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湘西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这天夜里,村卫生所一名产妇因难产大出血不治身亡,肚里的孩子还没来及睁眼看一眼这个美好的世界,就着急地跟着妈妈走了,给活人留下了太多悲伤和遗憾。
哀痛之余,族人按当地风俗,将已成形的胎儿从母亲腹内取出,用红布紧紧包扎严实,随便埋在了一座荒山脚下。孩子的母亲则经过正常殓葬仪式,埋在了荒山的另一面。
据说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诈尸。当地古老的习俗,原因和原理谁也说不清。
事情就发生在一个星期后,该妇女“回魂夜”这天夜里。
万籁俱静的深夜,一名黑衣男子脚步轻捷地爬上荒山,来到女子坟前。他的腋下夹着一个扎的严严实实的红布包,表面沾满了土屑和灰尘,里面装的正是那个可怜的幼小的死婴。
趁着夜色的掩护,男子手持铁锹艰难地挖开了坟墓,把死婴轻轻放到女尸的怀里。接着,他在女尸面前点起一对蜡烛,恭恭敬敬地跪下来,嘴里开始念叨:“尘归尘土归土,黄泉路上无人伴,十字路口影子孤,天师悯你伶仃苦,特将骨肉来相见,你若有心报天恩,必将膏油来交换——”
念毕,男子不慌不忙地从背包里拿出几张芭蕉叶,就近蜡烛点燃,缓缓伸向女尸下巴处……
“劈里啪啦”的燃烧声在寂静的深夜响了起来,女尸的下巴竟开始汩汩往下冒油,尸油一滴一滴落在男子事先准备好的半圆形容器里,那里面似乎还有一条黑糊糊的虫子,在热油的灼烫下不停蠕动身体,冒出青黄相间的浓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这只可怜的虫子终于停止了蠕动,身体渐渐化成一滩脓水,与滚烫的油脂混在一起、溶解成半透明状的液体。与此同时芭蕉叶最后一丝火苗也熄灭了,男子从容地收起容器,把女尸放倒,合上棺材,盖上土,急匆匆地下山了。
毒物已练成,世间有人要遭殃了。
这是一条名叫“太平”的路,但这天夜里,当张潇踏上这条路的时候,它忽然变得不再太平,而是到处潜伏着未知的危险。张潇终究没能走完这条路,但是,他却走完了自己人生的最后的路程。
平安镇位于许由市南边,是一个很落后很贫穷的小镇。两地相隔大约十来里路,只有一条年久失修的泥土路相通。这条路名叫“太平路”,路面坑坑洼洼,加上地处偏僻治安不好,这条路白天都鲜有行人,到了晚上更是连个会叫的蛐蛐都没有。
对这样一条路,张潇本能还是有一定畏惧心理的。他原本准备听朋友的话,在平安镇留宿一晚,明早再回许由,可又怕姗姗一个人在家寂寞,想了想,最后决定还是连夜赶回去。好在那条路并不算太长,步行最多需要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他就能回到许由,见到他可爱又温柔的“老婆”了。
想起姗姗,张潇心里顿时涌起了阵阵温暖,对四面八方的黑暗也不再那么害怕了,哼着歌,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但是这种大无畏的勇气只维持了短短不到二十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张潇始终是孤零零的,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行人或车辆,道路两旁千篇一律的高大的法国梧桐,和无限延伸的黑暗不仅消磨了张潇的意志,更让他的视觉产生了盲点——他感觉自己仿佛是走在一个虚无的空间里,没有参照物,看不到路的尽头在哪,甚至连自己的位置都搞不清。
张潇有点沉不住气了,想打电话给姗姗,要她打辆出租车过来接自己,但是奇怪的是:姗姗的手机始终不在服务区,拨再多次还是这样。
这是怎么一回事?张潇挠了挠头,没办法,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往前走。所幸脚下是一条直路,没有岔道,只要一个劲走下去就一定能回许由,累就累点吧,为了姗姗,自己受多少苦也是值得的!
就这样闷头走了很长时间,大概有四十分钟,前面很远的地方终于能看到星星点点的亮光了,那是许由市的灯火,看到它,说明这条路快到头了,张潇一下又恢复了精神,揉了揉酸麻的小腿肚子,加快步伐向着灯光迈进。
姗姗,不要急,老公回来了。
张潇的心里充满了期待,然而,就在这胜利在望的时刻,他的肚子突然又疼了起来,情况跟昨天晚上完全一样,一阵疼过一阵,转眼便疼的连路都走不动了。
张潇龇牙咧嘴地想:这他妈是拉肚子吗?为什么白天一整天都好端端的,偏偏到了现在才犯呢?可当前情势已不容他多想,他左右看了看,捂着肚子快步向路边一丛野草棵里冲了过去……
一阵淋漓欢畅。肠胃是舒服了,但张潇感觉自己像是被传说中的“黑山老妖”吸去了阳气,浑身上下提不起劲来,肚子里更是感觉空荡荡的,似乎少了点什么东西。
他吃力地提上裤子,刚把皮带扣上,冷不丁左边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下——“兄弟,你东西掉了。”
张潇下意识低头一看,目光正好投射在自己方才的排泄物上——竟然是一摊鲜血淋漓的肠子!
“呀——”张潇尖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晚上十点整。
姗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灵魂的另一半似乎还留在刚才那个可怕的恶梦里:梦里,姗姗走在一片完全漆黑陌生的荒野地里,一只长相无比丑陋的怪虫在背后追赶着她,她死命地跑,正走投无路的时候,张潇突然赶到,挡在了自己与怪虫之间,像一尊屹立不倒的雕像。被激怒的怪虫咆哮起来,张开血淋淋的大口,一口叼住了张潇的脑袋……
张潇呢?老公呢?
姗姗打了个寒战,扭亮电灯,手忙脚乱地找到手机,拨出张潇的号码。
一秒,两秒,三秒——“您好,你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姗姗一下愣住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从心底慢慢升了起来,她把头埋在双膝间,低低地哭起来。
她害怕。
…………
第二天清晨,有早起下地的农夫,在田埂边上发现了张潇的尸体。
他终究没能走完这条“平安路”。
他死了,死的很惨。他的胸腹部被不知道什么力量扒开了,破了一道二十厘米长的口子。腹内空空如也,所有内脏全不在了,空空的腹腔内密密麻麻爬满了肉蛆一样大小的白花花的小虫……
案发现场实在太恶心、太恐怖了,很多围观群众已经吐成一片,没吐的也都捂着嘴,一脸难过的表情。甚至,连心理承受能力极强的刑警队长肖楚强也不由皱起了眉头。许由市治安一向不错,他已经很长时间没碰到如此残忍的凶杀案了——死者是谁?为什么会曝尸荒野?凶手又是什么人?死者尸体上密密麻麻的虫子又是怎么回事?
作为一名刑侦工作者和领导者,一切谜团都摆在面前等着他去解开,肖楚强感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陡然重了起来。
在刑警队多个部门的努力下,翌日,死者的身份终于调查清楚了:被害人名叫张潇,男,二十四岁,许由市贵山区小塘村人,未婚,职业是一家私人网络公司的技术员。经调查,被害人于案发当日(2008年7月18日)下午至平安镇访友,逗留至晚九点左右离开,沿平安路行至藕花村附近时遇害。案发时间约为晚九点至十一点之间,初步认定为他杀,死因不详。
警方马上传唤了案发当日、死者曾去平安镇拜访过的那位朋友,从他口中得知这样一个情况:案发当晚,死者着急赶回许由是要回家陪伴女友——那女孩名叫刘珊珊,好像是上海人。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警方马上顺藤摸瓜,通过死者手机上的资料联系到了那个名叫刘珊珊的女孩……
噩梦醒来后,姗姗不敢再一个人睡觉,他把几个房间的灯都打开,电视也打开,然后坐在床上傻傻地等 “老公”张潇回来。这时候,她哪里知道,那个爱她疼她关心她照顾她的老公再也回不来了。
他的生命被永远留在了那条深夜漆黑的路上。路不算长,但是,他终究没能走完它。
这一夜真是漫长。
黎明将至的时候,强烈的困意攻破了姗姗的意志,她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睡到中午,醒来后,空荡荡的房间里还是她一个人。
姗姗再次感到了恐惧,开始一遍遍拨打张潇的手机,却总是提示无法接通。心急如焚的她再也坐不住了,穿上衣服,急匆匆地来到张潇的单位。
姗姗多希望自己推开那扇门之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男友张潇的笑脸,他飞快地跑过来,跟自己道歉:“对不起老婆,我昨晚加班,没来及通知你,不要生我气呀……”
然而,迎接姗姗的却是前台小姐的一句:“抱歉,张潇今天没来上班。我们也正在联系他。”
没有来上班,难道他还在平安镇没回来吗?
可惜自己没有他那个朋友的电话,不然可以打电话过去问问,说不定张潇昨晚喝醉了酒,此刻正在他家床上舒服地躺着呢。姗姗正胡思乱想着,漂亮的前台小姐突然冲她眨了眨眼睛:“你就是刘珊珊吧?”
姗姗一下愣了:“你……怎么知道?”
小姐大方地笑起来:“张潇经常跟我们提到你。你确实很漂亮,张潇这小子挺有福气的。”
“哦,谢谢。”
这时候夸奖已经不能再给姗姗带来一丝快慰了,她强撑笑脸,跟小姐道了声再见,然后失魂落魄地走下大厦,回到了家。
没有张潇,这个家已经不再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