密。只是出于对这位生死于共的同伴那发自内心的信重和敬爱,他不愿也不想去探究那些无法言说的一切。时间到了,该说的虞允文自然会说。
美妙的人儿?是在说自己吧,如何不知音?不到一年的恩爱,却充满了美满与幸福,那柔情密意是那么的让人心醉,不曾磨灭,却又是难以追寻。想到这里,“虞允文”再次陷入了茫然。
一边的景儿担忧的看着自家的小姐,只是太子他们皆在,无法劝解。
“这词是陆游难忘原配,寄情托意所作,词作一成,便哄传了大江南北。可惜啊,所有的恩情都比不上岁月的流逝,佳人已去,如此绝唱,却也无法挽回已经逝去的美好岁月,只能是对一往情深的回忆和纪念了。”史大人摇摇头,为这一阙让人心醉的好词所托无人而叹挽:“造化弄人,一对恩爱夫妻最后落的个劳燕纷飞,使人徒增世事变幻之叹。”
“恩师此话何意?你怎么知道恩情已逝、夫妻难和?”太子听到自己的老师这样说,当然对这阙绝妙之词相关的情事在意,立刻追问道。
听到“原配”二字,“虞允文”心中一沉:难道他背叛盟誓,已经另娶了别家女子?!
“陆游与他原配,也就是唐仲俊大人的女儿唐婉,本来就是姑表亲,当初为她拒绝纳娶侍妾之事人尽皆知。结为连理之后,夫妻恩爱,也算是一段佳话。可惜,二人八字不合,遇上灾年要避灾劫,唐婉便回了娘家避祸,陆游外出游学。后来,金兵入侵,两人便从此失去了联系。”
“如此说来,不过是夫妻暂时分别,如何又有‘锦书难托‘、恩情难再之叹?”
“双方因为战乱而导致消息断绝,唐仲俊大人在世的时候,因双方无法联系的上,担心唐婉从此没了依靠,就安排女儿改嫁他人。陆游听说了妻子改嫁的消息,也另娶王家小姐,恩爱永断了。”情意已绝,史大人也只能慨叹一番造化弄人而已。
“什么时候小姐改嫁了?根本是在胡说八道!”猛然听到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一直担心着小姐终身的景儿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大声说道:“他自己背叛盟誓、另娶他人,不要还把罪责推到别人身上!”
“水灵,不得无礼!史大人也不过说了他得到的消息,陆游是否真的背弃盟誓,还不是很清楚。”听到陆游再娶王氏,虞允文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只是出口制止了激动的虞水灵。
“虞相似乎也知道陆游的事?”史大人十分意外,陆游赴临安求官之时,虞允文尚未还朝;战乱一起,陆游便返回了江阴,两人从来没有会过面,应该不会知道陆游的私事。
“水灵,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事先知道陆游的事吗?”太子又觉得怪异了,这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内幕?
景儿一惊,猛的回过味儿来,看到对面的太子和史大人惊讶的看着自己,知道自己激动之下差点露馅儿,赶紧改口:“唐大人临去前把小姐托付给父亲,就是希望父亲能照顾唐小姐。现在,陆游另娶,唐小姐该怎么办?”
“我还不太清楚究竟是怎么了,当时唐大人已经伤的很重,没能说多少。”提到义父,虞允文不由的想起他临去前那愧疚的表情,自己不为婆婆所容,义父是多么的心痛和无奈,这又怎么是他的错?!
人已逝,情也逝了,义父在地下是否会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唐大人是把女儿唐婉托付给我,要我帮忙照顾一下,其它的没来的及多说。但至少,当时唐大人应该没有安排唐小姐改嫁。否则,她已经有了夫家、有了依靠,唐大人又何必请我照顾。”
“难怪水灵会这样激动,唐卿为国捐躯还不到半年,如果唐婉在此时改嫁,那就有损孝道,为人所不耻。”太子这下算是明白发生了什么。
按照传统和礼法,父母亡故必须守丧三年,这期间都不得婚嫁。现在是战争期间,为了增加人口,朝廷早下过旨意,将守丧之期改为了一年。但如果真的是唐婉在孝期未满就改嫁,那会被人斥骂、终身难安,甚至由于违背礼法而导致婚姻失效,被官府强制离异。
“这就怪了!如果唐小姐并没有改嫁之举,那这个消息是哪里来的?好好的一对恩爱夫妻,搞成现在这种尴尬局面。”史大人也十分的奇怪,这个消息来的蹊跷。
如果唐婉没有改嫁,陆游此时另娶正妻就有违朝廷律令和礼法:一是,唐家小姐是原配,朝廷明令官员和百姓都只能有一名正室,原配还在,再娶正妻就是违律。二是,双方婚姻关系没有正式解除之前,陆游身为唐大人之婿,岳父亡故也应以半子身份守丧一年,在唐大人的丧期里娶妻,又违了礼法。
“一定又是陆老夫人干的好事!编谎话骗人,好把唐小姐赶出门。她怎么这么恶毒?!太过分了。”景儿愤愤不平的说道。
“好了,水灵,你这也只是猜测。陆老夫人毕竟是长辈,也是唐大人的妹妹,不要乱说。”“虞允文”再次制止了愤怒的景儿。
“父亲,词里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景儿伸手拿过了词稿,向上面一指:“‘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说的不正是这个意思吗?有山盟海誓在,他为什么无法传信?还是怕自己的母亲,根本不敢找寻自己的妻子。”
“怎么回事?陆老夫人不是唐小姐的亲姑母吗?她好好的为什么要赶走自己的嫡亲侄女?”太子不解的追问。
“陆游之母不知为何就是不喜儿媳,这让唐大人也很是无奈。他拜托我照顾唐婉,就是担心姑侄两个难以相处。”“虞允文”还是那样的淡定,只是摇摇头:“就‘词’论‘词’也就算了,不要再多想!”
“虞相果然文采出众,就‘词’论‘词’!妙语传天下,让人实在难以忘怀。”史大人对虞允文往往口出名言倒是佩服的很,他的用词听着怪异,却往往发人深思,早已被不少人称为“虞氏语录”而传扬于世。只是那些老古板常常是受不了虞允文乱改经典,颇有报怨之意,只是因为他地位超然,拿他没办法而已。
“我们还不清楚陆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不要乱猜了。现在也没时间理会,等战事结束,我再去陆家搞清楚吧。太子和史大人暂时还是不要提及此事,免得把事情搞的更加复杂。”“虞允文”慢慢的站了起来,平静的给事情做了一个结论。然后向太子轻施一礼:“我回去休息,这就先告辞了。”
风雨飘摇,房间里独坐的,是和这凄风凄雨一样冰冷彻骨的虞允文,不,这个时候,她应该是唐婉,是真实的虞水灵。
夜深了,她还坐在桌边,默默的看着自己一笔一画默写下的《钗头凤》,每一笔都如同刻在自己的心上,留下的只有痛!
他的一音一笑、一言一语、一举一动,点点滴滴都还在她的心上。一载的离愁,原来只是虚假,深情就如同风中落叶一般经不起风云的变换,如此轻易飘散。好一场悠悠春梦,当初沉醉春风、心意相通,如今是心痛、还是心碎?
当年父亲过世、孤女无归处,虽然是痛断肝肠,却充满着斗志和信心。可现今,这痴心化无的痛,却是那样的无边无际;连泪都没有了,可撕心裂肺的仍然是痛、痛、痛!
心碎的只有她一个人吗?他是否也曾心碎?既然是“东风恶,欢情薄”,又何必再说什么“一怀愁绪”?既然是愁绪难解,为何你会放弃我们之间的海誓山盟?!
题上这一阙《钗头凤》,是为了表白你的心?还是为了说明你的无可奈何?“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是在责怪我背了盟约、忘了深情?不过是一年,就已经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这就是你对我的一往情深?
新人笑、旧人泪,古已有之。却没想到,自以为看透了这人世的百态,绝不会沉溺于儿女私情的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女人,一个会为薄情男心痛,一个早就明白会被遗弃却还抱着幻想的傻女人!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说的不就是自己吗?!
身上有着的是光荣的印迹,是一个铁骨铮铮的刚强女子不悔的付出;心上留下的却是刻骨铭心的伤口,是一个血和泪流的无助弃妇泣血的哭喊。
为什么、为什么已经遍体鳞伤,却还是痴心不改?为什么,我还是忘不了你?是谁的错?谁来告诉我,我,又该去问谁?
景儿呆坐在走廊上,看着夜色中那盏不断在冷风中摇晃的灯,双手使劲绞着手中的丝帕,心痛却又是无奈。
小姐的心现在一定已经是粉粉碎了,谁又能把它再收拢起来?她从心底里开始恨那个没用又无情的陆游!好一个深情不变的三公子,你这样对待小姐,就不怕有一天会被天下人唾骂吗?
“水灵。”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院门的方向传来。
景儿一愣,赶忙起立迎候:“太子殿下,您怎么来了?雨这么大,天也晚了,您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太子一边把身上的雨蓑取下交给后面的侍卫,并示意他们在门口的雨檐下等候,一边沿着走廊走了过来:“虞卿还没休息?”
“这……”
“刚刚我听人禀报,说虞卿又没吃什么东西,到现在也还没有安睡,就过来看看。”太子看着纸窗上晃动着的灯光,脸上深有忧色:“虞卿这段时间的身体很是不好,我实在是忧虑,只是想来和他说几句话,让他宽宽心而已。”
“殿下,我父亲只是睡不着,没什么事。”虞水灵自然不敢让太子进屋,以小姐现在的状态来看,太子一见到她就得穿帮。
“要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应该不难,反正现在山阴早已收复,让山阴府查问一下不就行了。或者干脆把陆游找来,事情就会一目了然。”太子看着景儿惊呆了的表现,平静的说道:“水灵,我知道你是为了虞卿好,不会怪你。但如果他总是这样,会伤身体的。我不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该我知道,相信虞卿一定会说出来。让我跟他说几句,他听不听,我都不会再过问。”
“父亲,太子来了。”景儿不好再阻拦下去,只能在通告一声之后,站在那里看着太子向小姐的房间走过去。
房间里并无任何动静,景儿正在揪心,却见太子在房门前停了下来,抬起手犹豫了一下,只是在门上轻轻敲了敲:“虞卿,我知道你没睡着,只有几句话,说完了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