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又飘起细雨,最近一段时间,天气忽凉忽热,但整体温度在降低。从地铁出来,急急去赶16路公交车。站牌下的人不多,我跺着脚,裹紧了身上的风衣。
一个老头走过来,看了看我,笑了。
“真巧啊,姑娘。”他说。
“啊?”我愣一下,“我们见过吗?”
“呵呵,东坡巷的慕容老头,你把我忘了。”老头调皮地挤挤眼睛。
“噢,想起来了。”我笑了笑。有一次在公司楼下遇到他,问我哪一年出生的,还告诉我,他住在东坡巷。
我打量他,这次看得更清楚了。他背着手站在细雨中,戴着那顶柠檬色的草帽,清瘦的脸上一派安祥。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目光犀利,用力挤眼睛的样子很有趣,像个老顽童。
“您在锻炼身体吗?”我问。
“下雨了,出来换换空气。”他说。
“老人家,您会算命吗?”我笑着问。
他笑得比我还要灿烂,脸上的皱纹缩到了一起:“你想知道什么?”
“我今年有没有梅花运?”我直截了当地问。
男人讲究桃花运,女人讲究梅花运。
慕容老头的笑容慢慢收住了:“这个不好说啊。”
“怎么?”我感觉他的眼里有特别的意味。
“你是金鼠命,60年才会遇到的一次,不好说啊。”他跟我打起了太极拳。
16路车过来了,我只好转过身,朝站牌下走去。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老先生,您在东坡巷遇到过一个叫小梅的女孩吗?”
“哦?你认识小梅?”慕容老头笑着问。
“认识啊。”我朝车上走去,“见到了,替我问候她。”
老头眨眨眼睛,招了招手:“会的。”
我上了公交车,从后窗朝外看。慕容老头一直站在那里,目光似乎望着我离去的方向,似乎又移到了别处。最后,他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子,从我视野中消失。
这时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
企划部早晨的例会开得很短,只持续了二十分钟左右,朱世宝简略介绍了一下最近的工作程序,并且针对昨天的员工大会,请大家谈谈感受。
小欧、小岑她们自然很激动,因为薪水涨了不少,再加上红利和业务提成,一年算下来会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我没怎么讲话。放眼看去,企划部有四个人都加入了“特别行动小组”,经理、两个组长,外加一个程辉。我现在又有了新的秘密——除了以前我自己的、姐妹们寄存在我脑子里,还有这个“秘密小组”。
苏格拉底说过:虱子多了不怕咬。孟子说过:高级的人才会有秘密。
可我真的不适合珍藏秘密,并且我只能算低档偏中档的层次,怎么说也不该顶着一脑门秘密过日子。
看着小欧和小岑愉快的模样,我觉得很难过。不过她们的快乐也有别的原因,小欧的快乐是因为坐在朱世宝对面,小岑的快乐是因为她的程辉。
我扫了唐娜一眼,她几乎没开口说话,又陷入慵懒迷失的状态。这是唐娜的第几个层面?谁知道呢?
刚散会,阔阔和木木又去了电视台,商谈广告时段的事。小岑磨磨蹭蹭留在小会议室,我们知道她在等程辉。小欧朝我使个眼色,我们挽着胳膊出了门。
路过朱世宝的办公室,我问小欧:“要不要进去?”
“干什么?”小欧紧张兮兮地扫了一眼。朱世宝的门虚掩着。
“噢,你们来一下。”朱世宝看到我们,招了招手。
我给小欧扮了个鬼脸,趴在她耳边说:“这就叫做心灵感应。”
小欧暗中掐了我一下,我大喊一声。
“怎么了,辣椒?”朱世宝看看我。
“被蜜蜂蛰了一下。”我说。
小欧没吭声,自己坐在沙发里。
“你们二组的任务很重啊,这个月综合评分,比一组少了4个点。”朱世宝严肃地说。
“唐娜抢走我一个500万的大单,能不少吗?”我气死了快。
朱世宝摆了摆手:“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你们要打起精神,投入新的计划。”
我还要说什么,朱世宝桌上的电话响了。他接起来,听着,神情越来越严肃。
小欧越来越紧张,急忙告辞了。我坐在沙发上,等着朱世宝打完电话。
“客户那边遇到了麻烦。”
“怎么?”
“有人去客户那里砸价,比我们的报价,低了4个百分点。”
朱世宝转脸看了看窗外,雨还在下,冲刷着大玻璃,留下一片水渍。远处的云层低低压着,楼群陷入灰暗的色调中。
“不是有合同吗?”我瞪大眼睛。
朱世宝转身,瞥了我一眼:“你在深蓝做了一年多,应该很清楚,合同这种东西,有时候就和一张草纸差不多。客户总有办法解决合同方面的事,而且,我们不能与客户撕破脸皮。”朱世宝走到我身旁,低沉地说,“特别是现在,对手想把水搅浑,想让我们与客户撕破脸皮。只要消息传出去,会引发连锁反应。”
我浑身发冷。虽然对市场竞争了解很多,但这次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宋品仁迅速成立特别行动小组的原因。
战争。这是一场无声、无硝烟的战争。对方已经开始进攻了。最初是小规模试探性的,接下来会像黑死病一样蔓延,等到深蓝沾满烂疮的时候,他们会全面出击,将我们消灭。
“老朱,现在怎么办?”其实以我的性格和气质,我并不适合这个秘密游戏。
“我向宋总汇报一下。”朱世宝话音刚落,案头的电话响起来。
朱世宝接起来:“哦,邵秘书……好的,我们立刻上去。”
朱世宝放下电话:“宋总召集我们去开会。”
我越发紧张了。一出接一出,赶集也没这么快啊。朱世宝大步朝外走,我勉强跟上,乘电梯到了23楼。罗成、唐娜、程辉已经坐在了办公室。
宋品仁依然赤脚站在地板中央。屋里略微有些寒意,我不知道是我心理上,还是这场雨带来的。宋品仁身后的落地大窗蒙上了一层深深的水色,对面的高楼里,灯光闪烁。
宋品仁的办公桌上摊开几份资料,邵秘书还在整理什么。宋品仁看到我们进来,招了招手,我和朱世宝坐了下来。
罗成看了看我,我的视线回避着他。目光游移不定的时候,落到了宋品仁的脚上。宋品仁穿着薄绸裤子,脚腕显得有些苍白,但那不像一双中老年朋友应该有的脚,虽然整天不穿鞋,乱踩乱走,但保养得很好。
也许赤脚大仙真的利于养生呢,我是不是也该试试?
宋品仁说话了:“各处反馈的消息很快,市场部那边也有了消息,”宋品仁将目光投向朱世宝,“你们企划部呢?”
朱世宝恭恭敬敬地回答:“客户反映很大,有的客户要求我们立刻降价。”
宋品仁点了点头:“对手比我们的行动快一步。不过不要紧,这盘棋还只是布局阶段,过于急躁,反而不好。”他神闲气定地踱了几步。
“对方是什么公司?”我问。
邵秘书说道:“地平线创新思维策划公司。”
宋品仁也将目光转向我:“这个公司已经存在3年了。”
“3年?”我瞪起眼睛。怎么可能?
朱世宝也显得很惊讶:“S市这么有实力的广告公司,我们怎么一直不知道?”
程辉也补了一句:“就是嘛,这不合常理。”
罗成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宋品仁走到罗成身边,拍了拍罗成的肩膀:“我昨天跟你们说过,罗成进深蓝的第一天,就给了我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我们都将视线投向罗成。罗成给了什么“投名状”?
“现在我告诉大家,这个东西与‘地平线’有关。”宋品仁淡定地说。
程辉耸起双肩,看着罗成,随即又仰靠在沙发背上。
始终没有开口的唐娜,此时说道:“S市,与广告业务有关的公司,大大小小加起来,有7532家——”
一旁的邵秘书忽然接口道:“7535家。”
唐娜好像受到了打击。类似这样的完美主义带自虐的蛇蝎女,指出她的错误,差不多就是扇她的脸。
“我的信息是上个月整理出来的。”她说。
“这个月又有三家通过资质验证,并且投入了运营。”邵秘书镇静地说:“一家专攻房地产广告;一家只做DM杂志;还有一家做LED电子屏。”
宋品仁微笑着看着邵秘书,眼里充满了嘉许。
唐娜一转脸,也露出一丝笑意。她能迅速调整心态,这一点令人叹为观止。相比来说,我的情绪惯性,则显得过于延迟了。
“这个‘地平线’,到底是做什么的?”程辉忍不住问道。
宋品仁说:“这家公司注册3年,但始终没有涉足S市的广告业务,与本地所有的广告公司都没有交叉点。他们虽在蛰伏状态,各个环节运转却很正常,罗成提供的信息,他们的辐射点主要集中在D市和E市,跨省经营。”
“为什么这样做?”朱世宝问道。
“从结果来看,地平线,就是专心对付深蓝的。”罗成终于说道。
我听着他们鸡一嘴鸭一嘴地讲来讲去,除了做出白痴状以外,根本就是一个旁观者,而且还是个限制级的旁观者。
程辉咕哝一声:“居然这么阴险,潜伏3年……”
“从名字也能看出来:深蓝是大海,地平线就是大海的终点。他们是专门收拾我们的。”罗成笑了起来。整个办公室,只有他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我看着他,不留神,他也把视线投向我。我们的目光撞了一下,撞得我心口痛。
“地平线也只是一个象征而已,他们背后另有其人。”宋品仁说,“对手知道会有那么一天,地平线会浮出水面,他们把地平线放在那里,就像一个浮标,有意给我们明确的靶子。而这个背后的人,如果我的判断不错,也许是我认识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