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已经中午十二点了,此时的战场情况依然是一片胶着,双方一进一退了个没完,故而两边的老大心情都非常不好。
其中,石田三成在笹尾山上不停地又点狼烟又放烟火,但不管怎么折腾,南宫山和松尾山上依然是静悄悄地没个动静。
比起这边仿佛在欢天喜地过大年的三成,半个多小时前把本阵从桃配山山林里往山外挪了几里地的家康,在烦恼程度上似乎要更胜对方一筹。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要知道,仗打到这个地步,德川家可是卯足了所有的力气,除了手底下的那点老弱病残拖后腿的以外,基本上全都给砸战场上了。而石田家却有松尾山和南宫山两处将近一半的战斗力尚未动用,就已经跟自己不分胜负了。这万一两座山上的骑墙派见势不妙倒向了三成一方,这可如何是好?
一想到这茬儿,家康就会变得气急败坏,甚至还抽出了腰刀乱挥一气,以泄心头之恨。
挥完之后,他就厉声问道:“那个小混蛋在干嘛?”
手下非常配合:“小早川大人尚未有动静。”
一连问了十好几次,家康再也按捺不住了:“来人啊!拿着大铁炮对准松尾山给我轰!”
大铁炮这玩意儿之前我们已经介绍过了,便于携带,威力巨大,是炸人砸墙的最佳选择。
所以众家臣众口一词 “大人您要三思啊!万一这炮弹一轰,惹毛了小早川大人,把他给炸到石田三成那边去了,那我们可就完蛋了啊!”
“不会的。那个小混蛋就是个胆小鬼,不给他点颜色看看,是绝对不会乖乖听话的!”家康很自信。
好吧,既然你说了,那咱就上家伙吧。
此时的小早川家正是午饭时间—他们是真的在吃饭,锅碗瓢盆满满摆了一地儿,大家伙吃饭夹菜不亦乐乎。而老大秀秋则是茶饭不思,一脸心事的模样。重臣稻叶正成和平冈胜赖侍坐一边,三人一起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战场。
“似乎还是平手啊。”秀秋自言自语道。
“是的,若是现在出战,那么我们帮哪方,哪方就能赢得这场战争。”耳朵很好的稻叶正成回道。
于是平冈胜赖也凑了上来:“大人,出战么?”
“不,再等等,还不是时候”当得知自己的立场能够决定天下的归属之时,一直没有表情的秀秋眼中隐约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黯淡了下来,恢复了原本的迷茫和犹豫。
那一年,他十八岁,虚岁十九。
我跟这孩子一般大的时候,差不多正在准备高考,不光要复习,还得选志愿,一度为该填哪个大学纠结了很久。临交志愿表的前一天,我还有没做出决定,最后我爹一把夺过表格,左手按纸右手拿笔,一边说着每个大学的特色,一边游龙走凤地帮我把表给全部填满了—其实家长比我们更关心这场考试。
就在小早川家发愣的发愣吃饭的吃放的当儿,突然山下一阵轰鸣巨响,一颗颗铁丸砸在山体上,弄得碗筷共尘土齐飞,饭菜和长天一色。
秀秋惊慌异常,连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手下报告:“有人向我阵地开炮。”
平冈胜赖一惊,心想是哪个家伙这么闲,不在主战场厮杀,反倒跑这儿撒野来了,便问道:“何人所为?”
“是内府大人下的手。”
胜赖明白了,这是来逼人上梁山的—既然喂你糖你不走,那就给你两鞭子,看你跑不跑。
于是他和正成一起跪下请命:“大人,做决断吧!”
秀秋缓缓地从小马扎上站起身来,不过依然是一脸茫然:“那就出阵。”
“敌人是?”稻叶正成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秀秋又望了一眼山下,指着正在奋力拼杀的大谷吉继部说道:“就他们吧。”
“出阵啦!敌军是大谷刑部(大谷吉继官居刑部少辅)!出阵!”
如此的喊声在整个松尾山间回荡着。
一万五千小早川军,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扑向了大谷军。
这是一支真正意义上的虎狼之师:你想,人家凌晨三四点进场,早上八点开始干活,一直拼命到现在,饭都来不及吃一顿,这体力消耗肯定是相当大的;而小早川那帮人一早起就开始蹲在山上闭目养神,还能到点吃饭,正愁浑身力气无数发泄呢,现在倒好,总算是给他们逮着一次活动拳脚的机会了。
德川家康爽了,石田三成疯了。
前者总算是盼来了转机,后者怎么也想不明白:之前都已经敲定了的事儿,好端端的怎么就反了呢?
要说还是大谷吉继比较冷静,望着漫山遍野朝自己冲过来的小早川军,他用低沉的声音表示:爷早知道这孙子靠不住,正等着他呢。
说完,他相当威武地一挥手中的采配:“给我迎上去打。”
当下,大谷军就撇开了正在跟他们厮杀的藤堂军和京极军,除少部分牵制部队之外,其余的所有人都朝着小早川军冲了过去,大家同仇敌忾,人人都怀着一颗讨杀叛贼的心,所以一时间这帮累了大半天的寡兵,居然把刚下山的小早川军打得连连后退,一口气追着人家杀了三四里地都没停下,大有将其重新赶回松尾山上去的架势。
大谷吉继则端坐在板舆上,继续用很低沉的声音问身边的家臣:“形势如何了?”
家臣名叫汤浅五助,是负责扛板舆的人之一,但因为多年跟随吉继,所以很得信任。
“两位公子爷正在奋力拼杀,小早川军正不断地往后撤。”五助回道。
公子指的是大谷吉继的两个儿子大谷吉胜和木下赖继。其中赖继是大谷家的次子,因为从小就生性活泼长得也可爱,所以很受秀吉喜欢,年仅五岁便给了他一万多石的领地,后来又赐姓木下。此时他不过十四岁,但却非常勇猛,劲头丝毫不输给其他的成年人。
大谷吉继微微点了点头:“很好,就这样继续吧。”
就当所有人都认定小早川秀秋这倒霉孩子注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此时大谷两兄弟步步紧逼,小早川秀秋节节败退。忽然,在吉胜他们的左手侧,一阵震天的喊杀声响了起来,数队人马朝着哥俩奔杀过来。由于事发突然,遭人暗算的大谷军没有准备,当场就崩溃了。而小早川秀秋一看天赐良机,立刻来了精神,挥舞着战刀下令反击。藤堂高虎和京极高知也趁此发动了总攻。
于是大谷吉继的人马就这么一个接着一个地死在了战场上,而且还是死得很难看的那种。尽管余下的人还在拼死挣扎,但只要智商过了二十的人都能明白,他们算是混到头了。
那么,这半路杀出来的,到底是谁呢?
其实也是熟人,就是大谷吉继安排在山下监视小早川秀秋的监视四人组—赤座直保、小川佑忠、朽木元纲和胁坂安治。这四位仁兄在看到秀秋反水下山之后,认定石田方再无胜算,于是小算盘一打,便立刻自行转换了角色—从监视四人组变成了造反派四人组。
值得称道的是,造反小组的行为,是临时起意的。就是说,在此之前,他们并没有跟任何人做过任何私通或者是秘密约定的行为,纯属传说中的见风使舵。这四个人彼此间也从未有过任何沟通,他们能同时造反,依然纯属巧合—大家想一块儿去了。这中间的那一份默契和协调,着实让人俯首膜拜。
下午一点,石田三成军因受到了来自各方面接二连三的打击,,陷入了苦战之中士气开始大幅度滑落,一度就要跌破临界点了。尽管岛左近和衡山喜内两人都先身士卒地拼杀在了最前线,但却依然于事无补,丝毫没能有翻身的机会。相反,敌人倒是越杀越多,从一开始的黑田和细川两家,发展到后来的黑田、细川、田中三家,再后来又多出了山内一丰、有马则赖,就连重在参与的织田有乐斋同志,也不顾自己一介泡茶风雅之士的身份,率军冲到阵前,想捞一票军功。
很快,有乐斋同志就发现了一个摇摇晃晃路都走不稳,浑身还在不断淌血的家伙提着刀朝自己走来,看起来似乎有些面善。
琢磨了片刻之后,有乐斋想起来了:这哥们儿不是横山喜内么?当年在蒲生家泡茶的时候经常见到的。
顺便一说,喜内的前主公蒲生氏乡也是个爱好泡茶的人,并且和织田有乐斋一起师从茶道大师千利休。当时千老师作为日本首屈一指的茶道界大腕儿,手下弟子无数,从公家贵族一直到普通百姓,遍布各个阶级。其中,他有七位弟子最为有名,史称利休七哲,而氏乡和有乐斋都是其中的一员,所以彼此间也非常熟悉,经常串门上对方那里泡茶喝茶,久而久之,不但这二人关系有所加深,和对方的家人乃至家臣,也慢慢地近乎了起来。
有乐斋就这么结识了横山喜内。
不过现在是战场,兄弟都要反目,更何况只是所谓的熟人呢?
但织田有乐斋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在马上大叫着:“喜内,你不是横山喜内吗?我是有乐斋呀,你还记得我吧?”
横山喜内说:“废话,老子就是来砍你的,你觉悟吧。”
有乐斋似乎仍未感觉到即将到来的悲剧,而是继续喊话:“喜内,我不杀你,你跟我走吧。” 他一边喊,一边还配上了挥手的动作,以生动的表达方式将挖墙脚事业进行到底。
横山喜内已经非常火大了,他抬起刀子就朝着对方冲了过来,然后高喊一声:“拿命来!”
有乐斋本能地侧身一闪,虽说避开了插过来的刀子,但由于闪动幅度过大,自己也从马上摔了下来,四脚朝天地仰躺在了地上。
“去死吧!”横山喜内开始冲刺。
眼看喜内就要得手,周围突然噌噌地窜出了数名织田家武士,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地将手里的长枪短刀捅入了喜内的身体之中。
横山喜内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