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篇小文的开始,我们不妨做一个游戏,让读者猜测喜欢以下这种诗的人,他(她)的性别、年龄,还有日子过得怎样,恐怕没有几个能猜对。
世上,并非都是幸福。
也并非都是快乐。
非要说的话,这或许是个黑暗、贫困的世界。
但是,其存在方式只有一种。
不管是干净的东西,还是肮脏的东西,不管是痛苦的事情,还是快乐的事情。
接受与否,就由你决定了。
“有声音……从你的心中传来”
这是日本动画片《空之音》的引言。2011年2月底的一天,我随意浏览了一个日本网站的中国留学生论坛,看到了一篇名为《与日本ACG完婚》的帖子。我有些好奇,ACG是动画、漫画和游戏的英文缩写,这个帖子的开头就引用了这首“诗”。之后,她说她是留学日本的大学三年级学生,22岁,嫁给日本人已经半年了。接着满篇幅在说一些日本ACG的事情,让人分辨不出哪些是虚拟的,哪些又是现实的,或者说,她的老公、她的生活仿佛也是虚幻的一部分,仿佛只是一个灰姑娘美好的幻想。我本能地感觉到:她,至少又是一个日本婚姻的失败者。
我随手就加了帖子主人的QQ,她立即添加我为好友了。我自报家门身份,谈了我对帖子的读后感,并问她到底过得如何。她没有直接回答我,给了我一个“笑脸”表情。随后说很想与我见面,如果可能最好是后天,后天是星期天,她老公要加班不在家里,她正想找一个人聊一聊。
星期天,我如约到了东京,到了她在赤坂的家楼下,只是比约好的时间提前了40分钟。日本人是很守时的,我虽然面对的是一个中国人,也知道不合适。或许是她的热情邀请,加上对她“苦难”的猜想,才让我敢于提前按响她家的门铃,因为“帮助”别人一般是越早越好,即使只是倾听。
“欢迎欢迎,十分欢迎。”对讲机里,她的声音听起来高兴却又很紧张,“我把衣服换一换,真不好意思。”
难道她还在睡觉,穿着睡衣?不过,感觉今天她的情绪还好,一定是因为我到来的缘故吧。在我的认知中,她应该是整天在发呆流泪的人,见到我如见亲人,高兴点就理所当然了。想到我得给她换衣服的时间,于是我坐电梯、过走道都尽量慢一些,可到了她家的门门口,门早已经大开了。
我站在门外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没有看见她,却看见满房子都是人,高矮胖瘦各不同,还有许多动物,但没有一个人理我,因为它们全是日本动漫人物玩偶。我还看出其中有《火影忍者》和《海贼王》的,有毛绒玩具,也有硬质的不知道什么材料,大的足有一人高,坐在沙发上,小的就是手指偶大小了。还能瞥到一堆动漫杂志,什么《New Type》、《Animage》、《少年JUMA》等。电视里正放着动画片《龙之界点》(当然这些都是我后来问她的)。整个房间的感觉像是一个孩子到处乱爬,乱抓玩具四处乱扔的结果。
不过,一个动物突然站立起来向我吼叫了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机器狗?可它分明是一个活物,因为它的尾巴甩得很自然,原来是一只宠物狗。
“河上俊,不要叫了,我们家来客了。”她一脸尴尬地跑了出来,“来不及换衣服了,就这样吧。”
她长得不高,显得很娇小,似乎是为了配合这个身体,脸上的五官也都很精巧。不过,打扮就不怎么样了——装着很长的眼睫毛,戴一只大得夸张的蝴蝶头花,穿一双累赘的毛茸茸长袜……是一种日本很流行的天真装扮,就算30岁的日本女人都会有这样的打扮。这些女人通常遇到什么小事,都喜欢尖叫。与她们不同的是她没有日本女孩的浓妆,也许是我来得太突然,她来不及化妆吧。不过,这已经让我大大地出乎意料了。
我笑着说:“你不是已经换好衣服了?”
“随便穿的,下床时扯到什么衣服就穿了。”
“你有小孩吗?”
“还没有呢。”
“那你一早起来就摆弄这些了?”我问道,同时想到她那个“嫁给ACG”的帖子,不知道她是一开始就喜欢ACG,还是解除孤独的一种方式。
“谈不上玩,也就是走到哪里坐到哪里,随手扯一下它们就成这样了,是原来独身时养成的毛病。”她说。
“不是吧?那篇帖子和我今天看到的这些,都说明你对ACG可是很有研究的了。”
她竟然双眼一下放光了,笑了起来,“对啊,我算是一个宅女加腐女(宅女:喜欢待在家里的ACG;腐女:喜欢并幻想男男爱情的宅女)吧,对Cosplay(利用化妆、服装、饰品装扮成动漫或游戏作品中的角色)更是爱玩得不得了。”她停了停,收起笑容,跟我分享起她的往事:“在国内读中学的时候,我就是准宅女了。为了玩原版的ACG,我还学日语,还想去日本留学学动漫专业,但我绘画水平超级差,妈妈也很反对。妈妈把家里电脑的鼠标键盘也没收了,天天检查作业、时常与老师沟通。星期天才允许玩电脑,还要看这一星期的表现。妈妈还承诺,成绩好的话,就让我到日本留学去。高中三年别提有多苦了……”(在本文中,所有与ACG相关的名词,比如一些动画漫画drama之类,作者由于不太懂,都用ACG代替)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揭开我的疑惑,想问:是因为要来这个动漫之国才选择嫁给日本人的吧?但最终没有说出来。
她把我安顿好,就手忙脚乱地收拾起那些东西了,“房间超级乱,我正掐着时间在您到来之前收拾好房间,没有想到您提前来了,被抓了个正着。每当周末我一人在,也选择在老公傍晚回来之前,下午6点再打扫房间、做菜。他回来时不仅饭菜好好地在桌子上,房间也很整洁,就连河上俊也会像傻瓜一样呆坐着看电视。”
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心里觉得她很可爱,不过我猜测,她至少是一个懒惰爱玩的女人,与爱清洁的日本人之间肯定矛盾就多了。即使她很狡猾,狐狸尾巴也总会露出来的,而且听起来她也很怕他,那么她老公一定是很严厉的人。她的生活也可想而知,一切都有序而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剩下的就是证实和深化。
但与她聊了一天过后,结论却大大出乎我意料了。下面就是与她交谈整理过的记录。
她叫张瞬,家在上海,2008年考取东京经济大学,3月到了日本。于是上了山叶泽(她现在的老公)的贼船,一切都像预谋好的,像上帝设置的圈套一样——这些都是她的原话。
虽然留学了,但专业与ACG无关,仍然让她心里不爽,只不过是离秋叶原——东京的动漫天堂近了。于是,她只要有空就到那里去,除了在里面淘宝外,她还想在这里找一份工打,虽然她并不愁钱花。
她足足在这里逛了两个月,终于在一家“女仆咖啡店”找到了活儿,她当时高兴得都跳了起来。读者也许问,当“女仆”有什么高兴的?其实那是打扮成中世纪欧洲女仆的样子接待客人,称客人为“主人”。不过,除了给客人送饮料、pizza外,还会与客人互动,玩Cosplay或进行电玩比赛。店里不定期举办派对、主题日等活动,也要在其中扮演相应的角色。所以她有高兴的理由。
山叶此时在哪里呢?就在大街对面的一家动漫店里,他也是学生,也在打工——他当时读到大学三年级了,已经打了三年的工了,一直操着生硬的汉语专门接待中国来的客人。他中学时就选修了汉语。日本有近500所中学开设了汉语课程,除英语是必修课外,第二外语,汉语、德语和法语是选修课。
就这样,男生女生相互间望上两眼也是正常的事,说不上有什么特别。况且两家店不是竞争对手,自己一方的客人,也可能是对方的客人,相互介绍一下,有利于业务开展,于是他们慢慢地结识了。
在业务考虑之外,除了交换一般的漫画书以及动画游戏光盘外,交流个人收藏的ACG也是这群人常有的活动。她模样长得还好,自然总有一些日本男生借新鲜的ACG给她,个别人还不时在她面前晒晒宝,比如拿出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少年》杂志炫耀,那上面有《铁臂阿童木》的漫画连载。这个动画片连她妈妈都知道。不过,日本人就是日本人,他会让你戴上白手套再翻,而且会很惊恐,担心书被弄坏了,这都让她很蔑视。
也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张瞬与山叶两个人很快走近了。一次,他把一个穿和服且会跳的小人偶送给她,成功地让她高兴了,他也开始开些大胆的玩笑。
“张瞬,你不怎么爱化妆,一看就不像东京女孩。”
“你觉得我需要化妆吗?我又不想做东京女孩。你们很多女孩化妆都弄得皮肤不好了,中国女孩就算不化妆看上去也很OK。”她说的是实话,日本女孩皮肤容易粗糙,不知道是皮肤本身就不好,还是很早就开始化妆的缘故,皮肤被“毒害”了。
“我在秋叶原三年了,好像都是为了等你。你的感觉呢?”
张瞬看到山叶的眼睛里多少还有些暧昧,他中等个子,清瘦的脸很好看。对于这种日本年轻男人的暧昧,只要不动手动脚,她都很乐见其成,特别是像山叶这种自我感觉太好的男生。
不过,她对日本老男人的暧昧却超级恶心。一次在店里,一个老男人用手慢慢触摸她的腰,她装着受惊吓的样子,一转身就把手上滚烫的咖啡撒了一些在对方手上,弄得对方连连惨叫。
“是吗?你在这里等了三年了,还有人说在这里等我四年的。”她笑着说,“你愿意等我一辈子吗?”
用个流行的网络词语来形容,这种暧昧对于她来说是很“给力”的。但她并不在意,她没有想过要找一个日本男朋友,更没有想过要嫁给日本人,倒不是因为出国前妈妈无数次叮嘱、禁止她找日本男朋友的缘故,她从小就不是一个乖女儿。她只是搞不明白为什么要找日本男友,她甚至不明白女孩就为什么要嫁人。
秋叶原的游戏、动漫,以及相关的杂志、书籍、模型、Cosplay等各种专卖店都让她着迷。她还有机会看到《守护甜心》的著名导演铃木信吾,还有一些著名的作者和声优。然而打工毕竟是打工,时间并不由她自己支配,所以这跟玩就有相当大的区别了。加上当的是“仆人”,自然会时不时受点客人的气,受气了也想找消气的地方。
她看到山叶接待客人时超级认真,觉得好笑,就像捉弄他,她觉得他有些唯利是图,至少在他们这种年龄,对钱还没有那么看重。
当山叶没有成功地把对方请到店里去时,她会对山叶说:“山叶,你今天一定没有漱口吧,要不就是汉语说得不标准。”这些是山叶对她的暧昧给她的胆量,使她更喜欢捉弄他。
有一次,她索性走过去帮山叶的忙,也许是想表现一下,她走到不愿搭理山叶的那几个年轻中国人面前,告诉对方山叶店里的ACG都比较新,然后说自己是中国留学生。他们果然给了她面子,走进山叶的那个店。许久后当他们走出来时,居然大包小包的东西买了一堆。
“山叶,你今天一定要请我吃饭。”
山叶倒知道感恩的,收工之后,果然高兴地在“女仆咖啡店”外等她。她也不客气,领着他就直奔东北饭店(中餐馆)去了。这里随便一个菜就是2000日元(相当于人民币160元左右),在别处,1500元左右就可以吃一顿“定食”(份饭)了,而山叶一天挣的钱也不过4000日元。
山叶顿时脸色有点怪怪的了,他说:“你就帮我说了几句话,值这么多钱吗?这顿饭吃下来少说也要6000元。我赔多了。除非你答应做我的女朋友。”
“可我只吃3000日元,甚至还吃不到一半,肯定是你吃得多。”张瞬心想,但她笑了一笑,并没有这样说,她说:“这样吧,我们就在这里吃几个肉包子吧。”她担心如果把他整惨了,就连包子都吃不上了。
可这里肉包子也卖500日元,相当于人民币35元左右。
山叶痛心却又痛下决心地走进餐馆。她要了3个包子,再要了一碟小菜和汤。他也要了和她一样的东西。
“你经常光顾这里吗?”山叶问。
她含糊其辞地低声说:“如果是我自己出钱,我才不来这里呢。”日本朋友之间在一起吃饭,都是AA制。
不过,这顿饭她吃得很忐忑,她怕山叶找碴报复她,也就对他客气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