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热闹非凡的主战场(注意这个“主”字)之上,却存在着一位闹中取静的老兄,他就是岛津义弘。
岛津家的一千五百人是在早上五点左右抵达自己的预定位置的。进入阵地之后,义弘不慌也不忙,先是命令大伙原地休息,想睡的可以睡上一个回笼觉,养足了精神好干活。接着,他又下令炊事班开始做饭,吃饱了饭好打仗。就这样,等萨摩人吃饱喝足睡得差不多的时候,战斗也差不多打响了。
此时此刻,义弘老爷子的第三道命令下来了—并非冲锋陷阵,而是喝令三军,按兵不动,看着就行。
故而主战场上出现了一个相当富有喜剧色彩的景象:岛津军左手侧的横山喜内、岛左近以及右手侧的小西行长跟敌人杀得热火朝天浑身是汗,唯独站在中间的他们一动不动,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一脸酱油相,仿佛是来观战而不是参战的。
围观别人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儿,但被围观的滋味就不怎么好受了。可能是在这一千多双眼睛的注视下,让正在厮杀的石田三成部队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再加上这种出工不出力的混饭行为严重影响了战场上的士气和部队的整体战斗力,所以石田三成派出了一个名叫八十岛助左卫门的家臣前去岛津阵跑一趟,催促他们赶紧行动起来。
八十岛助左卫门是三成的亲信,为人性格嚣张。在收到主君的命令之后,他骑了一匹马就往岛津义弘那儿飞奔了过去,没几分钟就看到了一面面丸十字军旗,于是他也不下马,直接扯了一嗓子:“岛津义弘何在?”
刚刚喊完,几个萨摩士兵就挺枪窜了出来,手里的家伙直逼助左卫门:“不许动!”
也不能怪人家无礼,毕竟是八十岛同志自己没礼貌在先。而且就在刚刚不久之前,井伊直政和松平忠吉这两位战场流窜犯瞅着岛津家阵地上没动静,以为有机可趁,便冲上前来想偷一把鸡,却不料对方是以静制动,三下两下就把几名山寨赤备队员给消灭在了阵脚下,吓得那爷俩再也没了二话,直接走人找别家偷摸去了。而就在萨摩人枪管子还没凉透的时候,偏偏这八十岛助左卫门又没头没脑地跑了上来,还嚎了一声,于是大家自然而然地把这哥们儿当成是刚才没来得及跑的德川家余孽,以为他是破罐子破摔叫板来了。
看着明晃晃的真刀真枪,八十岛同志倒也不怕,而是继续在马上亮明了身份:“我乃是石田家的八十岛助左卫门,奉命前来求见岛津义弘大人!”
虽说看他那模样怎么也不像是来“求”见的,但毕竟人家是上头派来的,所以萨摩人还是准备放行,只不过轻声提醒了一句:“八十岛大人,您是不是下马比较好?”
八十岛大人却俨然一副大国使臣不拜小邦之主的样子,继续坐在马上缓步前行,直到带路的告诉他,那位就是岛津义弘殿下。
“石田大人有令,请岛津大人赶紧出兵参战!”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声怒喝:“你给我下来!”
一边说着,一边就有一个人从小马扎上站了起来,然后抽出腰间的武士刀就向助左卫门挥去,那人是岛津丰久。
坐在正中央的岛津义弘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置身事外一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正襟危坐,宛如念经的老和尚,还是默念的那种。
八十岛助左卫门认得岛津丰久,知道这是义弘的宝贝侄子。一看这厮似乎是打算动真格的了,当下就软了三分:“我我是奉石田大人之之命”
还没等他说完,丰久已经操刀杀来,嘴巴里还骂骂咧咧道:“你个奴才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无礼的家伙!”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够硬的助左卫门一看这架势,也只能服软,虽说嘴里念叨着“你丫给我等着,等下就要你好看”之类的话,但还是掉转了马头,朝着自家阵地走去。
岛津丰久则丝毫不吃对方那一套,提着刀仍跟在对方后面,一副要将人家扫地出门的样子,嘴里同样也没闲着,表示“拽什么拽,拽你妹啊,别说你叫八十岛,就算是八千岛八佰伴,老子照样叫你吃刀子” !
助左卫门走了还没二十分钟,岛津家的阵前又来了一个。要说此兄可谓相当识相,刚到岛津义弘本阵前,就急急忙忙地从马上跳了下,然后疾步走上前:“岛津大人,在下石田三成,刚才家臣对您礼仪有所不周,还望海涵。”
来者正是战场总指挥石田三成。
对于三成的致歉,岛津义弘两眼半睁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毫无表情地坐在他的位子上默念了起来。倒是岛津丰久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朝着三成行了一礼之后问道:“石田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石田三成表示自己一来是道个歉,二来是请岛津家赶紧出战,别再窝这儿蹲点守候了。
“石田大人,这事情似乎不合规矩吧?”岛津丰久说道。
石田三成一愣:“自古以来当兵吃粮,打仗出阵,从来都是天经地义的,怎么就不合规矩了?”
“这跟大人之前说的不一样啊。”岛津丰久表情很严肃,“石田大人之前曾经说过,此次战斗只要到了阵前,何时出战全凭诸位自由判断,难不成现在想毁约不成?”
石田三成一愣。
这个就好比你跑去跟你老总说:“老板你说过的,只要人来公司,什么时候干活都凭我自己判断。”估计你们老总听了也会一愣一愣的。
不过老总跟三成终究是有区别的:老总听了你的话,会马上请你进办公室喝一杯茶,谈谈你今后在公司的去留问题;而三成听了之后,除了一愣接着就是二楞,因为之前我们也交代过,这位总指挥人气爆差,说话一向没人听,不过这次不同了,因为石田三成确实讲过这样的话,而对方似乎认真了。
说起来这其实是十四日的事情了。当得知德川家康要打佐和山城之后,石田三成连夜开会排兵布阵,摆下了刚才我们说的那个鹤翼阵。等全部安排停当之后,三成看着图纸上自己的杰作,感慨不已:“当年在小田原城前丢人现眼的我,居然也终于能搞出那么华丽的玩意儿来了,简直就是必胜阵型啊!”一边想他又一边说:“这个阵型一旦布下,只要诸君能够按部就班地站好自己的位置,什么时候出战,全凭自己的判断就行了。”
其实这原本就是一句老王卖瓜式的自夸语,却不想真有人当真了。
现如今石田三成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一副大慈大悲样模样的岛津义弘,希望老爷子能主持一回公道,说上两句仗义的话,比如“若让石田君变成关原的露水,那将会是我们萨摩一辈子的污点”之类的。
岛津义弘仿佛看出了三成的心思,于是微微抬起了头,似乎就要开口了。
三成很高兴,他觉得有希望了。
“是这样的啊!”说完之后,老爷子又大慈大悲去了。
这话等于是认可了丰久的看法,所以三成很失望,但也很无奈,因为他作为总指挥是不宜在此地久留的,事已至此,也就只能走人了。
岛津家这次为何跑到战场上来混饭,历来说法不一。比较普遍的观点认为:老爷子觉得石田三成是烂泥扶不上墙,所以特意不出战以保留实力,以备不时只需。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来看,似乎印证了这一看法。但我个人却不认为是这个原因,或者说,并非单单是这个原因。
除了对三成的个人能力持质疑态度之外,对于其人品,岛津义弘应该也是抱着一种很不爽甚至可以说是唾弃的心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