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楠咽掉涌到喉咙口的酸楚,连同眼泪一起逼了回去,她转过身来,朝着梁钟鸣走过去。到了跟前,她勉强向他展开一丝笑颜,很无力,也没有要解释的欲望,这样的选择,相信他能明白。
梁钟鸣望着她的眼里却没有欣慰。
“你没必要这样。”他说。
伊楠低头不语,一脸凄楚之色。
梁钟鸣怔怔地望向曲终人散的出口,有什么东西在无形中被抽离了他的身体,再也寻不回来。
叹了口气,他什么也没说,走在她前面,轻声道:“我们走吧。”很快,他们就置身于寒冷的室外。
车里的暖气热得很快,伊楠浑身象融化了似的舒展过来,可是心却一寸寸地冻住,越结越硬,最终存封在冰点里。她无意识地叹了口气,望着挡风玻璃外面流淌而过的路灯光,心情也随之恍惚起来。
“你刚才,是在同情我么?”梁钟鸣开着车问她。
伊楠醒转过来,没有看他,只幽幽地问:“你会需要同情吗?”
梁钟鸣僵硬地笑了笑,隔了一会儿又道:“其实,那男孩挺喜欢你的,你应该也是吧。”
伊楠一下子怔住,本就理不清头绪的脑子更加凌乱。
梁钟鸣却不再打扰她,有些话点到为止就足够了,对她和他都一样。由着她呆呆地靠在玻璃窗上任思绪纷飞,她甚至忘了问他要带她去哪里。直到他踩刹车,然后在驾驶座上回身望着她,她才惊醒似的问了一句:“到了?”
转头看窗外,熟悉的街景和店铺,原来他送她回了公寓。
他抿了抿嘴,柔声道: “你累了,回去早点休息。”
“那你呢?”她担忧地看着他。
他笑笑,“别为我担心。”想了一下,又道:“明天一早我就走了,你的麻烦已经解决,我还得去解决我的麻烦。”
伊楠更加忧心忡忡,“你真的打算卖股票么?冯奕一直很担心你,我也是,我们……”
“伊楠!”梁钟鸣打断她,“这是我自己的问题,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我知道你们都很想帮我,只是某些时候,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也许,反而是另一个麻烦的开始。”
伊楠听得惊呆了,“你是说……我去找她……”
梁钟鸣意识到自己言重了,朝她笑了笑,宽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鼓足了多大的勇气才迈开那一步,冯奕告诉我的时候我几乎难以相信……”
“伊楠……”他轻轻地唤她,象很久以前,他们偎依在一起互相慰籍时那样,他的思绪也仿佛飘向了那遥远的时空,脸上的温柔之色愈加沉溺,然而,渐渐地,他开始陷入落寞,象从某个美梦中醒来。
他不再看着她,眼神投向虚无的远处,“我很高兴,你终于找到了可以陪你一起走的人……”
伊楠对他此时的思绪完全捉摸不透,开始觉得不安起来,她很少见识到梁钟鸣有这样跳跃的毫无关联的思维,很多时候,他宁愿把想法深埋在心底,也不会象现在这样贸贸然摆在脸上,而他的柔色和寂然同样令她无措,进而觉得难过,这毕竟是她爱了那么久的人,她一直希望他能过得好,不管是从前选择跟他在一起,还是后来的离开,如今,她却无法不疑心,是否正因为自己的介入,才使他陷入更深的两难境地?
而他最后那句“祝福”只能让她愈加尴尬和悲哀,她还没来得及去探究清楚这两人在自己心里的份量,而孟绍宇显然也未见得真愿意陪伴她走到最后?
谁会愿意选择一个跟过去纠缠不清的人呢?
她无法把这些话告诉梁钟鸣,如今的他,再不象以往那样,是个纯粹的良师益友,他们已经走得太远。
梁钟鸣再度转过脸来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伊楠审视着他,仿佛跟刚才在机场看到的完全不同,她很难用语言描述得清,眼前的这张脸沉稳从容,让她感觉不到一点落寞和形单影只才有的萧索。有那么一瞬,她甚至怀疑,自己刚才的怜悯泛滥是否只是源于自己的臆想?
她从后座上拿起唯一的行李,推开门,梁钟鸣手撑着方向盘,静静地望着她始终没说话。
“那我回去了。”她最后说。
“伊楠!”梁钟鸣忽然又叫了一声,待她回头望着自己时,他却发现把那句话讲出来其实也有些艰难,于是只简短地道:“好好珍惜。”
伊楠怔怔地盯着他,这句话在此时说出来,实在是莫大的讽刺,但她已经不想再去多加解释,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
开了锁,一室的清冷,家里空无一人。借着窗外的霓虹灯光,她丢下行李,挪步来到沙发跟前,然后疲倦地坐下,在昏暗中像个傻子似的呆坐着。
脑子里各种片段风起云涌,象过电影一般,一截一截清晰地回放。她觉得自己象活过了小半辈子了,活得这么久,奔波得这么累,最终却还是孑然一人,还有人比自己更失败的吗?
当梁钟鸣拥她入怀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感觉到如期的温暖和满足?她想起孟绍宇咬牙切齿转身离去的身影,那一刻,她难道没有犹豫和懊悔么?
“那个男孩……很喜欢你,你……应该也是……要珍惜。”
原来,连梁钟鸣都觉察到了,不知从何时起,她感情的天平早已悄悄倾斜。
还来得及么?
她的手心紧紧攥着靠垫的一角,不停反问自己,还来得及么?
也不知坐了多久,她的手机终于响了起来,她顿了一下,立刻手忙脚乱地翻出来接听,似乎她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一个电话。
是敏妤打来的,“你现在方便出来吗?”
伊楠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方便,我在家里,你们在哪儿?”
敏妤报了名字,原来就是上回两人喝酒的地方,“他有点醉了。”
伊楠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好,就来。”
餐厅里已经没有多少客人了,孟绍宇跟敏妤坐在靠窗的一角,显得尤为扎眼,他面色通红,正在跟一脸无奈的敏妤拼酒。小方桌上,几个酒瓶和两个酒杯被掳到边上,正中间摆着一把银色的调羹,孟绍宇一脸孩子气,认真地试了试角度,然后闭起眼睛,用力一转,调羹滴溜溜转了几圈后,勺口正对着敏妤,他大力地拍桌,哇哇乱叫,“终于轮到你了,喝喝喝!”
敏妤蹙眉端起酒杯,不情不愿地举到唇边,在孟绍宇睽睽的瞪视之下,还是不死心地往门口瞟了一眼,期待救兵降临。
在看到伊楠的刹那,她立刻如释重负地大叫一声,“小姑!”
孟绍宇没有扭头,脸去陡然间阴沉下来,不耐烦地催促道:“你喝不喝呀?”
伊楠走到他们面前,敏妤放下杯子,赶紧起身,“那个,你们聊吧。”
孟绍宇一把将杯子夺过来,扬起脖,一饮而尽。
敏妤担忧地望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地看看伊楠,拍拍她的手臂,抽身先走了。
伊楠在他对面坐下来,孟绍宇立刻将目光转向窗外,不去看她。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只说了一句,“对不起。”一天之内,她跟三个人都说了这个词语,言辞已经蜕变得如此匮乏。
孟绍宇向着虚空喃喃地问:“在你心里,我是否一直就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她想说不是,可嗓子眼里象着了火似的,水份全都蒸干,发不出任何滋润的音节。
“我跟你的感情很平淡,比不了他给你的那样轰轰烈烈,是吗?”
伊楠觉得自己象置身于一片漆黑中,满目荒芜,什么也摸不到。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低沉过,“我不怕等,也不怕花心思。”他终于转过头来正视着她,眼里的怒意早已烟消云散,余下的尽是无尽的哀凉,“我怕的是碰不到对的那个人……怎么暖也暖不热,还固执地抱住过去的人!”
伊楠的心被他的目光冻住,连带整个身子一起动弹不得,先前的那点儿期待也越来越微弱。
“对不起。”她无望地看着他,又说了一遍。
孟绍宇不再盯着她,扔掉手上把玩的调羹,缓慢地说道:“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其实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我退出。”
伊楠石化了一样坐着,无法言语,也无从辩白,她怎能在伤了别人的心之后再要求他重新来过?
他从她身边走过时,驻足停留了几秒,伊楠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她的手死死揪住桌布的下摆,象攥住了最后一丝希望。
漫长却又是短暂的五秒,没有谁说话,他终于抬脚,离开,脚步踉跄,在门口被一层台阶绊了一下,靠在服务台边的侍应生本能地一声低呼,想上去扶他,孟绍宇朝他摆摆手,从兜里掏出皮夹,甩出来几张钞票,故作潇洒地挥着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