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4点多,小欧回到了办公室。她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到桌边,打开电脑看了起来。
我正和小岑忙手头的工作,一个销售油烟机的客户要求在宣传中加入亲情成分,我们商量怎样找到最佳契合点。
忙完手头的事,已经下班了,小岑打个招呼先离开。
这时候阔阔和木木回来了,显得很沮丧。电视台那边又有新动向,原先的时段本来要敲定了,却遇到了麻烦,而电视台向我们推荐的时段,我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双方陷入僵持阶段。阔阔和木木约电视台的人出去喝了茶,却也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的本能感觉,又是“地平线”在作怪。
阔阔和木木收拾过东西,下班走了。办公室静下来,我发现小欧还在。
“你和老朱去客户那里,怎么样?”我问她,“客户还要求降价吗?”
小欧坐到我的桌边,说:“勉强顶住了。朱经理没有降价,不过给客户赠送了两个二分之一版面,一个报花,一个报头。”
我点点头。虽说赠送的广告,把整体价格还是往下拉了一些,不过原则上的东西没有变。赠送是赠送,优质服务却不能打折。
“我真担心后面的情况。”小欧幽幽地说,“我看出来,朱经理压力也很大,可他没跟我说什么。”
“怕你担忧呢,老朱关心你。”我笑着说。
“中午陪客户吃饭,没吃好,下午我又和朱经理吃了点东西。看他憔悴的样子,我真是心痛。”小欧喝了口咖啡。
我在她肩膀杵了一下:“小姑娘,还没过门呢,就开始担心老公了。”
“哎呀,说正经事呢。”小欧亦喜亦嗔。
“已经可以单独吃饭了,这可是重大转机啊。”我说。
“不知道行不行,心很慌。吃饭的时候,他话很少,我也不敢多说什么。”
“笨蛋,跟他谈工作嘛,我对你说过,那头工作狂,只有工作能吊起他的胃口。”
小欧抬起脸看了看我:“现在这种情况,谈工作不好吧,他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我想了想:“嗯,你说得没错。形势所迫,最好让他多轻松一点。你陪他去看看恐怖片,对精神的释放也有重大帮助。如果恐怖片不行,就看A片,不信整不昏他。”
小欧推了我一下,神情比刚才开朗了许多:“办公室有了辣椒,什么愁事都没有。你每天就没有烦恼吗?”
“我?”我笑一笑,“这个世界上,没人能让你烦恼,烦恼都是自己找的。”
“话是这样讲,可是遇到很多事,人就容易钻牛角尖。”小欧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我不想再讨论了,说下去只会让我们更郁闷。
“小欧,晚上去看电影吧。”
“好啊!”小欧欢呼道。
门口忽然传来说话声:“你们很快活啊?”
朱世宝慢吞吞进来。小欧立刻安静下来,灰溜溜走到桌边。
“老朱,真败兴,不许你这样扰民的。”我严肃地说。
“我想请你们去吃饭,好不好?”朱世宝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看着朱世宝,“老朱,你当真?”
“我说的话,什么时候破过戒?我从来都是一句话顶一万句。”
我呕了一下,转身朝小欧使个眼色。朱世宝请吃饭,肯定醉翁之意不在酒吧,这小子终于玩起了曲线救国,而我,不幸又要做一次电灯泡了。
“老朱,请我们吃了饭,还要请我们看电影。”我说。
“还有套餐啊?”朱世宝搔了搔头,“电影票很贵的,三张票,少说也要一百多块。”
“我拷,没见过你这么死抠的!”
“那个……电影我请吧。”小欧说道。
“还是小欧乖,”朱世宝高兴地说,“群众的心是善良的。”
这时候的饭店,正是上座率最高的时段,我们一家家挨个儿过去,终于找到一家“秦朝瓦罐”。
第一次来这地方,感觉服务员的衣服很有古典韵味。
我转脸朝大厅张望,忽然看到一个人,急忙推了推小欧。
小欧顺着我的目光望过去,急着问:“谁啊谁啊?”
“李禀福。”我趴在小欧耳边说,“他有三个身份:晚报编辑,作家,我相过亲的男人。”
“哇,最后一个最酷。”小欧说,“也正因为最后一个身份,他在我们眼里才有了价值。”
朱世宝正跟服务员说话,忽然转脸看着我。“你刚才说谁?”
“李禀福。”我瞄了他一眼,“哦对,你的偶像,是吧?”
朱世宝激动起来,坐卧不安。服务员趁机走开了。
“就在那边,”我朝斜对面指了指,“要不要给你引荐一下?”
朱世宝梗着脖子去看。李禀福正和两个人吃饭,一会儿吃口菜,一会儿抬头望着天花板。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老是抬头?”我问。
“不晓得咯。”小欧很期待地看着我。
“他在等待命运的强暴。”我严肃地说,“那会给他灵感。”
“真是天才。”朱世宝崇敬地说,“他的‘拉灯系列’小说,一套三本,我全都看了。听说他正准备出版第四本。他的书虽然叫‘拉灯系列’,不过说实话,太费电了。看他的书,我必须把灯全部打开。”
“看你这么痛苦好像便秘的样子,我去给你引荐一下吧。”我说。
“这个……太紧张了,偶像呀,算了,我会流鼻血的。”朱世宝深情地说。
“我拷你的死猪头。你丫是玻璃吧!”
“你们不懂。这是一个男人崇敬另一个男人的本能反应。这是精神控制肉体的流鼻血,而不是肉体控制生理的流鼻血。”
“你这么崇敬他,干脆也抬头朝天花板看看吧,看看命运选择你们哪个。”
“关于命运的启示,我告诉你们……”朱世宝神秘地侧过脑袋,低声说:“我听说李禀福真的通灵。”
“你听哪个野大夫胡嘞嘞?”
“我也有文化圈子的朋友。去年我谈了个客户,文化公司的,请我给他们出几个金点子。那位客户在圈子里扎得很深,谁有什么秘密,他基本都知道。”
“嘁。纯有病。”我给眼里弄出一些神采飞扬的蔑视。
小欧有点紧张了:“朱经理,你说的是真的?他……通灵?”
朱世宝又朝那边望了一眼。李禀福正在说着什么,一边说,一边用小拇指顶起他的金丝眼镜。大厅的灯光投在他脸上,他的肤色更显苍白,眼睑下投着两道影子。
“反正有人这样说,我就这样听,我自己没试过。”朱世宝回过神。
“好了好了,点菜吧!”我急不可耐地说,“完事还要看电影呢。”
朱世宝拎起菜谱,瞎翻了几下,又转头去看李禀福。我一把夺过菜谱,递给小欧。
“小欧,用力点,哪个贵点哪个!”
小欧掩嘴笑了,小心翼翼地翻开菜谱,好像翻着朱世宝的衣服。
“辣椒,你上次跟李禀福约会,你应该了解啊。”朱世宝意犹未尽,“哦对,我让你请他签名的,你肯定忘了。”
“是我给他签了名。”我说。
“怎么?”朱世宝一脸弱智表情。
“我把酸奶泼到他脸上了。”
“辣椒,是真的?”小欧吓了一跳。
“他骚扰我。”
“怎么骚的?”小欧来了兴趣。
“他说他的小说灵感,主要来自女人胸前的两座坟墓。还让我用坟墓埋葬他的爱情吧。”
“噢。”小欧偷偷看了朱世宝一眼,脸红了,忙低下头,继续钻研菜谱。
“他还跟我说……”
“说什么?”小欧忍不住抬起头。
“他说他的真身是贾宝玉,贾宝玉告诉他:女人是乳汁做的。”
小欧掩嘴一笑,脸更红了,又偷偷瞄了朱世宝一下。
朱世宝不知在想什么,神思恍惚。
“所以我就把酸奶甩到他脸上了。”我继续回忆。
其实到现在我都不明白,那次和李禀福见面,到底算什么?是相亲吗?李禀福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也根本找不到相亲的乐趣,连施虐的乐趣都没有。
那肯定是个错误。
但那个错误为什么会发生我和李禀福之间?
是王母娘娘发的另一张扑克牌吗?
为什么要发这张牌?
为什么把两个原本毫不相关的人,联系在一起?
“陈辣椒……”一个怪里怪气的声音突然响起,在大厅回荡。
我吓了一跳。朱世宝推推我的胳膊,小声说:“李禀福在叫你。”
“啊?”我如梦初醒。
隔着这么远,李禀福站在自己的座位边,朝我招了招手:“我记得你,陈辣椒。”
“啊,哈,嗯,你好啊,李作家。”我木然地摆摆手。
“不要叫我作家,我还只是文坛的一个小卒,没有发育成熟。”李禀福大声说。他的声音破空传来,内功充沛,震得我的耳膜嗡嗡直响。
大厅里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我。有人开始笑了,接着更多的人笑起来。
我恨不得一脑袋砸在桌面上,让自己昏厥。
可我却顽强地坐着。
“陈辣椒,还记得我告诉你的……”李禀福说,“你将失去一个你爱的男人,同时得到一个你爱的男人。”
“谢谢你。”我咬牙切齿地说。真恨不得一拖把抡过去,把小卒脸上的眼镜打爆。
“这是一个预言。记住。”李禀福终于坐了下去,接着便抬起脸,深情地望着天花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走吧!”我看着朱世宝和小欧,凄厉地说,“还坐个屁啊,去路边吃大排档吧!”
朱世宝恋恋不舍地看了看李禀福,紧走几步跟出来:“辣椒,李禀福的真身,真的是贾宝玉?”
我在门口停下脚步,用一种疯狂压抑的眼神看着朱世宝。
小欧吓坏了,使劲扯我的袖子。
我瞪着朱世宝,一字一顿地说:“没错。上次我玷污的也只是一个肮脏的躯壳,他的真身依然他妈的洁净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