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晒进窗来,在地板上拉出斜长的一道身影,那是伊楠,她正盘腿坐在半旧不新的地板上,面前散乱地摊满了报刊、碟片、小饰品等杂物,她埋着头,不紧不慢地整理。
与人合赁的房子人员交替频繁,一年下来,几个同学陆续都搬开了,剩下的几乎全是伊楠不认识的人。她工作又忙,与不熟悉的人混住在一起,难免有诸多不便,权衡再三,遂出去寻了个小套间。搬出来已经快一周了,直到周日才真正空闲下来。
不过一年的光景,想不到东西还挺多,伊楠虽然性格外向,骨子里却是个恋旧的人,很多东西都舍不得扔弃,于是只得找地方收藏起来,这一点,跟爷爷倒是很像。
一想起爷爷,伊楠就忍不住心存愧疚,她有小半年没回过家了,虽然每个月一领薪水就会一天都不耽搁地把至少二分之一的钱给他们寄回去,但心里也隐约觉得,爷爷奶奶现在渴望的大概不是她的钱,而是希望能常常见到她。当然,他们是不会直接跟伊楠说的,反而总是劝她安心工作,对她的“杰出成就”自然也感到欣慰和自豪。只有每次从家里返回C市时,二老眼里流露出来的不舍和担忧让她觉得格外难受。她也提过要把他们接来一起住,但两人异口同声拒绝了,他们不想给孙女添麻烦,况且在乡下住惯了,换个地方实在不容易适应,年纪大的人,对乡土有着异常的执着。
慢条斯理地收拾,也是难得的休闲时光。
有人敲门,轻而谨慎的“笃笃”两声,伊楠顿了一下,静心听,什么也没有,估计是敲旁人的门,她的新居,还没来得及通知新朋旧友。
她低头继续整理,不去理会。
可是,隔了片刻,又是“笃笃”两声,这回听清了,确实是在敲自己的门,她有些讶异地起身,胡乱套上拖鞋就跑过去。
门一开,站在外面的人令她着实吃了一惊,不相信似的喃喃唤了一声,“梁先生?”
梁钟鸣朝震愕中的伊楠温和一笑,见她没有让道的意思,遂问:“方便进去吗?”
伊楠如梦初醒,赶紧闪到一旁,“啊,当然可以,请进。”
他踏进门,却在玄关处停驻,目光扫了一眼室内,伊楠见状,仓促地解释,“新搬的家,咳……很乱。”
梁钟鸣笑笑,未加置评,先问了句,“是不是要换鞋?”
“没事,没事,不用那么麻烦。”伊楠拼命摇着手。
可是他始终站在门口的地垫上不肯踏进来,委婉地笑言,“地板很干净。”
伊楠今天的确打扫过,地板还洗了两遍,僵持片刻,她只得硬着头皮拉开门边狭小的鞋柜,翻出来一双夜市上淘到的兔宝宝拖鞋,意意思思地递过去,“就只有这个了。”
望着这双憨态可掬的拖鞋,笑容再次爬上梁钟鸣的面庞,他若无其事地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拖鞋干净温暖,厚实可爱的动物头像踏在他脚下,有种异样温馨的感觉。
伊楠早已抢先扑过去将散乱在地板上的零碎物品飞快地往旁边的纸箱里扔——刚才她就是从这纸箱里把东西一件件掏出来的。汗颜之余,她庆幸自己今天打扫得还比较卖力,室内称得上窗明几净。
乘她收拾的当儿,梁钟鸣站在客厅里打量四周,房子很小,也就三四十个平方,家具简单且陈旧,左端靠墙处安置着唯一的一张硬木沙发,角落里的简陋小几上搁着电话机,对面是放电视机的柜子。靠窗处的小方桌应该是吃饭用的,两边各摆了一把椅子,不过看起来,是个多功能的,因为桌子的一角还堆放了几本书和笔记本之类的物件儿。再过来,就是相邻的厨房和洗手间,从门口望进去,设施倒一应俱全,过道却窄得似乎转个身都困难。房间也只有一个,从外面看进去,格局也很小,他没细看,走到窗边,倚足而立,回身望着仍在忙碌的伊楠问:“怎么会想到搬家?”
伊楠头都没来得及回,手脚不停地要将地板清理出来,胡乱答道:“哦,原来的房子太吵,人多嘴杂的,我这一阵经济还可以,所以也就奢侈一下了,呵呵。”
她很瘦,即使穿了一套宽大的浅灰色运动套装,也没能掩住纤细的腰身。外套带个帽子,双肩处还垂下来两根系带,仍是一副学生模样。因为是在家里,长发只拿一个绢妆的发带松散地缚了一下,零散的碎发垂荡在耳边,有种清秀的韵致,而她欣悦的回答竟让梁钟鸣感到一丝酸楚。
终于打理停当,地板恢复了体面,伊楠这才舒了口气,直起腰来,见梁钟鸣始终站着,连忙给他让座,又慌不迭地问:“要喝茶吗?”
“不用,你别忙了。”他说的是真心话。
可伊楠还是冲进了厨房,过了片刻,她执了一杯清水出来,讪讪地搁在他手边,觉得很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忘了不是在公司,我这里……只有白水,还是凉的。”
梁钟鸣笑得有些无奈,“都说不用了,你也坐吧,来得本就冒昧,再让你忙乱,是我该抱歉才是。”
伊楠于是也在凳子上坐下,桌子很小,这样近距离相对坐着,气氛忽然就局促起来,刚才的一番忙乱没能缓冲乍然见到他的震撼,此时空闲下来,更觉得没着没落的,她朝他笑了笑,紧张而干涩,“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尽管这样的氛围梁钟鸣也不太习惯,但相对于伊楠的无所适从,他还是要沉稳许多,“冯奕告诉我的,刚好路过这里,所以顺道上来看看你。”
伊楠的笑容僵了一僵,随即又消散开来,此时的她,除了慌乱,心头还有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她从未奢望过有朝一日,梁钟鸣会踏足自己的生活区域,对她来说,他是那么的遥不可及,然而,现在他就这样真实地坐在自己面前,微笑着跟她说话,她的全部身心都沐浴在细细密密的喜悦之中,已无暇顾及其他。
“啊!我想起来了。”她忽然毫无征兆地跳起来,把梁钟鸣吓了一跳,“我早上炖的红豆汤还有小半锅呢,我去热一碗来给你,放上糖,味道可好了。”
她急不可待地起身又要往厨房里去,却被梁钟鸣及时抓住了胳膊,“不用了。”
即使隔着衣服,她也能感觉到梁钟鸣拽住她的手很用力,她被迫止住脚步,脸上渐渐起了一丝红晕。
也许察觉到自己的突兀,梁钟鸣很快松开她,温和地笑了笑,“坐着陪我说说话就好。”
伊楠只得坐下来,一时之间,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来开场,她从没遭遇过这样的尴尬,无法不觉得遗憾,因为再也不能象从前那样在他面前口没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