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头的大汉满脸横肉,脸上有道刀疤,从额心直贯下巴,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他冷眼扫了扫屋内,抽出一把长长的砍刀,对着墙角堆着的几只麻袋就砍了过去。另几个汉子也都下了马,砍刀在阴暗的角落一阵乱砍。
“妈了个巴子的,一定有人!他娘的躲了!”带头大汉粗声粗气道。
“一把火烧了算了!”另一个大汉接口道,“省得他妈费事儿!”
“闭嘴!我们以后还得用这里做掩护!狗日的鬼子要是来了,咱爷们也有个逃命的地方!”带头大汉将血迹斑斑的砍刀收了,摸出根香烟叼在嘴上,拿火柴“哗啦”一下军靴帮子,点着了香烟。
“团长,我们那地洞要挖到什么时候是个事儿啊?都挖了三天三夜了!”一个汉子问。
“闭嘴!”带头大汉狠狠喷出一口香烟。
其时,我们正在他的头上半米处,一股浓烈的烟从屋顶缝隙中游了上来,那个矮人大概从来没有闻过烟味儿,一个不留神,打了个喷嚏!
短暂的死寂后,那些汉子叫嚣起来,带头大汉挥着砍刀对着屋顶就捅,狂笑声令我们毛骨悚然。我唯恐他们放枪,忙滚下屋顶,结结实实地摔在雪地上,跟着,张乐平和矮人也摔了下来,在雪地砸出了老大一个坑。
“快跑!”我大叫一声,“向飞机的方向跑!”
那个矮人忽而上前扯住我的裤腰带,手指指向另一间木屋,于是我和张乐平忙跟上了他的脚步。那些杂牌军的马将木屋踏破了,紧紧追击过来,嘴里“嗬嗬”叫着,口哨声也异常刺耳。矮人带着我们钻进了木屋,反手关上门,径直奔到一个土灶前,将上面放着的一个大铁锅子挪开了,双手扒拉一下草木灰,下面露出一个洞来。
矮人爬上土灶,焦急地指了指那个洞。我和张乐平先后钻了进去,那洞横里只容得了一人,却很深。我隐约听到矮人扒拉草木灰的声音,就在铁锅归位的时候,门外“咔嚓”一声,木门被马蹄踏掀,门板正好拍在了铁锅上。
“他娘的,又不见了!大头、老九,给我上屋顶看看!”那个团长说话间,夹杂着砍刀霍霍的声响。
我龟缩在灶膛里,双手捂着嘴,周围草木灰的味道令我鼻子里一通奇痒,直想打喷嚏。那些大兵在木屋里搜寻了一番,终于骂声咧咧地出去了,马蹄声也随之越来越远了。我的脚碰了碰张乐平的头,示意他出去,张乐平却小声地“嘘”了一下。
果然,隔了一会,木屋内又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几个留守的大兵也走开了。
我们在灶膛里待了许久,我正慢慢地移动着腿,想缓和一下已经僵麻了的神经,忽而感到什么东西在我的头颅处动了一下,我是在灶膛最里边的人,那东西绝不会是张乐平和矮人的!我稳定了一下心神,将手探过去,这一探不要紧,正碰到一只粗糙的光脚!
黑暗中猛然爆发出一声尖叫,嗓音略细,显然是女人的!灶膛里除了我们三个,还有人在!矮人忙压低了声音,用含糊不清的土语说了几句,似乎在安慰那个女人。女人于是将脚缩了缩,不再言语。
也不知隔了多久,矮人悄悄出去侦查,那些大兵早已不见了影子。我们出来后,那个女人也慢吞吞地出来了,她比矮人高大粗壮一些,一张脸白得像张纸,五官却很粗糙,身上披着羊皮大袄,脚竟是赤着的。她怯怯地看着我们,眼中充满惧意。矮人上前拉了拉她的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飞行服,又指了指我身上的羊皮袄,似乎在告诉她大家已是一家人了。
我和张乐平再次攀上了屋顶。外面已是中午的光景,小雪已停,日头耷拉在雪岭之上,苍白得像个白饼子。从这里看,我们的飞机显得很远,已经被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一串马蹄印从村口一直绕到了飞机旁边,跟着又消失在雪林子里——我们的飞机被他们发现了。
“看来只有晚上偷偷去启动飞机了!”张乐平叹息了一声。
“未必,他们十有八九会派人看守!我们去了怕只是自投罗网!”我远眺着那架战斗机,皱起了眉头。
我们下了屋顶,矮人忽而扯了扯我的手,示意我跟他走。我们弓着身子贴着墙根走,绕过几个木屋,到了一间很小的石屋前,矮人推开虚掩的木门,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口用石头垒成的水井,上面盖着几张牛皮。
矮人揭开了牛皮,用辘轳将一只颇大的木桶摇了上来。我们看下去,里面没有水,却深得不见底,这显然是一口枯井。矮人和女人说了句什么,女人点了点头,坐进了木桶。矮人徐徐放着车轱辘线,随着一阵“吱嘎”声,女人消失在黑咕隆咚的井底。
矮人又示意我们下去,我和张乐平都觉蹊跷,要说躲大兵,大兵已经走开了,他让我们下井干什么?我先下去了,经过一段黑暗,木桶着地了,我翻出木桶,黑暗中一双手摸了过来,那个女人牵住了我的手,引我往前走去。
井底原来是挖通的,没走几步,眼前便有了亮光,泥壁上插着几根松脂火把,一阵儿啼声和土语声隐约传来。女人领着我七拐八折,到了一个宽大的洞穴里,里面横七竖八躺着数十个当地人,大多带着刀伤,围着一堆篝火取暖。那个女人大概和他们说过有人要来,他们看到我,脸上都是一副惊异的表情,但是并不惊怕。那些人中竟有两个汉人打扮的中年人,他们看到我们,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不一会,张乐平和矮人也下来了。女人捧来一个陶罐,从里面掏出一些腌制的腊肉,用树枝串了,送到篝火上烤,肉香很快弥漫开来。矮人将烤熟的腊肉送到我们手上,又走到两个汉人面前,指了指我们,用土语说了几句,两个汉人点点头,其中一个络腮胡子走上前来,用生涩的中文问:“兄弟,你们来自哪里?看这样子,你们是飞行员?飞驼峰的?”
我忙说:“不错,途中迷航了,只好迫降在这个雪村讨口饭吃。你们来自哪里?”我暗想,他们既然能和矮人用土语沟通,可能是商人,说不定能带我们离开这里。
络腮胡子果然说:“唉,我们也是走驼峰的,不过是走陆地,马车代步。我们是从大理出发的,驼峰这条线上有一些特殊的民族,我们的祖辈就靠贩运陶罐、铁器、棉絮之类,跟他们交换野兽皮子。没想到,我们路上被一帮不知从哪里来的兵贼盯上了!我们本想躲在扎西村避一避,谁知道……谁知道这帮畜生竟然带着刀枪趁夜劫持了我们的马,还血洗了村庄!几百口人就这么死的死,伤的伤,幸存的人只好躲进枯井避难!”他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拨弄篝火,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张乐平闻言,脸上有了一丝喜色:“你们打算怎么回去?”
另一个瘸腿的小胡子说:“回去?这帮兵贼子把我们的马都抢走了,怎么回去?!他姥姥的,子弹咬了老子的腿肚子,这辈子怕要耗死在这口枯井里头了!”
络腮胡子忙拍了拍小胡子的肩,说:“别灰心,现在又多了两个同伙,我们还是有机会的!——对了,你们的飞机呢?”问到“飞机”时,两人眼中都有了某种光芒。
“就在村口附近,不过,已经被那些大兵发现了!怕是有人守着!”我照实说了。
小胡子眼中的光芒瞬间淡了下去,络腮胡子却捏了根树枝在手上,用木炭在地上划了一个箭头,说:“如果有兵贼子守着,我们调虎离山怎么样?但我有个要求,如果飞机启动了,你们一定要带上我们!”
我和张乐平对视一眼,忙说:“如果能登上飞机,那些大兵根本不是我们的对手,一溜子子弹就够他们受的了!”我一时忘了飞机上的弹药很有可能已被掠走了。
“投他几颗炸弹,炸得他们人仰马翻也不是个问题!”张乐平也蛊惑道。
络腮胡子勾着头想了一会,又和矮人低声耳语一会儿,矮人转头充满敬佩地看了我们一眼,咬牙点了点头,用土语高声跟那些族人说了一番话,那些族人纷纷挥动拳头,有的从腰间抽出了狼牙匕首,哇哇叫着。
“我跟酋长说了,今晚就动手!具体什么部署,我们再商讨一下!你们有家伙吗?”络腮胡子从腰间摸出一把很精致的小手枪,看上去像个打火机,我注意到枪口阳文雕刻着一朵飘逝的樱花。
我把勃朗宁掏出来晃了晃,他眼中闪过一道凶光,点头道:“两把枪,杀几个兵贼子还是可以的了!”
络腮胡子将地面当沙盘,用树枝在地上将飞机、雪林子、村口雪松的位置标了出来,我们商讨了半个时辰,定下了一个调虎离山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