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在小说《倾城之恋》中做过如此大胆的猜测: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城市倾覆了。
伊楠坐在暖融融的阳台里,脑海里莫名其妙地涌起这段话。
当然,她还没有自大到认为云玺的变故皆因自己而起,但是,总还是有些关系的罢?
只是,煎熬中的云玺最终究竟会走向何方,又是为了成全谁?她完全无从假设,谜底尚未掀开,而她已经觉得厌倦了。
她把窗帘全部拉开,隔壁的阳台上,几个穿标准工作服的身影在闪动。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今天孟绍宇搬家。
敏妤站在门口与在走廊里指挥的孟绍宇搭讪,他很忙,跟她说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
“上品苑不是靠近九曲桥了?离这儿可远了,不过听说环境不错的。”敏妤对孟绍宇的新居作着评价,她做装潢的,对整座城市的楼盘如数家珍。
孟绍宇正协助搬运工将一个装满物品的箱子使劲阖上盖子,东西太多,盖子倔犟地翘立着,不肯压下去。他突然发了狠劲,半蹲在那里用膝盖奋力一顶,但听咔嗒一声,终于能够顺利上锁。
抬头瞟了一眼敏妤站着的方位,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环境是挺好的。”
一个工人从屋里走出来,手上拎着个牛皮纸文件袋,向着孟绍宇问:“这个不要了吧?”
孟绍宇接过来,蹙眉打开看,类似的袋子他有很多。敏妤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望过去,依稀看出是几幅人物素描。
孟绍宇很快就把画塞回去,眉头却皱得更紧,似乎很不耐烦,“谁说我不要了。你们别瞎翻我东西啊!”
工人忙解释道:“是在厨房门口拣到的,许是从哪个箱子里掉出来的,我们可不敢乱翻。”
孟绍宇不理他,把纸袋丢在箱子上,嘱咐旁边的工人,“给我装进去。”兀自走进屋里检视去了。
敏妤抢上前去,热情地对工人道:“我来帮你。”说着,乘势将纸袋子抽过来,绕开白绳子的锁扣,急迫地翻出里面的内容来看。
工人本对她存了几分好感,没想到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又见她与孟绍宇是熟识的,也说她不得,只能小声催促,“姑娘,快给我放好吧,一会儿主人家来看见了,我们要扣钱的。”
敏妤却紧抿双唇不吭声,手上死死攥着那几幅素描,越看越不是滋味——全是伊楠,有微笑的,有惆怅的,有生气的,每一张都栩栩如生,仿佛象活的一样。她猛力将画塞回去,直起身来扭头就往隔壁走。
工人朝着她的背影不满地瞥了一眼,嘴里轻声嘀咕了两句,又把袋子重新收拾好,塞进满当当的箱子里,学着孟绍宇适才的样子拿膝盖一挤,顺利地盖上盖子,锁好,然后就着箱子上满意地嘘了口气。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到了门外的走廊上,孟绍宇也没几个箱子,工人开了电梯,小心殷勤地逐一搬进去。
孟绍宇锁上门,最后看了一眼隔壁,门紧闭着,连敏妤都回去了,他呆呆地朝着那扇深褐色的门盯了片刻,眼里既有期待又有失落,有人在身后喊他,“孟先生,进来吧。”
他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将背上的行囊又整了整,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走进电梯。
门很快就阖上,下行了。刚才还闹哄哄的走廊,一时只余了让人发虚的空旷的寂闷。
门的这一边,敏妤正在向端坐在电脑前的伊楠发火。
“姚伊楠,你的心是铁做的吗?你当初那点执着的劲儿都跑哪儿去了?”
伊楠叹了口气,不得不转过身来,背对着电脑,“你这又是怎么了?”
敏妤的胸膛激烈地起伏,眼前飘来飘去的都是那几幅画和面前伊楠淡然的一张脸,她突然恨得牙根痒痒,为什么有些人求都求不得,而有些人却不知道珍惜。
“是你对不起他在先,你装什么清高,你如果心里还有他,就放下自尊,赶紧下去找他!还来得及!”
伊楠静静地盯着她看,敏妤盛怒的眼眸在她平和的凝视下渐渐褪去火气,转而闪烁不定起来,她把目光别向一方,低声道:“小孟他根本就没忘了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次机会呢?他这一走,以后再要想让他回来恐怕就不容易了。”她喃喃地细述,连自己都未察觉语气里越来越明显的哀怨,而伊楠却感觉到了。
伊楠心里有些酸楚,分不清是为了敏妤还是为了自己,她低下头去,思忖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小妤,他走了,可还是会在这座城市里,如果有一天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敏妤怔忡地看着她,伊楠的脸色如此平静,“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自己真正要什么。这么多年,我的心里塞满了太多的人和事,一直没办法心平气和的过日子,你说得没错,以前的我太执着,太自以为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要把我的心空出来,好好透透气。小妤,不是我想装清高,只是我真的累了。”
“小姑……”看着伊楠疲倦的神色,敏妤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冲动,“我其实也不是那个意思,可你知道,小孟他,他对你真的一直……”
“小妤,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所以,”伊楠转脸向着窗外,幽然道:“等我走了,你好好把握机会吧。”
敏妤惊愕而愧疚地望着她,哑然无语。
冯奕打来电话的时候,伊楠正坐在被窝里看书。敏妤下午出去找朋友逛街散心去了,临走时,嘱咐伊楠说如果玩得晚了,也许不会回来过夜。伊楠知道她心里正别扭难堪着,于是也没勉强。
“伊楠,我回来了。”冯奕的声音难得有些沙哑,有种掩饰不住的颓唐。
“哦,都解决了?”伊楠淡淡地问。
虽然明知冯奕的来电一定会向自己透露不少有关梁钟鸣的最新信息,可伊楠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居然提不起多少兴趣来。也许在见到梁太太之后,她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关于“爱”的美好幻想都被击破了,那段她曾经极为珍视的感情经不起现实一而再再而三的“凌迟”,而她去见梁太太,则是最终将“爱”送上了断头台,从此尘埃落定,斩断前缘。她也没有料想中的那么唏嘘感伤,也许很多滋味要等一阵子之后,在心里发了酵,千般酝酿之后才能品出真实的滋味来。
“梁先生把远大的股票都卖给了许志远,条件是把那五家酒店都赎了过来,现在梁先生是酒店集团真正的主人了。”冯奕直接而沮丧地说,却不再似从前那样愤慨,“他说这是把酒店维持下去的必要举措。”
伊楠的心上落下一声叹息,什么也不想评说,那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沉默了片刻,她仅仅问:“你有什么打算?”
“梁先生说我可以继续留下来打理酒店,但是……”他说到这里,却顿住了。
伊楠调整了一下坐姿,放在被子上的书被她重新擒在手里,因为觉得这个电话即将结束了。她温和地敷衍着,“这不挺好的,你不是一直希望梁先生能有一块独立的业务么?”
“不,伊楠,事情没这么简单。”冯奕喃喃道,“一直以来,我太自作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