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桧再次苦笑,然后抬头盯着虞水灵:“虞侄女,下一步你们准备如何做?是重新开战吗?”
“侄女还不至于那样糊涂,现在的大宋,实在不易再起战端。”水灵摇了摇头,看向秦桧,轻声说道:“伯父不要以为侄女赞同和谈仅仅是权宜之计,侄女当初的奏章是凭心之论。既然大宋已经没有了收复失地的实力,那先和谈以求恢复的时间,并没有错。在此事上,的确是我父帅他们太过执拗了。”
“原来虞侄女也明白宋金大势,难怪你并没有借老夫倒台之机报复。”
“伯父不要误会,侄女虽然赞成现在和谈,但和你们的目的不同。”水灵再一次否定了秦桧的说法,看秦桧伸出舌头直舔干裂的嘴唇,她站起身倒了一杯水喂给秦桧,然后再次坐下:“我同意和谈,是用暂时与金共存来换取增强国力、与民养息的时间,而不是为了偏安而偏安。伯父之错不在和谈,而在于根本没有恢复之志,甚至为了与金妥协杀害忠臣良将,毁我大宋基业。”
“水灵,你以为这一切都是老夫的过错吗?你还在恨老夫当初意欲杀害你的父帅,恨老夫斩草除根的狠毒?”秦桧忍不住叹息一声,怅然的追问。
“当年坚贞不屈的忠臣,落得一个‘大宋第一奸相’的名声,实在让人感慨世事的变幻。伯父所为也并不都是自己的主意吧?所以伯父现在还觉得有些冤枉。当年若无天子的支持,伯父一人如何能随意杀害岳飞父子、又逼的韩世忠将军避祸求生?他们当时可都是位在超品的侯爷之封。”
水灵停住话头,淡淡一笑,看秦桧脸上出现了讶然的表情,她平静的说道:“世人都说伯父是‘挟虏势以要君’,不过是为尊者讳;陛下下旨将所有的罪行推在伯父身上,也不过是害怕当年的苗刘之变重现于今,推脱自己的责任而已。伯父也的确是有冤枉之处,却不可能申辩,天子是君父,有错也得臣子们扛着。”
“原来你早就知道原委,怪不得老夫会输给你。好个聪明过人的虞水灵,就连当年的彬甫,在政争上也没有你这样头脑。”秦桧不由的赞叹了一句,实在是佩服这个淘气丫头的厉害,自己当真输的不冤:“张俊一击不过是顺势而为,就是没有他,你只怕也会轻松的把老夫收拾掉。不过,你难道不认为老夫是金人的内奸吗?有不少人这样说吧。”
“伯父自身所为,已经足够被钉上历史的耻辱柱了,又何必再耿耿于怀?伯父也不要怪别人有这样的想法,您在金数年,却无人能够证实您究竟做了些什么,朝中对您的怀疑一直未断。上一次,金人居然在和谈时提出不得除去您的相位,历史上有和谈之时干涉别国臣子任用的吗?我也曾经有过怀疑。“
水灵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但此次和谈,我反而确认伯父并非金人内奸。如果伯父真的是金人内奸,那金人提出如此条件岂不是自己招供?若说金人和谈之人是笨蛋,可两次和谈的正使却都是哈迷蚩,他才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当初提出这么个要求,不过是为了保证宋金和谈能够持续下去。而且,我父葬身之地早已上报朝廷,伯父若是金人内奸,他们不会不知,也不用我引他们前去了。现在,侄女只希望如真有来世,伯父能够坚持当年的选择,不要再走错了路。”
秦桧怔怔的听完虞水灵的话,长长出了一口气:“难得你还能为老夫说句公道话,老夫愧受了。水灵,你今后准备隐居、还是嫁人后相夫教子?”
“伯父为何有如此一问?”
“水灵,不要怪老夫说话难听,你的所作所为已经为那些所谓的忠臣所不容。一个女子,在战时主持军政大事也就罢了。你居然还主动参与政争,轻而易举的把老夫给赶下台,连陛下也被你玩在手心里,谁有你这个能耐?那些守旧之臣根本不会感激你为大宋所做的一切,你如果不激流勇退,就算有两宫太后的保护,今后的日子也会非常难熬。”
秦桧说到这里,心里愈加沉重,停歇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还有陛下,你能够让太子及他手下的诸臣完全按你的安排行事,陛下又怎么可能对你放心?!我太了解他了,他掌权以来屡受风波,只要手中大权受到威胁,立时便会清除敌手,哪怕是自家骨肉也不会稍加宽待。岳飞对陛下的忠心,连我也是心知肚明,他难道真的不知?不过是借岳飞的性命来立威罢了。”
“伯父的话,侄女也早就有所考虑,我不会再给陛下任意除去异端的机会,也决不会再让忠臣良将无端被害。我已经说服太子和诸臣,慢慢的采取措施,让陛下传位于太子,保住我大宋的江山。”见秦桧的确是语出至诚,虞水灵也不再相瞒,索性把自己的谋算全盘托出。
“什么?万万不可!你父亲如果不是金人随即灭宋,他会是什么结局?朝廷对领兵之人从无信任,一有机会就会将威胁消除,你总不至于连这个都不明白吧?”
秦桧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居然勉强支撑起自己半个身体,伸手一把抓住水灵的手腕:“你的谋划如果成功,虽然一切是为了大宋,但臣废主位,你就会成为那些守旧之臣的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你不快。太子是聪明,也有主政的能力,但为人太过仁义,过于讲究孝道。就是陛下传位,太子也不可能拦阻自己的父皇干涉朝政。陛下为人、做事斤斤计较、瑕疵必报,他不会原谅你的行为。上犯君父、下得罪臣子,而且违反礼法、规据,你将死无葬身之地,一个不好,结局会比老夫还惨。”
水灵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起身把秦桧扶着躺好,这才慢慢的说道:“伯父,谢谢你的提醒,但我必须这么做!不逼陛下退位,难道再给他杀害忠良的机会吗?诸位大人是信任我,才配合我的行动,我不能由着他们受害。还有张叔,他的身世已经为世人所知,而且此次他已经彻底得罪了陛下。只要陛下仍然在位,就算保得他一时、也不能保得他一世。我父亲在生前曾经希望张觉大人能够平反,我总不能不完成父亲的心愿,还看着张家唯一的后人再被大宋朝廷给害死吧?”
看秦桧还想出言相劝,水灵一挥手,制止了他开口:“伯父不要再劝我了,我意已决!为了自己的安危而袖手旁观,我做不到。为了保住大宋的元气,就算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决不退缩。”
“你!”秦桧呆呆的看着虞水灵,看着她脸上的坚决,最后苦苦一笑:“你比你父亲还要倔!算了,反正老夫已经是将死之人,陛下也已经决定放过我的家人,应该无法反悔,我就帮你一把吧,也算是我这个伯父最后为你做一点事。要说当年张俊与岳飞翻脸,那不过是陛下的安排,故意挑唆诸将的关系,好更容易的控制他们。”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们在说谎,张叔和父帅都不是会骗人的,张叔也不是真小人。”水灵撇了撇嘴,不以为然的说道。
“不止这些,陛下当年为了收回兵权和政务之权,这挑拨离间、破坏臣子们关系之事可没少做,老夫也帮着他做了不少。你去找老夫的同党——原签书枢密院事汤思退,他最清楚这些事,手上还有不少证据。有了这些,那些个臣子自己就想把陛下赶下台了,也不用你全部承担这个罪责。”秦桧说到这里,向外面看了看,然后向水灵招招手。
等水灵靠过来,秦桧压低声音说了几句,水灵的脸上出现了骇然的表情:“他真的是陛下安排的人?“
“陛下的确是深谋远虑,只是你并不完全相信这个人,所以他也无法把你们那边所有的事都传送回来,这次政争你们才能够得手。临死,总算是老夫做了件好事,也有脸去见彬甫贤弟了。”
秦桧现在倒是平静下来,脸上也出现了平和的神色,他微笑着说道:“老夫这个黑锅是背定了,可陛下也别想轻松过关,老夫就算是死了也要让他头痛一下。水灵,你就说我想见你,是为了求你保住我的子孙,也是为了解说金人内奸之事,免得陛下做出什么激烈的举动。”
“多谢伯父,等伯父千秋之后,水灵自会安排伯父归葬故里,侄女拜别了。”水灵向秦桧重新施礼,然后慢慢退出房间。
看秦嬉小心的迎上前来,虞水灵平静的说道:“秦伯父是想我帮他解说他并不是金人内奸,也希望死后能有一个葬身之地,冲着父亲与秦伯父是多年至交,我已经答应为他向陛下求情,你们放心吧。”
半个月后,秦桧病故。
天子赵构下旨,让秦桧家人扶灵回乡,不得再入朝为官。其他的秦桧主要同党也都被免官,发回家乡由当地官府看管。
此时,反正大家也知道了虞水灵和岳帅一家真正的关系,虞水灵索性公开了景儿的未婚夫婿正是岳帅长子岳云。
这是因为当年岳云的原配听说丈夫被害“身亡”,便自尽陪葬。岳云在太子行在知道消息后,因为过度伤心吃不下饭,导致了旧伤复发。水灵和岳帅当时是“政敌”,自然无法帮忙看病,景儿反正只是个丫头,她过于好心的前去为岳云治疗,也不会让人怀疑。
就这样,两人在之后的相处中日久生情。
前段时间,因为虞水灵和岳帅双方的关系还是很“僵”,这婚事也就拖了下来。现在已经是真相大白,再也不用避忌,在为不幸亡故的张宪、岳瓶和岳云之妻改葬之后,由岳帅做主,很快给他们定下了婚约。
在朝中之事告一段落后,为了不让那些老古板们过于忌惮,联络众臣要求天子赵构退位之事就由其他人去安排。虞水灵按诸位长辈的提醒和要求,上书请求休假,暂时离开陪都温州,避开这个旋涡。
两宫太后得知水灵离去是为了给唐仲俊大人父女安葬,干脆让太子跟着她一起去,正好可以让两人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水灵拒绝不了,只好答应。
绍兴九年六月,在太子和妹妹虞景儿的陪同下,虞水灵离开了陪都,前往山阴府。
终于回来了,时间却已过去了五年,当年那个“戴凤簪花”、却忐忑不安的新娘,如今已是弃妇,山盟海誓早就烟飘云散。多情自古伤离别,留下的只是怅然。
“灵妹,刚才家院前来禀告,唐大人父女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你看,什么时候开始设祭?”
是太子!虽然拒绝了他的求婚,可他依然是痴心不改,仍然是那样的温柔体贴。虞水灵面对这一片赤诚的心意,心中泛起无数涟漪,难以言状:“还是等等父帅和大哥吧,他们明天就到。明天一早开始设祭,三天大祭之后再为义父和义妹安葬。”
“好吧,一切就依灵妹的安排。”
看着太子打算转身离开,虞水灵轻声的开口:“殿下,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沈园,还是那样的繁花似锦,这园里留下了多少恩爱的片断。人依旧、景空留,那份情却没有了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