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维急问:“童青木是何人?”霍庆阳道:“是周元帅的忘年之交,以前经常帮我军打仗。元帅若有事,也都是将兵符交给童参军带兵的。这次元帅临走也曾说过,军情若危急去找童参军。只是这次兵符是在大人手中,大人是朝中上官,属下不敢。”
韩维跺脚,“快去找童参军!”
片刻青瞳就跟着胡久利来了,一路上她已经听了胡久利详细说明情况,霍庆阳不是没有这本事,他是不敢接这私动兵符之罪。自己这做戏的伎俩骗过了韩维,但传到京里迟早给人识破,这结果如何还是未知之数。霍庆阳朝中无人,这个火坑他是不想跳啊!
胡久利还在一旁啰唆,“公主,你说副帅多么看中你,老胡也觉得你能行,你就快着点儿吧。”
青瞳苦笑,“你就那么想我快点儿死?”
胡久利一惊,“公主,你说什么呢?我怎么能盼着你死呢?”
青瞳道:“私动兵符,九族同诛!你让我快点儿,不是让我快点儿死吗?”
胡久利大惊,“啊?那我们不去了,不去了。这这,要不这兵符老胡接下来,怎么能连累了公主呢?将军少不了你的,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
青瞳默然看看,随即笑了,“傻子,我骗你的。”
胡久利拼命摇头,“不是骗我,我想起来是有这一条军规,公主你回去吧。”
青瞳叹道:“你既然一口一个‘公主’,那就好好想想我的九族都是谁?怎么诛?”
胡久利愣了半晌一拍脑袋,喜道:“是是!我这猪脑袋!公主自然不同,你的九族是皇上皇后,谁有那么大胆子啊!这下可好了,我们快去!我们快去!”
青瞳跟着他快步走去,她却没告诉胡久利,由于大苑兵符相合即可调兵,任何人违抗持兵符者都是死罪,所以对兵符的管制极其严格。宗室皇亲私动兵符在大苑已有先例,哲宗二十七年皇三子谋逆,曾窃兵符调动左先锋营,事败后以私动兵符之罪被赐了一杯鸩酒。
青瞳来到中军帐外,只见霍庆阳正等着她。她走近霍庆阳,冷冷地道:“副帅,你对得起我!”霍庆阳扑地跪倒,低声道:“如果这次公主有不测,臣一定不苟活,便是到了来生,也要报答公主救了臣一家百口的大恩大德!若公主能无恙,霍庆阳余生愿任公主驱策。”
青瞳叹了一口气,将他拉起来,面对二十万大军,她实在无法弃之不顾。
青瞳到了中军帐,先以年轻、无能等理由谦让一番,直到韩维的眼泪都下来了才勉强同意。青瞳一步步走到帅案前,从韩维手中正式接过兵符,准备指挥她平生第一场战役。韩维递出兵符就回帐中发抖去了,一点儿也没有参与部署的意思。
“武本善!带领神锐军第一、第二营前往呼林关外埋伏,遇到西瞻大军只管放他进关,时机成熟,我会在营中点燃烽火,你见到火光就冲进城中,夺回呼林关!你要多带守城的滚木礌石箭支,到时呼林关一定没有这些物资。”
“是!”
“常胜!你率武卫、近卫二军六万人整装待命,等西瞻大军一到就出东战营迎敌!”
常胜不禁傻了眼,青瞳给他的是整个定远军战斗力最弱的两支,让他带着这六万人马怎样对付萧图南十三万精锐?
“可是,一向与西瞻对敌的是前锋军的神弩先机营,我……”
青瞳看到他的样子有些好笑,招手示意他近前,低低说了几句。常胜转忧为喜,大声应道:“是!”
“西瞻军队看到呼林关没有守兵,必定以为我军中计。林逸凡,你带防务营士兵尽快去呼林城中将百姓迁走,让他们带上财物。但是西大街、沿河街、承庆街这三条路沿途的房屋里的物件不要带走,西瞻军队必然会从这三街其中之一经过,带走东西会引起他们的疑心。”
青瞳又道:“空屋子没有人也不成。林逸凡,你派些兵士化装成百姓留在这三条街沿途的房子里。你嘴张那么大干什么,不是让你们送死。你让士兵一见到西瞻军就奔逃出城和武本善军队会合,嘴里要叫着‘爹爹’、‘孩他娘快走’之类,沿途还可以扔些鞋子、包袱、板车、鸡鸭什么的。西瞻军的目标是我们定远军的战营,不会在呼林城中久留,城中其他的地方一定来不及去,我再在后方擂起战鼓,做出定远军战营得到消息,仓皇出迎的景象。萧图南舍不下这块肥肉,就不会追着你不放了,你看有没有问题?”
林逸凡笑起来,“参军放心,这个我最拿手了!西瞻军从背后追过来,管叫他看不出一点儿破绽!”说罢他有意无意向监军大帐一努嘴。青瞳嘴角一动,也露出笑意,“林将军,你这次不光骗人,还可以顺便留心一下西瞻军的情况报告给武将军,咱们定要打他个狠的!”军中诸将齐齐握住拳头,都觉得手心发痒。
“还有,西瞻军凶残,我猜他是要纵火焚城的,让三街以外的百姓在自己房子上淋好水,靠近三街的屋子挖防火带,不要做得太明显,挖开了可以用不易燃的东西遮挡一下,不要让火势蔓延太剧,这个林将军去办吧!虽说这布置经不住仔细推敲,只要我在这边做得再急一些,不给他仔细想的时间就没问题。至于已经烧了的房屋,就等打完这场仗再想办法给百姓点儿补偿吧!副帅,剩下的细节我们一起商议商议……”
萧图南的大军开始进攻,滚滚征尘如同一条土龙,摆过它巨大的尾巴。土龙之下,无数的旌旗在飘扬着,伴随着战马的嘶吼声。呼林关只有不到一百的军士,稍一抵挡就逃走了。军队毫无阻碍地进入了有大苑西大门之称的呼林城,一时间凄惨的呼声响成一片。历来城破之后,百姓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他们的命运是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西瞻军都兴奋地吼叫起来,萧图南目标却不在这里,他抬起头看着天色,吩咐近卫乌野,“不要久留,尽快抢了有用的东西。”
片刻,偏将图可唶拿着一大把金珠来了,“王爷,小人运气好,遇了个富户,这些送给王爷吧!”
萧图南见金珠中有一支挂着九个珍珠的凤钗,心中突地一动,伸手拿了过来道:“九凤钗只有皇族能用,图可唶,你抢的恐怕就是周远征的驸马府,看到公主了吗?”
图可唶愣了愣道:“里面是有几个小娘儿们吱哇乱叫,可是俺可没注意什么公主不公主的。”
萧图南道:“你快带人回去把她们全抓来!”图可唶道:“这,我还没冲进去呢她们就跑没影了,这大苑的人比兔子还快!”
乌野道:“王爷,她跑不出呼林城,让我们细细搜她出来!”
萧图南想了一下,终于摇摇头,“算了,跟男人打仗难为她一个女人干什么,我们走!”
城外远远有军队疾驰的声音,角鼓一起响了起来。萧图南带军出城,不出青瞳所料,西瞻军过处,身后留下一片火海。
呜——北方传来号角之声。萧图南放眼望去,苑军东大营终于营门大开,定远军的旗帜里夹杂着滚着大红边的“神弩”、“制敌”等字样的扬威旗,正是已经和西瞻在战场上硬碰硬打过无数仗的神弩先机营!数以万计的苑军身着重甲,列着整齐的阵形向己方走来。
“催鼓!”
萧图南望着不断走近的敌军,赞道:“定远军果然名不虚传!”定远军前进的速度始终不变,每走一段路就停下来调整一下阵形再继续前进。任凭敌军的战鼓催得再急,他们始终稳如泰山,不为所动。
虽说定远军推进缓慢,西瞻骑兵却找不到冲杀的机会,只见定远军重装步兵在外,轻装弓弩在内,如同铁桶一般。西瞻军的一个小队试探着一靠近,苑军便停了下来,只见阵中弩箭、投石密密麻麻地飞出来,然而西瞻快马精良无比,即便是猝不及防,这一个照面下西瞻军也就折了几个人而已。
带队的契必里不敢硬冲,只得远远射箭。苑军便高举着盾牌,如同一个铁桶一般,缓缓地推进。看来苑军是想凭借稳固的优势打击西瞻的轻骑了。这种大军阵堂堂皇皇地对敌是大苑最擅长的,甚至还总结了一本书给皇子们上课,可见历史悠久。
综观战史,遇上这种持久的对决大苑从来没输过,只可惜敌人没有义务陪你这样演练以堂堂之师对皇皇之阵的磊落战局,多半是甩开你直奔目标了。
然而今天对上这样对西瞻不利的打法,萧图南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反而露出笑意。他命令士兵快从两翼夹攻,队后会合。不一会儿,西瞻兵就把大苑军队远远包围起来,骑兵们围着苑军奔驰,不断地射箭,试探着攻击苑军的军阵。
而苑军则用盾牌与长枪为外围,以弓弩居中,严密地防范着可能的进攻。战争温和而缓慢地胶着,双方的伤亡都很小。
时间已经是下午,庞大的苑军与西瞻军在此僵持着。苑军不知道的是西瞻军的首领已经悄悄地换了一个人。现在领兵的是大将孙阔海,孙阔海作为西瞻军中极少数的汉将之一,深得萧图南信任。他接到的命令是困住苑军,不让他们回营!
与此同时,苑军东大营北门守营的军士警惕起来,瞪大了眼睛望着远方。
远处灰尘高高扬起,隐约传来马蹄踏地的声音与战马的嘶鸣声,这表示有一支骑兵正向此地接近!
“西瞻袭营!”箭楼上负责瞭望的士兵大声喊了起来,同时紧密地敲起锣鼓。营中苑军混乱起来,远远都能望见他们慌忙奔走的身影。
三万五千最精锐的西瞻骑兵在萧图南的带领下像龙卷风一样刮来,马蹄齐齐敲打地面的声音让大地都颤抖。萧图南趋至东大营北门外一千五百步左右的地方才停了下来,冷冷地打量着守备空虚的定远军东大营。他绕开周远征,拿下雄关呼林,就是为了引定远军出营,而将定远军拖在营外,好端了他们的老巢!苑军不够机动灵活,大军的物质补给无法随身携带,端了他的大营才是掐死他的狠招。
苑军也知道这一点,已经匆忙列队,准备殊死迎战了。萧图南仔细地观察着城门上方飘扬的旗帜,终于放下心来。
“武卫,近卫!不过是未整编的苑军,一群小羊!虽有六万,在我三万五千的精锐看来不过是切好的肉!”他转头喝道,“准备好火种没有?”
“禀王爷,一切就绪。”
“好!攻入东战营以后就给我纵火,烧掉这座营寨!”
“是!”
前锋阵三千精锐骑兵,怪吼着冲向营门,东营的苑军在好一阵慌乱之后,才稀稀落落地射出了几箭。这种软弱的反抗让萧图南顿觉放心,一切迹象无不显示苑军营房软弱空虚,此刻定远军的东大营正欢迎着他们这狼群的到来。
“铁林军前锋!出击!”萧图南举起了战刀,冷冷地命令着。
战鼓更急,号角的响声直接划过天际。铁林军的一万骑兵一齐发出一声呐喊,一手拔出战刀,一手摇晃着让苑军闻之变色的柳月飞镰,催马冲向前方的大营。柳月飞镰割得空气作响,似乎是想要将整个东大营切成碎片!
“大苑,你们的大门就要开了!”萧图南的脸上又露出让西瞻少女尖叫的迷人笑容。
他的话音未落,东战营的东门就开了!然而不是萧图南料想中的冲开,而是自己打开的!
萧图南的心脏收紧起来!只是一瞬间,铁林军的骑兵们突然一个接一个地从奔驰的马背上摔了下去,密如蝗群的箭雨撕裂空气,发出凌厉刺耳的声音,准确无比地降落在这些骑兵头上。
萧图南脸色铁青,这些箭又准又狠,显示出射箭人过人的臂力和丰富的战斗经验,甚至有一支箭穿过冲击的部队,一直飞到他面前才力尽落在地上。足足一千步的射程,什么样的弓弩才能做到?
“神臂弓!”萧图南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如此训练有素的部队,如此超越一般的射程,这分明是神臂弓!
“神臂弓?不是只有神弩先机营才能用得了神臂弓吗?”有一个偏将奇怪地问道。
“这就是神弩先机营!”萧图南这几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怎么可能,我看得清清楚楚,神弩先机营正在出击呢!喏,王爷你看,远处那不是他们的旗号吗?”
“他们换了军旗!”萧图南再也不想和部将解释,现在拖住他大军的是近卫、武卫那两支毛头兵,留在营中的是苑军的精锐。表面上苑军和西瞻是精锐对精锐,可是他西瞻全是轻骑兵,只有白痴才会拿骑兵和重步兵去做堂堂正正的对决,何况这是在敌人的大营里面。天知道有多少陷阱等着他呢!何况他自己清楚得很,西瞻与大苑的人口对比悬殊,他们没有本钱和大苑打消耗战,哪怕用一个西瞻军换两个苑军,西瞻也损失不起!
无数的念头在他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只这一转念,前锋铁林军就倒下不少。萧图南咬牙命令,“左军、右军交替掩护殿后!鸣金收兵!向南边撤!”
“是!”
西瞻军中军敲响了清脆的铮鸣声,同时,在令旗的指挥下,左右军开始向前交替掩护。就在这个时候,大苑军的营寨中,也响起了进攻的号角!
尽管知道萧图南一向令出如山,乌野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向主帅进言,“王爷,南边地势远不如西边平坦开阔,我们的战马不容易发挥优势,不如向西和孙将军会合,有孙将军那十万军队殿后,我们尽可与苑军一战!”
“会合?哼!被苑军咬了这样一大口,本王也要给他们留下点儿痕迹才行。”萧图南命令道,“快马传令孙阔海,不必理会那些苑军了,让他急行回去占领呼林关!呼林关地势险要,只要占了这座城池,定远军的战营就在我的刀尖下了,铁林军全送了苑军也是我们合算!”
乌野打了个哆嗦,“可是,铁林军是我们最精锐的部队啊!”
萧图南美丽的凤眼眯成细缝,“这次的对手是个好猎人,要钓他得用好肉才行。”
西瞻铁林军在主帅的命令下强行拨转马头向南撤退,他们解下柳月飞镰的绳索,像暗器一样向身后抛过去,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支黑压压的部队。对付柳月飞镰苑军已经有了经验,外围三层苑军立即蹲下,把一人高、七寸厚的软木盾一个挨着一个竖在地上,后面两排拿长枪的苑军张开嵌着磁石的网,这些眉月般四面皆锋利的小刀在一片笃笃声中卡在软木里。柳月飞镰的回力惊人,如果不用软木,这些小刀子一碰到硬物就会改变方向,继续伤人。
就在这个间隙,无数黑中透红的弓弩被高高举起,一列列锋利的箭尖在太阳下发着冷森森的光,这些被长枪盾牌掩护在中间的部队就是大苑精锐的神弩先机营了。
随着一声号鸣,长箭齐齐离开弓弦,那么多箭射出去只有嗖的一声长响。这些弓箭手组成的队伍确实不愧“神弩先机营”之称!神臂弓超长的射程是所有骑兵的噩梦!便是铁林军这样强的对手也不例外!每一轮齐射,必有不少西瞻骑兵倒地不起。在近一个时辰里,铁林军都未能拉开这个致命的距离。等西瞻人终于凭借快马的优势摆脱了苑军,这个西瞻最精锐的三万五千骑兵足足损失了近两万五千人。
眼看西瞻军队跑出了神臂弓射程范围,大苑追击的将领都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西瞻的战马匹匹是良驹,这方面的劣势大苑怕是很难扳回来了。霍庆阳用马鞭一指西方,“大家不必惋惜,这一战的收获已经比我预想的好了。像铁林军这样的精锐,没有五年训练不出来,这一次西瞻的元气也要伤上一伤!现在全体上马,我们掩回去和常胜内外夹击,别忘了还有一块骨头等着咱们啃呢!”
与西瞻军队相反,此刻大苑营中一片喜气,定远军与西瞻的对敌从来没赢得这么利索过。报信的斥候一个接着一个,带来的都是好消息。
“报参军!西瞻围攻常将军的部队突然撤兵,扔下辎重逃走了,常将军问要不要追?”
“哈哈!”营中诸将有一半人都笑起来,胡久利道:“想必是萧图南战败的消息传过去了,西瞻人吓得连辎重都不要了。”
青瞳却霍然站起,喝问:“走了多久?”
斥候道:“走了小半个时辰。”
“糟了!快燃烽火,叫武本善速速夺回呼林!胡久利,召集营中剩余战马,我们从南边绕去呼林接应!”青瞳眉头紧锁,大声命令道。
她不是不知道呼林关的重要,只不过要是过早夺回呼林,西瞻孙阔海发现必定回援,那样就拖不住这支大军了。她本想先示弱于敌,让副帅可以有足够的时间占点儿便宜,现在看来副帅占到的便宜一定比预想的还大,要不然不会一路追下去。只可惜她低估了西瞻主帅。萧图南没有只顾逃命,反而在第一时间下达了攻城的命令。他竟然忍心将铁林军送入敌手,拿自己士兵的性命来换取战场上的先机!
这次青瞳第一次遇到冷血的敌人,要是她知道萧图南拿一万奴隶白白送给周远征,也许就会对他的冷酷有更清醒的认识,也就会更谨慎了。可惜现在她能做的只有从南边霍庆阳蹚开的路走,没有阻碍,大概能快上一点儿吧。然而快过西瞻已经不可能,只希望武本善先到守城,自己这支队伍在西瞻攻城的时候里应外合,帮他一把。
看着东战营城楼上燃起了烽火,萧图南凤眼中闪出一点儿寒光,苑军的反应速度比他料想的快得多,现在看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那铁林军的精锐岂不是白白牺牲了?
他咬牙喝道:“擂鼓传令孙阔海,扔掉辎重,放弃步兵,一定要快!”放弃步兵,只是这一句,又有两万士兵的性命被他抛弃,孙阔海的行进速度顿时快了一倍。
与此同时,青瞳带领的骑兵策马飞奔,他们也在不停地喊“一定要快”。
呼林城外等了一整天的武本善也是一声怪叫,“啊哈!终于来了,弟兄们,我们进城!”
虽然不敢靠得太近,但苑军毕竟埋伏得比西瞻军近了不少,西瞻路远而马快,苑军路近而负重多。现在战局的关键就在谁能先到了。
让两边的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此刻呼林城中已经有了一支队伍,他们谁也不是最快的!
周远征的部队个个都是双目血红,神情憔悴灰败,他们整整三日三夜没休息,就这么一路赶回来。马匹累死过半,然而他们现在恨不得连人都死了才好。呼林城已经是一片焦土,地上撒着一些残破的衣物,竟连一个活人也没有!他们中许多人在这里有家小,此刻皆成飞灰。
周远征看着只剩下一点儿焦黑的框架的驸马府,满面灰尘的脸上竟然没有悲痛之情!他早察觉自己喜欢那个姑娘,只是不知道自己喜欢她到底有多深。现在知道了,他全身没有一丝力气,只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是啊,就是生无可恋!再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再没有睁开眼睛的愿望了,再没有呼吸的力气了,再没有哪怕是动一动手指的能力了。
他整个人都成了灰白的颜色,眼睛中永远闪着的勃勃斗志的光熄灭了,肌肉里奔流着的热情消失了。此刻他的灵魂不属于自己,已经随着那美丽的姑娘一起逝去无踪。于是他轻轻地、软软地摔在地上,身上的甲胄也似乎随着他死了。他摔倒的声音是轻轻的嗒而不是生机勃勃的砰,生机勃勃?他再也不需要了。
“将军!将军!将军昏过去了!”
“将军,你别急,这里一点儿血迹也没有,公主何等身份,副帅一定把她撤离了。”
“将军你看啊,东战营燃起了烽火,会不会是韩维大人在向副帅求援?公主会不会在韩大人那里?”
周远征霍然跳起,心中重新升起的希望让他像被烈火煎熬般痛苦,“第五连江,快去城头打探,东战营为何燃起烽火?”
片刻第五连江回来道:“将军,西瞻兵马十万左右,正向呼林而来!还有,我军也有一支部队向着呼林西城门而来,人数三万左右!只是我军负重甚多,恐怕没有敌军马快!”
“将军,我们先把城守住吧!”一个部下道。
周远征看了看自己这一万多名疲累不堪的将士,为了赶路,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扔下了,实在没把握守住城池。
他站起来,用平静的声音道:“我做了错误的决定,让呼林关落入敌手一次,现在它就要再次落入敌手了。弟兄们,我们没有物资,城是守不住的,此刻我们唯一能出的力就是出城拖住敌军,给我们赢得一点儿时间。这场仗注定不会胜利,我不会回来了,愿意去的跟我走吧。”
“是!”没有任何多余的话,所有的人默默行了一个军礼,便重新跨上战马。这些呼林的守军竟没有一个后退。
人还是那群满身灰尘的人,马还是那些毛发纠结的马,面对一场毫无悬念的必败之战,却激起这些军中男儿的血性,空气中凝结的不是悲凉,而是悲壮!周远征眼中闪出泪光,手一挥当先走去,除却以身报国,再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他们踏着整齐的步伐走出城去,每个人都悄悄地张开了刀剑。
过了一会儿,随着暴雨般的马蹄声,孙阔海的急行军队离呼林已经不足十里。空中鸟雀惊得四下乱飞。突然银光一闪,一个穿红袍的偏将顺着光向路边看了一眼,却猛然发现了闪光的竟是一支长箭,这支箭准确地射中了他的喉咙。他抓住箭杆凄厉地呼喊一声,便砰地摔下马去。
与此同时,地上弹起数条长索,跑在最前面的西瞻骑兵齐齐栽倒在地,后面的一时收不住脚,也倒下了不少。孙阔海一勒马,喝道:“有埋伏,全军戒备!”
紧接着,路边的小树林中突然间一声暴喝,一支奇怪的队伍从林中冲了出来。他们个个灰头土脸,有许多人没有头盔,身上的铠甲也全是泥泞,整个队伍没有一面旗帜,只有从铠甲的式样上勉强辨认出这是苑军。
孙阔海久经沙场,一看就知道这支部队已经疲累不堪,而且看上去最多一万多人。他松了一口气,像这样的部队也派上战场,大苑的主将一定没有办法了。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一点儿,这明明像杂牌军一样的破烂部队却战斗力惊人,冲在前面的人刀法娴熟,冷静地劈杀着西瞻骑兵。
后面的人不及近前,他们就立时张开弓箭,许多西瞻兵士倒在他们的箭下。孙阔海打了个寒战,大苑人什么时候如此冷酷了?西瞻人马虽然多,但是这些苑军只集中兵力冲他们右侧的一点儿。碍于地势,大军无法立时救援,右军此刻慌乱起来,许多人拨马便往后跑,顿时把阵形冲得更乱。
西瞻右军的军官只得竭力整顿队形,直到右军统军官契必理亲手杀了十几名后退的士兵后,队伍才渐渐稳定下来。
他们正准备修理这些敢拈虎须的苑军,一声号角,刚才还如狼似虎的苑军立即分兵四路撤退了。
契必理冷笑一声,凭你们那么一点儿人,就是分成十路又能怎么样?他喝道:“我们也分成四路,一个大队追一路,别让这些兔崽子跑了一个!”西瞻骑兵立即分成四路,四下追击苑军。契必理的右翼军正好四个大队,指挥容易,很快就追了上去。
眼见西瞻军的四个大队各自隔开了,忽然逃跑的苑军中又响起了角声,四路苑军尾部相交,迅速合成一部,向西瞻最左边的一个大队冲杀过去。
西瞻的一个大队是七千人,追赶苑军的一路三千多人,自然绰绰有余,可是这一合兵就变成了七千人对一万多的苑军,两军的战斗力本来就差不多,而且苑军狡猾无比,将八卦车阵的原理用在骑兵上,长枪前弓弩后,走马灯般地穿插不停。这一下西瞻军可着实吃了亏,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任由苑军在自己第一大队军阵中来回冲杀了两次,其他的三路大队才匆匆忙忙赶到。
哪知苑军只是略一交锋,又散成四路分散逃走。气得契必理直跳脚骂娘,命令四个大队继续分兵追击。这次他却学了个乖,虽然还是分成四路追击,却命令四个大队长密切注意四支队伍之间的距离,千万别被苑军拉开太远。
不料千小心万小心,还是着了一次道。第三大队的大队长一时心急,只顾一气追赶下去,没注意自己和其他大队的距离,又被苑军突然聚拢起来冲杀了一阵。
连吃两次亏的契必理又气又急,当苑军再次故技重施之时,他不分兵了,干脆领着大军只盯着一路追。不料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好容易已经咬住这支小队的尾巴,苑军突然停下不跑了,反而向自己发起了冲锋!
契必理先是吓了一跳,转而大怒,立刻毫不手软地下令进攻。不料突然之间,自己的后面也响起了号角之声,苑军其他三路人马不知什么时候又合成了一路,呼喝着从后方掩杀过来。
被前后夹击的西瞻右军顿时一阵大乱。苑军先招呼过来的是一阵扑天盖地的箭雨!为契必理掌旗的军官身中数箭,扑通一声连人带将旗摔于马下。
早就是惊弓之鸟的西瞻军以为是主将中箭死了,顿时哗啦一声,四散逃命。在战场上,军心和士气有时远远比人数重要。契必理也是西瞻的大将,却被周远征不到三分之一的兵力连番挫败,部下争相逃命,自相践踏,早无半点儿战意。契必理无奈,只得领着部众向孙阔海的大军方向败走。
单就这场战役来讲,周远征获得完胜!然而,他却没有时间品尝胜利的果实,西瞻的大军离呼林太近,如果只阻挡这么点儿时间,自己的部队还是没有把握占先。他咬咬牙,命令道:“追上去!”
于是,这些大苑的男儿就向着死神追了过去,先遇上的还是契必理的残部,只见周远征手中的一杆长枪,刺、点、挑、扫,变化万千,不停地在空中留下一道道追魂夺命的残像。他左冲右突之下,竟是难逢一合之将。
面对着强大的西瞻大军,呼林守军非但没有畏惧,反而奋力冲了上来,如同潮水拍打着岩石,一波退下,又一波涌上。人马的嘶吼声和兵刃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沾满了鲜血的武器不断飞上天空。这样大规模的白刃战是如此惨烈,每个人的身上、脸上早已溅满不知是何人的鲜血。
“住手!”随着孙阔海的一声大喝,近十万西瞻大军一起发出地动山摇的大喊。苑军在深入敌军的追杀中,被意料之中地包围了。几万人弯弓搭箭瞄准着他们,也许只要一次冲锋,呼林关的守军就将全军覆没!
周远征挥手集拢了部下,这一场下来,过半的战士都倒下了,这也在意料中。他们的对手远比他们伤亡惨重,契必理脸色灰败,躲在了主将身后。
“投降吧,周将军!”孙阔海认了半天,才将满身浴血的周远征认出来,这才想起这支从天而降的部队是哪里来的,为什么那么疲累。眼看他闯入这必死之局,孙阔海也确实有些惋惜。
他叹息道:“孙某一向敬重周老元帅,不愿伤他后人性命。小将军英武如此,投降我军也会受到西瞻男儿的敬重。”
周远征没有说话,突然极其开心地笑了。可以看出那是心愿达成的欣慰,那是再无遗憾的宽怀。无数呼林守军也同时看向一个方向,脸上也露出同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