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座非常漂亮的教堂,显而易见才建成没多久,看上去崭新光鲜。
教堂主体是一栋两层小楼,一排四根淡灰色的柱子间是橘红色的砖墙,柱子上墙面上干干净净,看不到多余的装饰浮雕;楼顶矗立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十字架,也就是简简单单两根木头,没有耶稣受难的雕塑。
进出教堂的,都是些高鼻深目的西洋人,男人们戴着假发,要么穿着长尾礼服要么穿着水手服;女人们都是穿着腰间有巨大裙撑的长裙,拎着裙角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满是积雪的路上。
教堂的背后是一大片欧式风格的建筑群,和楚凡印象中青岛的那些色彩绚丽的欧式建筑很像。
“坏蛋,这个教堂怎么看起来怪怪的,”颜如雪凝视着教堂问道,脸上写满了问号,“和我见过的切支丹教堂不一样哦。”
楚凡也在奇怪,按理说幕府这么严厉的禁教,怎么可能允许切支丹教堂这么明目张胆地建在长崎的大街上?
看了半天,楚凡发现一个细节,那就是进出教堂的都是西洋人,连一个倭国人都没见着。
“如雪,你以前去的切支丹教堂是什么样儿?”楚凡想了想低声问道。
“都是白色的,哪像这个这么花花绿绿的,”颜如雪一边回想着一边说着,“而且到处都是浮雕,可漂亮了,这个教堂光秃秃的,难看死了。”
楚凡猛地一下想起来,颜如雪的描述让他想起上一世的天主教堂和基督教堂的区别来,眼前这座色彩艳丽的建筑,可不就是新教的基督教堂吗?
他刚想跟颜如雪解释一下,可小丫头的注意力早被其他东西给转移了,他只得跟着后面继续朝前走去。
就这么溜溜达达,一行人很快来到了浦上川江边一个不起眼的大门前。
这就是长崎最大的妓馆?楚凡看着那可以说有些简陋的门脸内心充满了疑惑。
只见整个大门乃至门旁的篱笆,都是用竹子搭成的,既不高大也不轩敞,唯一可以称道的是,不管是竹竿还是竹叶,乃至缠绕在上面的藤蔓都是一片嫩绿,楚凡凑上去看了看,发现居然全部是用绿色的绸布剪出来的,这份用心一下让楚凡打消了疑惑——这才是文人墨客们喜欢的调调儿,即便是大冬天也要打扮出所谓的“野趣”来。
抬头一看,门楣上什么也没有,只在竹檐下面挂了块小小的牌子,简简单单写着“花间の馆”,不注意都看不见。
正看着呢,门后早有个身高只及楚凡胸膛的年轻倭人迎了出来,光看他那双骨碌碌转着的眼睛,就知道是那种浑身上下装满了消息的机灵鬼。
他一出来看到是服色华美的明人,眼睛顿时就亮了,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再一瞥,瞧见了人群中的陈尚仁,立刻上前熟络地同陈尚仁寒暄起来,短短的几分钟里,起码鞠了十来个躬,看得楚凡眼都花了。
等到陈尚仁和他寒暄完,楚凡让这家伙帮忙找个通译过来,这才迈步进了花间馆。
进门才知道,这花间馆外面看着不怎么样,里面却是极尽工巧,假山奇石,亭台楼榭,无一不精细到了极致,显而易见是花了不少银子堆出来,隐约有江南庭院的影子,只是建筑更加恢弘大气一些——那正是盛唐遗风了。
可一路上不时闪现的倭人一下暴露这个卖肉场所的本质,喝得醉醺醺的买春客们毫无顾忌,光天化日之下追着那些脸上涂成鬼的妓子们嬉戏打闹,让陈尚仁一个劲儿的嘟哝有辱斯文。
楚凡原本还担心颜如雪看出什么端倪,又向自己发飙,可没想到扮成雪娃娃的她对这漂亮到极点的花间馆充满了好奇,一个劲儿地东张西望,好几次要不是楚凡眼疾手快,她就该掉水里变落汤鸡了。
眼看就要平安到达到那机灵的龟公给他们安排的水榭,结果还是出意外了。
一个约莫三十上下,满脸都是浓密褐色胡子的西洋男人在两个妓子的搀扶下朝楚凡他们迎面走来。
楚凡一看就知道他已经醉得不行了,因为他头上的假发早戴不住了,正拿在妓子的手里,而不管是他上半身穿的紧腰羊皮上衣,还是皮短裤,甚至连他勒得紧紧的紧身裤上,到处是斑斑点点的呕吐污渍;人还隔老远呢,冲天的酒气已经熏得楚凡他们皱眉头了。
他身形很高大,楚凡估计得有一米八,这就更显出他身边两个妓子的矮小来——头顶都到不了他的腋下。
与其说是俩妓子搀扶着他,不如说是他带着俩妓子东歪西倒的踉跄前行,好几次差点摔个马趴。
就这么走到楚凡他们身边时,他脚下一拌蒜,在俩妓子的惊呼声中,高大的身子朝着颜如雪就砸了下去!
“小心!”
走在后面的楚凡喊了一声,试图伸手去拉已经看傻了的颜如雪,却已经来不及了。
眼看这西洋人就要砸到颜如雪娇小的身躯上,楚凡眼前一花,那西洋人已是远远飞了出去,仰面倒在了地上。
楚凡这时才看清楚,原来是刘仲文出手了,一下就推倒了比他还高半个头的西洋人。
那西洋人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一双深褐色的眼珠凶狠地盯着刘仲文,嘴里嘟嘟哝哝不停念叨着,说的语言和楚凡在天津驿遇到的西得沙差不多。
他摇晃着朝刘仲文扑了上来,这次刘仲文再没用力,只是推开他了事,但这家伙居然不识好歹,朝刘仲文大叫大嚷起来,挥舞着拳头继续攻击刘仲文。
几次躲闪相让之后,刘仲文渐渐有些怒了,推那醉汉的力度慢慢加大,最后终于把他再次推倒在地。
爬了半天没爬起来后,那醉汉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嘴里反复就念叨着一个词。
“误会!误会!别动手!别动手!”
双方正莫名其妙地这么对峙着呢,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带着闽音的说话声。
楚凡转脸一看,一个二十七八岁,唇上留着一抹短短胡须的明人边喊边跑,气喘吁吁跑到楚凡身前不停作揖道,“我是通译,这是场误会,各位公子且听我解释。”
楚凡没废话,指着醉汉问道,“他说的什么?能听懂不?”
那通译面露苦色,吭吭哧哧半天才回答道。
“他要和这位爷……决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