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武人都喜欢学着政客搞计谋了。你张自忠的这一手,我会看不出来吗。无非就是要利用我萧振瀛,达到对付宋哲元的目的。
吃萧振瀛这碗饭的,要在春秋战国时那都是标准的纵横家,一般人在他们面前比划这个,纯属班门弄斧。
当着张自忠的面,却还不能这么说,萧振瀛只能拿早已过时的兄弟大义来推托。
大家都是兄弟,不能这样。为了国事,为了义气,我甘愿牺牲。
见萧振瀛“死不改悔”,张自忠又去串联冯治安和赵登禹,几个人秘密找到萧振瀛,吵吵着要推他为首,举兵倒宋。
萧振瀛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万万使不得。
不是说没有力量倒宋。事实上,当时萧振瀛只要愿意,倒宋是很有把握的。除了张、冯、赵之外,29军的骑兵部队都是原来的东北义勇军,那是当初萧振瀛招抚过来的,又是他的家乡子弟兵,只要他登高一呼,自会应者云集。那样的话,宋哲元是抵挡不住的。
可是如此一来,29军内部骨肉相残不说,更会引狼入室,使华北丧于日本人之手,而这是萧振瀛无论如何不愿意看到的。
鉴于继续留在华北处境尴尬,萧振瀛便以去京开会为由,向宋哲元辞行。临行之前,他流露出想留在南京的想法。可是宋哲元马上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
不行,你不能留中央,甚至不能留在国内,只能出国。
潜台词就是,我无法用你,别人包括蒋介石也不可用。
此时的萧振瀛痛苦至极。也许他在内心里还曾寄望过宋哲元能挽留他,未曾料想对方不仅无此表示,还非要逐他出国不可。
29军,心血所铸成,到头来自己却被第一个鸟尽弓藏,扫地出门。这就是一切有功之臣的必然结局吗?
也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无论欢笑还是眼泪,到最后或许全都会失去。
确实是我该走的时候了。
临行之前,萧振瀛唯一放不下的还是这支军队和华北之安危,尤其“举兵倒宋”一说令他后怕,所以他要最后给宋哲元留一个安内御外之策:
29军诸将,可令张自忠在前,刘汝明殿后,冯治安居中,如此应变,可保无忧。
这是萧振瀛苦思多日才设计出的一个用人方阵,也可以说是他留给宋哲元的最后一个“锦囊”。
29军的四个师长,以张自忠为最强,但他又有跟宋哲元别苗头的架势,因此不能放在身边,得让他顶到天津去做前锋。
刘汝明根本就不买宋哲元的账,你再怎么拉都没用,不如让他做后卫,最起码还可以保住一个察哈尔。
唯一可以重用的是冯治安!
当初29军建立时,冯治安本人并无一兵一卒,能一下子进入高层,是因为他过去在老西北军时曾对张自忠有保举之恩,后者要报恩,才向宋哲元鼎力推荐,也就是说,没有张自忠的面子,冯治安是做不了师长的。
这也是张自忠私下搞串联,打算造宋哲元的反时,冯治安不能加以推托的原因之一。
冯治安的弱点,就是他的腰杆始终不硬,只要把基本部队交给他掌握,再施之以恩,就能使之成为嫡系心腹。
你可以放心地让冯治安居中,今后万一遇到什么危险,不说进,至少退还是有余地的。
最后还有一个赵登禹。
萧振瀛在他的安内策中并未提及如何安排赵登禹,不过这位华北第一军师其实是看得很明白的:稳住了冯治安,也就稳住了赵登禹。
因为赵登禹和冯治安的私下交情很好,长城抗战时,赵就是在冯的下面做旅长,冯不叛,他也不会叛。如此,宋哲元身边又可多出一个策应前后场的自由人。
虽然宋哲元当时还没想到萧振瀛的布局会影响那么长远,但他对张、冯、赵等部将“躁动不安”的情况已有所耳闻,而且也知道萧振瀛这么说并未掺杂私心杂念,全是为他着想,因此郑重地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萧振瀛很欣慰,这样就好,我们毕竟兄弟一场,如此我就放心了。
终于又听到了一声“兄弟”。
可是如今不是兄弟惜别,而是兄弟相逼,相逼之甚,竟不能容对方在海内有尺寸栖身之所。两人从此只能形同陌路,咫尺天涯。
还记得八拜结交时的山盟海誓吗?还记得29军初创时虽然艰苦卓绝,但你帮我扶、同甘共苦的情景吗?还记得一个曾是心腹手足(萧振瀛),一个曾是长兄骨肉(宋哲元)吗?
一切都是飞花,一切都是流水,一切都会成空,一切都不能作片刻的挽留。
奈何,奈何。
到了分手的最后时刻,萧振瀛无限眷恋地再次环顾了眼前熟悉的景物,在这里,他曾顽强苦斗,这里是他的家,是他的根基,然而现在只能挥手告别了。
何日才能归来?
想到这里,萧振瀛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忽然泣不成声,一旁的宋哲元亦备感伤心,呜呜地痛哭起来。
哭,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第一次,然而以这次最悲痛,最真实,也最震撼人心。
说离别,离别就在眼前。他们二人谁都不会想到,等到重新聚首见面的时候,世界已变得让他们自己都不可想象。
29军的很多老兵,特别是骑兵师的人后来都说,萧振瀛如果不走,听从张、冯、赵的话,是可以改变历史的,那样的话,华北和29军就会是另外一种处境了。因此,他们到今天都认为,萧振瀛的离开,是他本人历史上最大的错误。
然而伤心人总是别有怀抱,在那个时候,当事者又能有多少更好的选择呢。
其实,对于萧振瀛被迫离开华北这个现实,连蒋介石都不能接受,却又无可奈何。
黄、萧都不在,华北今后麻烦了。
幸好,萧振瀛还留下了“锦囊”,又幸好,宋哲元照做了,而且效果立竿见影,29军内部得到暂时稳定,日本人无孔而入,又接着打起了绥远省的主意。
这就有了著名的百灵庙大捷。正是这个大捷,令黄郛在弥留之际仍激动不已。
百灵庙大捷的创造者是傅作义,字宜生,山西人,毕业于保定军校第5期,时任绥远省主席。
傅作义的成名之作为涿州之战。
那还是在二次北伐的时候,当时傅作义带了一个师单兵突进,一举占领了北京西南的涿州。这在军事学上本来是一个出奇制胜的锁喉招数,既能切断奉军的南北联系,又可以直接威胁京津。无奈其他北伐部队不能配合,竟然都被张作霖给打退了,这样一来,反而把傅作义自己逼入了绝境。
张作霖调动重兵,在外面围了一重又一重,原以为城里的人一无援兵,二无供给,应该支持不了多久,谁知道傅作义特别能熬,一熬就是100多天,奉军愣是攻不进去。最后还是阎锡山认为守无意义,授意他停战议和,涿州之战才得以结束。
从此之后,大家都知道了,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如果一定要进攻,最好还是离这位姓傅的远点,因为他的那张盾轻易是戳不破的。
到了长城抗战,傅作义又再次让日军领教了他善守的特点,他在牛栏山成功阻击并杀伤了铃木旅团,堪称长城抗战末期中国军队的少见佳作。
正是知道傅作义的厉害,所以日本人在攻之前,颇想使老傅不战而降。
来绥远招降的是板垣。
早在长城抗战前后,板垣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实在不是个做特务的料。可是自从时来运转,当上关东军副参谋长后,板垣的自我感觉又良好起来。即便上次在华北被萧振瀛涮了一把,他仍然不改初衷,始终认为自己比别人更玩得转。
看来很多时候,乌纱帽还真的能起到点兴奋剂的作用呢。
傅作义倒是很客气,他以绥远省主席的身份,穿着便装,亲自到飞机场去迎接。
不过坐下来谈就是另外一码事了。
板垣说,中日同文同种,所以要“互相亲善”。
傅作义回答,您的话是没错,可双方必须以诚相见,在平等的前提下才能“亲善”得起来。
板垣暗示,华北如果以傅作义为首,关东军将会予以全力支持。
傅作义却摇摇头,华北是中国领土,独立是无前途的,你就不要难为傅某人了。
板垣最后又拿“蒙绥问题”来进行试探:听说蒙绥两边的关系不睦,万一德王来进攻绥远,你会作何处置。
傅作义出语铿锵有力:那就打,傅某绝不会有丝毫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