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一开始,淀夫人先是挨个质问三大老:为何不尽力阻止德川家康进入伏见城?
上杉景胜表示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有这回事儿,所以也就没法阻止了。
毛利辉元则告诉淀夫人,虽说这事儿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家康明确说自己是进城处理政务,这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妥的地方,所以实在不方便拉破脸皮拦着人家。
宇喜多秀家也是属于事先不知道的那一类。但据他讲,在得知消息之后,他当场就明确表了态,对这种极度放肆无礼的行为表示了强烈的愤慨和谴责,并且已经派人出使德川家进行严正交涉了。
看着眼前这三个人,一个啥都不知道,一个知道了缩头,另一个光说不练,淀夫人顿时感到异常的悲愤。
女人一到这个时候,通常会哭,她也不例外。
她一手拉着秀赖,一手就开始抹眼泪,一边抹一边说道:“真是可悲啊!前田大纳言已经病逝,石田治部少也被驱逐,太阁殿下的恩威看来已经被世人所忘却了,只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在这里受苦,这到底怎么办才好啊”
哭声越来越大,这让三大老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是该表个决心安慰一下好呢,还是就这么看着她发泄着心里的痛苦,然后很绅士地递上一块怀纸好,总之气氛是相当尴尬。
尽管把淀夫人给逼得嚎啕大哭,然而家康的行动却并未就此止步。
当年九月七日,家康由伏见城启程赴大阪,为的是给秀赖庆祝两天之后的重阳节。
到达之后,他将入住的地方选在了原石田三成的大阪府邸。
就在当天晚上,他接待了奉行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的拜访。
虽说之前被整得够惨,还被迫理了光头,但毕竟是大老到来,礼节性的登门还是必须的。
既然是礼节性的,所以也不必做过多的停留。因此,两人打过招呼喝了几口茶之后,便想起身告辞了。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侍坐在家康身边的本多正信突然开口了:
“大阪城内,是否有什么可疑的动向?”
两奉行没听明白。
“我听说有一批居心叵测之人,打算趁这次我家大人登城祝贺重阳节的时候,伺机暗杀,夺取我等性命。莫非你们不知道?”
两人连忙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自己确实不知情,同时也对本多正信的说辞产生了不小的质疑:既然你说有人要暗杀,这“有人”具体是谁呢?
正信丝毫不含糊,当场就扯开了嗓子说:“这主谋者,是前田利长;同谋者,则分别是浅野长政、大野治长和土方雄久。”
这四个人在当时的日本,来头都是相当不小的。
前田利长和浅野长政,我们之前都有说过:一个是利家的儿子,加贺百万石大名;另一个是五奉行的首席,丰臣秀吉的小舅子。
接下来说一说大野治长和土方雄久这两个人。
土方雄久,是前田利长的表兄弟,同时也是历经侍奉过织田信长、织田信雄和丰臣秀吉三代领导人的老资格家臣了。
至于最后的那个大野治长,则是秀赖的侧近。他生在京都,刚出生不久,就被母亲带到了一家大名的城堡里。在那里,母亲担任着大名长女的奶妈工作。
那个大名叫做浅井长政,而那个被哺育的对象,叫做浅井茶茶。
两个同岁的孩子就因为这层关系相识、相知,然后一起成长。
但是美好的童年,终究被无情的战争给打破了。天正元年(1573年),小谷城破,茶茶随着母亲来到了清洲城。治长一家也四处颠沛流离,最终在天正十六年(1588年)的时候,治长被丰臣秀吉招入了帐下,成为了一名侧近,俸禄为三千石,对于一个既不是秀吉家老家臣也没有立过什么大战功的人来讲,这已经是属于高薪了。
他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自己和这位新的日本统治者素昧平生,为何会突然受到如此重用呢?
直到第二年,当他随着群臣一起来到聚乐第,对新出生的丰臣鹤松进行祝福的时候,这才了解到了个中缘由。
当孩子的母亲抱着孩子缓缓走出,准备接受天下大名祝福的时候,他看见了她,她也看见了他。
此时的她,早已不是浅井家的大小姐了,而是关白丰臣秀吉的侧室、丰臣鹤松的母亲。
“是因为你,我才成了关白大人的侧近侍卫?”
“是的。”
“你为了我,去跟关白大人说情?”
“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我的乳母。”
很多时候,一份真挚的恋情,或者说一段压根就是一头热的单相思都是这么结束的。如果不出什么意外,之后两人的生活将是天各一方,或者即便是近在咫尺,最终也是老死不相见。
但是这次似乎真有些例外,因为秀吉死了,治长又成了秀赖的侧近,基本上又能经常看到淀夫人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大野治长就能为所欲为了,毕竟人家还是丰臣秀赖的母亲,听政但是不垂帘的太后。
不过他也没打算怎么地,就这么一直过下去吧:我愿意和你一起,守护着你要守护的东西,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此后的治长,努力地侍奉着秀赖,尽力完成自己的所有工作,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地增加了领地、俸禄和官位,也越来越得到了淀夫人以及丰臣家其他家臣的信任。
就此打住,他们两个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之所以八卦了那么久,不为了别的,就为了告诉你:德川家康之所以要把大野治长给扯进去,完全是要针对淀夫人。
面对本多正信的说法和提名,两奉行当场断言:“这绝对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正信倒也没接着解释,只淡淡地说了句:“既然你们这个样子,那我们大人后天就不去大阪城为少君祝贺重阳节了。”
这话一说出口,两位奉行惊呆了。
从小的方面来说,家康作为日本第二大名、四大老(利家已死)之首,不来给秀赖祝贺重阳节,那就是不给丰臣家面子,让丰臣家丢脸。
从大的方面来讲,家康这都已经进城了,却偏偏不来参见秀赖,这不得不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比如说确实有人要谋害家康,或者说丰臣家怠慢了他之类的,如果德川家或者说一小撮别有用心的坏分子再添油加醋地恶意宣传一下,那么后果就更加不堪设想了。
马上,他们就转变了态度,一面表示这事儿自己确实不知情,另一面则表示会立刻回去向上面通报,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本多正信连忙表示别急,要慢慢来,反正你们一天查不出个结果,我们家大人就一天不去参见少君。等你们查出来了,咱当天就起身给少君祝贺重阳节去。
两位一听就知道不对了:今天已经是九月七日晚上了,要想把这事儿查明白,最起码得先取证,再审问,这么一套程序走下来,也别过重阳节了,直接祝新年快乐吧。
这摆明了就是要我们查都不查直接把那四个人给抓起来嘛。
这种事儿实在是不能办啊。
在这进退两难的当儿,德川家康终于开了尊口,表示如果不经过任何调查就把这四个人给抓起来,那是很不合理的。
两奉行听后,顿时有了一种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感觉—莫非一向以坑人耍奸为下半生主要目标的家康从良了?
还没等这两位感激完,德川家康又说:“但要我无视自己的性命安危贸然前往,也是不可能的。”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那您到底打算怎么着呢?
“如果两位真心诚意地希望我去为少君祝贺重阳,那么我自当前往。但是有一个条件,为了保证我的安全,此番我必须要带兵进入大阪城。”
带兵进大阪是个什么性质的行为,我就不需要多说了,就如同中国古时候你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进紫禁城一样。
对方当然没答应,也不敢答应。
于是家康非常干脆地告诉他们:如果不答应的话,自己就不去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跟前面的差不多——前思后想了一阵子后,丰臣家再次妥协了。
于是九九重阳的那天,德川家康率部队大大方方地进入了大阪城。
按说这事儿就该算结了,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第二天,家康把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两人叫到了自己的住处,一见面就向他们询问那个暗杀阴谋案调查的如何了?
两人一听就有点纳闷了:这都让你带兵进大阪了,您老怎么还记着这茬儿呢?
于是他们告诉家康,这事儿压根就是一个传言,其实没有人想杀害您。
但是家康不信。
“这一定是你们没有调查仔细的缘故,一定要好好调查才行!”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还嘴的了,两奉行一边点头一边敷衍,表示自己一定安排人手仔细调查,争取早日抓住真凶,还家康一个真相。同时他们也请德川大人耐心地等上一阵子,毕竟查案子抓凶手是技术活,急不出来。
家康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说道:“两位奉行大人说的很有道理。那么,我就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你们抓获真凶吧。”
啥?您不回去了?
两奉行震惊了。
家康如果不走,那么毫无疑问,他带来的军队自然也会留在这大阪城里。时间一长,定会惹来天下的非议,搞不好还会弄出什么骚动来。
面对这个之前请了也不来,现在来了就赖着不走的老头儿,他们绝望了。
绝望归绝望,当务之急,还是得想办法把这位大爷还有他的军队给请出大阪城。
在这个时候,德川家康相当大度地给两奉行指了一条道儿。
当天晚上,德川家家臣本多正纯秘密来到了增田长盛的家中,然后告诉长盛,经过他的彻夜调查,此案的主谋是浅野长政,前田利长、土方雄久和大野治长也都有或多或少的参与。
接着正纯就告辞了。
长盛会意。
九月二十六日,闹了大半个月的“大阪城暗杀家康阴谋事件”终于水落石出。经过丰臣奉行团的努力调查,一批犯罪份子纷纷落网,而大阪方面也立刻趁热打铁,宣布了惩罚方案:
浅野长政撤销奉行一职,回甲斐领地隐退,家督之职让给嫡子浅野幸长。
土方雄久和大野治长二人流放。
至于前田利长,原本还试图回到领地搞一番备荒备战大练兵,但最后看看情形不对,不得已也向家康表示了妥协。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老娘给送到了德川家做人质,也就是前田利家的夫人—阿松。
当然,是个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个所谓的暗杀阴谋,从一开始就是家康自己胡诌的,为的就是能够继石田三成之后,再次驱逐丰臣家的肱骨之臣,其最终目的,自然也就不言而明了。
事情到这里还是没有结束,虽说该抓的都抓了,该判的也都判了,可家康依然没有退出大阪城。不仅如此,他将伏见城交给自己的儿子秀康防守之后,竟公然进驻了大阪的西之丸。
顺道一说,西之丸的原主人是北政所。此前她主动提出,由于实在看不惯某些人在大阪的所作所为,所以打算去京都住一阵子,而大阪的西之丸,就交给家康大人了。
这里的某些人,自然指的是淀夫人。
这事儿就这么总算是结了。
这一回合,同样是家康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