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护理先热情地迎上去,“梁先生,来看许先生啊!”
梁钟鸣转过脸来,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随意一扫就飘向了她身后的伊楠,然后再也调转不开。
“这位是J市来的姚小姐,专程来看许先生的。”江护理给他介绍。
“我知道。”他凝视着伊楠,“江小姐,我想跟姚小姐单独讲几句话,可以么?”
江护理愣了一下,立刻会过意来,识趣地笑道:“可以可以,那我先走了。”
伊楠对她稍稍一欠身,道了声谢谢。
梁钟鸣没有靠近她,仍站在原地,保持着适才的姿势,言语中含着一贯谦和的笑意,“什么时候到的?”
伊楠轻声回答,“今天上午。”口气有些漠然。
他低下头,斟酌着语句,却发现徒劳,很多想说的话已经无从说起,能说的永远是那几句无关痛痒的场面之辞,他的唇边泛起浅淡的苦笑。
伊楠也默不作声。有低柔悦耳的水流声飘入耳中,稀释着空气里渐渐聚拢起来的冗闷。
他们最后那次见面还是数月前他在机场接了她送回家,临走时,他对她说:“好好珍惜。”之后再没与她联系。
数月来,他们对彼此的了解都是从第三方那里得到,就好似隔着一层纱,再丑陋不堪的现实也有了回旋喘息的余地,伊楠觉得这要比赤裸裸地直面仁慈得多。如果没有今天的相见,她会选择遗忘最近发生的一切,仅仅带着从前的那些美好回忆远走他乡。
“我听说,你要走了?”他终于又问。
她点头。
“什么时候?定了么?”他不再看她,嘴上问着,眼睛已经睃向远处,口气始终淡淡的。
“下个月。”
他也点头,然后扭头看着她,“到了那边,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找我。”说完才发觉自己没多少底气,纯粹习惯使然,于是有些后悔。
从他见到那张卡端正地搁在他的办公桌上,从他了解到卡里的那笔钱分文未动的一刻,他就清楚她对自己的眷恋已经到头了。
他与她之间,从此不再有一丝瓜葛,亲手斩断情丝的人,先是他,再是她。
他以为她会昂起头颅来凛然回答自己“不需要。”
可是她忽然盯着他说:“请你对志远好一点,可以么?”
他怔忡地望着她。
她的眼里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平和而悲悯,带了几分诚恳,“我知道你对他其实不错,但是他需要的,可能不只是物质上的满足。”她无法说得太具体,轻吁了一口气,“多关心关心他吧,你已经得到想要的一切。”
最后那句话让他的心猝不提防间被莫名刺痛。
他顿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有一缕淡淡的清香飘过鼻息,他依稀辨别出,是栀子花的味道。
他心神恍惚。
她走出去一段,突然又转身看着他,那一瞬间,他的胸膛被炙热的空气填满,有窒息的感觉。
“最后问你个问题。”她说。
他看着她,不动,浑身绷得紧紧的。
“你对我……是否曾经有过一点真心?”她眺望着远处的湖景,声音飘忽不定。其实明知这样问很愚蠢,可她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不想在以后的岁月里再有悬疑,哪怕只是偶尔的一丝困扰。
他不回答,保持着一贯的缄默。
她等了一会儿,明白不会再等到什么,就像遥远年代的那次在酒吧,他逃避而她穷追不舍,原来奔跑了这么久,不过是又回到最开始的起点。
她笑了笑,感伤却又释然,不再说什么,背转身去,扬手轻轻朝他挥了一挥,就像挥掉生命中的一片乌云,干干净净地离开,从此再无牵挂。
梁钟鸣伫立成了一尊佛,双目追随她离去的背影,她窈窕的身姿越行越远,最后成为一团模糊跃动的紫色,连严景玲走到他身旁都未察觉。
“为什么不敢回答她?”她眺向那几乎看不见的身影,淡然发问。
他被惊醒,收敛起眸中神色,却不理她的问题,顿了一下,说:“我不上去了。”
景玲扯起嘲弄的笑容,不肯放过他,“就这么让她走了,不觉得可惜么?”
他终于皱眉,凛然睨了她一眼,“胡说什么。”
她的笑又深了一些,“所有人都在演戏,只有她是真的。”她的目光牢牢锁住丈夫,似乎要洞穿他。
他没有搭讪,低头看了看表,“四点有个会,我先走了。”头也不回地离去。
景玲的唇微微发颤,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在伊楠找上门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那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并非梁钟鸣向她描述的那样纯粹作戏,她有着女人特有的敏感与锐利,伊楠的眉眼举止无不透露出一种让她觉得危险的气息,但她是个识大局的女人,她忍了。
她本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让所有迷团与那些不光彩的过去都沉入泥潭,在心头撇得一干二净。
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她的愤懑不是源于再见伊楠,而是她突然发现了那个隐藏得很深的真实的梁钟鸣——他今天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而是知道了伊楠会来。
她知道他们之间不会再发生什么,他赶来,不过是为了最后见她一面。可是这个认识足够让景玲心碎,自己早在不知不觉间,把丈夫的心给弄丢了,或许,她从来就没得到过。
得到了又能怎样?
那个女孩,也许得到过,可是他待她也不过如此。景玲忽然感到心寒,仿佛看到自己今后的命运。
他们胜利了。
然而,这胜利似乎只属于梁钟鸣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