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的话,把风燕原来平静的心湖又搅得天翻地覆。她默默地站在那里,身体忍不住一阵阵冰凉,但心却反而火热起来。
“大胆!段飞鸿!宁采女乃朕的女人,与你何干,你难道竟敢妄图染指不成?”懿宗脸色铁青,他猛地站起来,震怒道:“刚才的话,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段韬此时意识到飞鸿的荒谬已触怒龙颜,他为官多年,暗道大事不好,连忙拉飞鸿一起下跪,风燕见他们父子二人跪下,触动心绪,也急忙跟着跪下。
“微臣教子无方,竟敢口出妄言!罪该万死!望皇上赐臣死罪!”段韬一边说着,一边大力磕头,直磕得砰砰作响。懿宗一副横眉怒目,喝骂飞鸿:“私通后宫妃嫔可是株连九族的死罪!竟敢窥伺朕的女人!段飞鸿,你想找死么?”
飞鸿此时已然平静下来,他不急不躁,悠悠道:“飞鸿所求的是希望皇上可以善待宁采女,纵使皇上皇宫佳丽三千,但风燕是我儿时的玩伴,相识近二十载,飞鸿恳求皇上,可以令宁美人得到你的爱惜和疼爱,即使不能飞上枝头,也不至于在后宫低三下四,受尽委屈。”
“受尽委屈?”懿宗端坐案前,先前一脸严肃的脸色,现在已然慢慢柔和下来,他紧盯着飞鸿,静默一会儿,这才挥手指了指段韬道:“朝南,扶段爱卿下去,旁人也一并退下去。”
朝南不敢耽误,急忙上来扶段韬下去,段韬心惊胆战地站起身来,狠狠瞪了一眼段飞鸿,这才忐忑退下。
众人如水般划出殿内,一时间大殿里空荡荡剩下他们三个相处,懿宗冷冷道:“你们二人都起来说话。”风燕和飞鸿只好站起身来,风燕仍是低头站着,内心紧张无比,飞鸿却比她坦然的多。
懿宗来回地看看风燕和飞鸿,顿了半晌,这才道:“青梅竹马,相识二十载……男未婚女未嫁,你们应该早就情投意合了吧?”他说不上来此时是何种心情,虽然他对于风燕只存在恶作剧般的作弄之情,但陡然得知她与飞鸿从小就认识,心上这股怒火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话里都带着七分妒意。
“没有!”飞鸿、风燕得问,两人心中一慌,竟然异口同声,懿宗的脸色眼看就又沉了下来,风燕心中却说不上是喜是悲,抬眼看去,飞鸿正抬起头来,斩钉截铁般道:“启禀皇上,飞鸿自小懒惰,不求功名,逍遥惯了,喜欢浪迹江湖,偶尔拜访公主府,也见不到宁采女几次,因此情投意合一事决无存在之理,若存此心,飞鸿早就请父亲提亲了。”
“真的?”懿宗听他这一番坦白,已是信了七分。
风燕见此情景,也急忙道:“公主一向对风燕管教严谨,故此……虽与段公子相识,但一直严守礼法,并无越轨!还请皇上明鉴!”
懿宗冷笑一声,旋又紧盯飞鸿:“话虽如此,但你好像对朕要风燕斟酒奉客,十分不满!”
飞鸿倒也磊落,“不错,飞鸿确实有不满!风燕好歹出身公主之家,受尽呵护,如今礼聘为宁采女,身为皇上的妃子,身份理应更上一层楼,怎料竟要斟酒奉客,更听说她早日擦窗扫地,如此杂役,实不该让采女来做。”
虽然按理应该由礼官来劝谏的事,由飞鸿来上奏,于理不合,但风燕既然是飞鸿的青梅竹马,这样一来,话便说得有理有据起来。
懿宗不禁略感尴尬,又不想把前因后果解释给飞鸿听,毕竟身为一个皇帝,三番五次地被一个女人戏弄,宫闺内事,也没必要说给他,于是只冷哼道:“怎么,段飞鸿,你连朕的后宫之事都管起来了么?这里面的事实原委,非一言半语可以说清,你是不是还需要朕给你好好解释解释,才能让你放心,相信朕没有慢待了你的青梅竹马?”
风燕大急,她自知此事全由自己而起,才害得飞鸿此时为她出头,急忙重新跪下道:“皇上,一切乃风燕咎由自取,段公子打抱不平,却是误会了皇上!风燕害得皇上与段公子君臣不和,风燕有罪!”
她这一番话说得情思切切,懿宗看她态度诚恳,不禁笑了,又见飞鸿还站在那里,痛快道:“宁采女明白就最好!既然你有悔意,又有段公子打抱不平,好吧,朕今日答应,宁采女升为美人!”
一日之间,采女升为美人,风燕逃过责罚,又升位份,虽然这位份来的措手不及,想到此处,她忍不住看了飞鸿一眼,心头顿时涌出一份苦涩来,却也只能循礼叩谢道:“风燕谢皇上恩典!”
飞鸿虽然也感意外,但心中更觉痛楚,转念一想,能帮得上她,也好,只要她高兴就行。
“同期入宫的,只能晋升才人,你比她们更高一等,记得朕这个好处吧。”懿宗意有所指地看着风燕,风燕脸一红,低低地道:“谢皇上隆恩。”
懿宗一笑,他看一眼飞鸿,见他神色平静,并无异样,心中冷笑,也罢,即使你们两个有些什么又有何妨,风燕此时就在我手里,宫廷严森,还怕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样不成。
夜色沉沉,繁星流泻,整块天幕像被坠点上无数的钻石,冷冷发光,又见其中皓月当空,银辉铺洒,更有一番寂静的滋味,此时,整个皇宫也静悄悄的,烛已冷,更已深。
羊肠小道上,却是飞鸿与彩蝶正漫步而来,两人深夜私会,也知道要避讳宫中口舌,故而挑拣了一条甚少人会去的地方,此时彩蝶已知风燕晋升为美人,她低头走着,半天不发一言,飞鸿看看身畔的她,心头不禁升起一阵怜惜。
他与彩蝶几乎是从小一起长大,最是明白她的个性,自幼锦衣玉食,眼下却沦为宫女认人呼来喝去,彩蝶怎么经受得住?
“彩蝶,道不同不相为谋,我看,风燕无论如何都不会听你劝告的,你这一趟入宫,恐怕只会无功而返,还是趁早告诉公主,叫她接你出宫吧。”
飞鸿仍未知风燕入宫的苦衷,还当她只是爱慕虚荣,彩蝶有口难辩,有些内疚,答不上他的话,只是低头闷走。
两人已经走进了一座凉亭内,月华倾了一地,似乎往地上铺了一层水银,飞鸿怔怔地看着月亮,眼光一转,又落到彩蝶身上,道:“本来,皇上既有赏赐,我应该为你求情,请皇上开恩,让我把你带出皇宫,但是,风燕不同,她一心飞上枝头,只为荣华富贵,但后宫妃嫔何数以千计?她要脱颖而出又谈何容易?多少女子在后宫郁郁而终,我不想她过这种日子,我唯一能帮她的,只有这样,希望她往后的日子能走的顺一些。”
他语气低迷,又是情伤,又是失望,彩蝶深深感动,又觉无奈,
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怎叫人不遗憾,忙道“你这样为风燕设想,她肯定难过得不得了…”
“会吗?”飞鸿喃喃道,他望着高空明月,寒意深深,心中突然一片迷茫,他已不懂她的心,那些年的相知相许已随风而去,如今宫闱深深,形若陌路。
会在月下辗转难眠的人自然还有风燕,在经历了白天一系列变故后,她正独自一人坐在床边,拿着一个娃娃,用手温柔抚摸。
月夜枯寂,她坐在那儿,看着手上的娃娃,苦笑一下,轻声道:“娃娃,你说他是不是很傻?他在殿上忽然说出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他情真意切,竟敢向皇上公然提亲!是我太傻!那是大逆不道的死罪!我明知道他有家有父,有他的顾虑,断不会这样做,你说,我是不是痴心妄想?我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婢女,这个美人的身份,也是偷来的,也许……人家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
她失落地自言自语,彩蝶端了一盘甜羹,推门而入,见她神色不好,想到飞鸿与她两人彼此隔阂,忍不住道:“风燕,你还在想飞鸿大哥的事么?”
风燕自嘲道:“是啊,我在想,多谢他今日开口为我求情,否则这个美人,大概还不会这么快地落到我头上。”
彩蝶见她语气凄苦,急忙道:“你误会飞鸿大哥了,飞鸿大哥的确对你一片情深啊!”
风燕放下手边的娃娃,沉默不语,彩蝶将托盘放下,快步来到她面前,低声道:“他以为你想要的是荣华富贵,于是他成全你,为你提出请求,要皇上待你好,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着想,他不忍心看到你被人奴役,不忍心你被冷落,不忍心你在后宫郁郁而终!他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你,你竟然不领情,说他心里没有你!”
“我不要他领情!我不要他这样以为!”风燕心头陡然冲上一股怒火,她猛地站起身来吼道,紧咬着牙,两行清泪已忍不住流了下来,若不是……若不是……
但一切已无法挽回,她怔怔地看着彩蝶,轻声道:“彩蝶,就算我不误会,我们难道还能回到过去么?”
她凄惨地一笑,满面凄凉,转头轻轻地拍了拍床铺,擦去眼泪,“我要睡了,明日定有许多人来看我,还要去拜见皇后和太后,我今晚,定要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