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走惯了驼峰,真正成为“飞虎队”队员后,依旧在这一条航线上为运输机、轰炸机保驾护航,除了巫家坝,呈贡、羊街、杨林、沾益、云南驿的机场也是我常常停靠的地方。时间悄然流逝,我惯性地在长空飞了一年多。
1943年11月,中、美、英三国首脑在开罗会晤,决定在中印缅战场反攻日军,夺回滇缅公路这条国际供给线。蒋介石重组远征军,由陈诚任司令长官(不久卫立煌接任),组织第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宋希濂)、第二十集团军(总司令霍揆彰)以及十四个师的兵力,共计达十六万余人,打响了反击战的枪声;中国驻印军六万人,也早有准备,于同年10月从印度阿萨姆出发,反攻缅北日军,形成了三面包围日军的有利局势。
到了1944年5月,德日鬼子在主战场上节节败退,最终的大战也是一触即发。
驼峰上鬼子的飞机是越来越少,于是上面又一次调整了航路,驼峰航线也相对安全了些,然而飞机失事的概率还是令人咋舌。
有一天傍晚,我护航回来,和战友刚下飞机,几个大兵就跑步过来,一个领头的将一封电文送到我们面前,上面写着四个字:绝密勿泄。我忙拆开,里面却是简短的几个字:
见电文,速去云南驿机场集合!
陈纳德
我和战友们知道有任务,而且这任务非同寻常,因为平时有任务都会事先通知。我们忙加了汽油,匆匆上机,向云南驿飞去。抵达云南驿,天已黑得完全,然而机场上却灯火通明,聚集着数千个国民党大兵,都是荷枪实弹,有些小分队甚至是美式装备,狙击枪和火焰喷射器在灯光下晃动着。
机场上已经停了数十架战斗机和轰炸机,甚至一些大型的民航运输机(想来,部分大兵就是飞机运来的),陈纳德正和一个国民党长官激烈地争辩着什么。我问了几个先到的飞行员,他们都是一脸的紧张之色,说:“他妈的,估计是场大仗!连71军军长钟彬都到阵了!”
陆续又有几批战斗机抵达云南驿,我们在机场吃了一顿简餐,就上了机。那些大兵也上了民航运输机,趁着夜色,机群向怒江飞去!
直到飞了一程,陈纳德才从对讲机里发布密令:“‘飞虎队’掩护地面部队,飞渡怒江,拿下松山,打通中印滇缅公路通道!”
松山扼守着滇西进入怒江东岸的交通咽喉。它紧靠怒江惠通桥,“前临深谷,背连大坡”,左右皆山,松山突兀于怒江西岸,形如一座天然桥头堡,扼滇缅公路要冲及怒江自黑渡以北四十里的江面。由于松山又陡又高,易守难攻,地势极为险要,进可攻,退可守,并且与腾冲、龙陵形成犄角之势,哪一方占领松山,哪一方就掌握了主动权和生存权。
整个滇西战役,主要就是在松山、腾冲和龙陵三大战场展开的,其中松山战役是重中之重,我们有幸参与了其中。
据守那里的日军在工事竣工后,又陆续广筑工事。那些上层铺着钢板的碉堡布满坡面,如龟背纹一样,周边缠着带刺的铁丝,堡垒内外,编成浓密的火力网,互为支援。每个堡垒分为三层,上作射击与观测用,中作寝室或射击用,下作掩蔽部和弹药粮仓库。
凌晨时分,飞机抵达怒江东岸,怒江上空阴云密布,启明星在空中闪耀不定。江畔已经驻扎了一群大兵,都穿着薄薄的皮衣,依着羊皮筏子颤抖着。他们是从大理洱海而来,后来我听说,为了这次反攻松山,他们在洱海用羊皮筏子训练时,淹死了不少人。
怒江对岸隐约可以看见一个桥墩,那是被炸毁的惠通桥——唯一的怒江天险之桥,就在飞渡之前,远征军长官部直辖的工兵部队一直在昼夜不停地抢修它,然而每次刚修完一段,就被对面山峰上落下的炸弹炸得粉碎。
数十架飞机在民工匆匆修筑的碎石跑道上降落,几架飞机滑翔不慎,差点扎入怒江。大兵们飞速下机,推着羊皮筏子下了水,向怒涛滚滚的怒江中心划去。战斗机和轰炸机在陈纳德的带领下先行飞过怒江,机前灯扫向层峦叠嶂的松山的各个山头,那里潜伏着敌人的炮兵,如果他们开炮,我们就将展开凌厉的轰炸。
出乎意料的是,松山死寂,只听到乌鸦被灯刺醒的“哇哇”叫声以及怒江的闷吼,躲在暗堡里的鬼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战斗机和轰炸机散开了,满山地寻找鬼子隐蔽着的暗堡和炮兵。
第一批大兵刚刚飞渡过去,还来不及寻找掩体,几座山峰之上忽而枪声大作,炸弹也是铺天盖地往下丢。大兵们的哭号声被爆破声淹没了,怒江畔顷刻躺满了尸体。“鲨鱼”和轰炸机冲向了枪弹声响起的地方,然而那些暗堡中却伸出一挺挺机关枪和高射小炮,对着空中疯狂地扫射,几架飞机在空中冒着黑烟陨落。
我们只得高速攀升,避开火力。战斗机在鬼子坚固的堡垒前失去了优势,飞机子弹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轰炸机由于在高空,对地面的狂轰滥炸也是盲目的,鬼子的堡垒都隐藏在密林里,只有在低空,才能看到火舌从哪里喷吐而出。
“‘飞虎队’,低空探测敌人的暗堡经纬度!我要精确的数字!轰炸机快放烟雾弹,注意战斗机的报数!”陈纳德冷峻的声音通过对讲机冷冷地传到我们的耳畔。
二十来架“鲨鱼”在烟雾弹的掩护下,向低空掠去,两架“鲨鱼”被暗堡中乱飞的弹片击中,飞行员仓皇地跳伞了。我在密林上空以倒“8”字低掠着,不住地躲避火舌,将一个个经纬度报了上去。
“轰——轰——轰——”一颗颗炸弹丢了下去,那些坚固的防御工事在瞬间土崩瓦解,浓烟中只有鬼子的钢盔在飞,尸体的碎片根本就看不到了。
忽地,有人在对讲机里尖叫起来:“不好,鬼子的空中援兵来了,快撤!”
我们的仪表盘上黑点闪烁,是大批的飞机在向这边飞速地掠来,陈纳德忙收兵。我们这一次的轰炸虽然不彻底,但也牵制了鬼子的火力,几批大兵已经飞渡怒江,在松山子高地、阴登山马家坡和滚龙坡隐匿起来,与鬼子的地面炮兵、步兵交上了火。
鬼子的零式飞机不知我们来了多少飞机,不敢近前,只是在暗堡上空盘旋着,一些敌机按捺不住,向枪声密集的地方飞掠,投射下一颗颗炮弹。
我们飞到马家坡附近,配合着地面部队轰炸了一回,又向松山子高地飞掠而去——那里的轰炸声巨大,然而凭经验,我们知道那里的敌机数量应该不及我们。
松山子高地从山头直到往下一二百米的山腰,寸草也无,山头上更是横七竖八地躺满焦脆炭化的巨大树干,以及大兵焦化的尸体,不少尸体上还有火焰在升腾。十来架零式日机在几座暗堡上空盘旋,似乎对我们的来袭根本不放在眼里。
我们不敢贸然冲上前,也在空中飞旋,几架美国人驾驶的“鲨鱼”试探着靠上前,都被暗堡中的远程火力打退了。那些敌机猖獗地在暗堡之上振翅,不断拿机尾对向我们——那是侮辱性的挑衅。
“撤!随我去滚龙坡!Shit,老子不上他们的当!”陈纳德一声令下,我们狠狠地向滚龙坡掠去,那些敌机的影子也渐渐的远了。
后来我想,陈纳德撤回滚龙坡绝对是正确的战略,松山子高地的地面部队已被敌机轰炸得溃散无几,即使能冒险拿下,我们的飞机怕也差不多和敌机同归于尽了。而滚龙坡不同,地面有炮兵和工兵支撑,守在这里的是拥有清一色美式装备的第十一集团军,拥有的火力是几批大兵中最强的。强强联手,一一击破,这才是值得称道的战术。
滚龙坡似乎是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还没有被敌机轰炸,这里灌木丛生,古木参天,那些大兵走进去就看不到人了,只看到那些长筒枪的枪管在草木间晃动。
第十一集团军的士兵借着沟壑密林,匍匐前进,边爬边推着土战车(简易的木车上堆满土)作掩护,时爬时跃,利用阵地上的弹坑、沆地作掩蔽,在后面轻、重机枪的压制射击下,向着鬼子的堡垒推进。
军属炮兵团的地榴弹炮不断延伸,始终与向前推进的大兵保持着五十多米的距离。遮断轰炸腾起的硝烟和泥土,有效地阻碍了那些堡垒的火力;迫击炮群则用炮火与前锋保持着三十多米的距离,炸起的烟雾和尘土为攻坚地突击组、火力组以及喷射组提供着掩护。
此时,中国军队并没有像以往野外作战那样,拉开一条散兵线,直接扑向预定阵地,而是以排为攻击单位,队列呈三角形,火力组、突击组、爆破组和支援组来相互掩护。这种队形在攻击日军堡垒时不但减少了伤亡,还得以迅速接近日军的火力点和地堡,然后用炸药包、火焰喷射器或者战防炮直射一一摧毁日军的火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