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过了四十岁,必须有三两妖气傍身。
——《大姨妈的心灵鸡汤》
下班回到家,正给妈妈梳头,忽听门铃响。透过门镜往外看,大姨妈来了。
我打开门,大姨妈风生水起地闯进来。
“你怎么还猫在家里?出去找男人啊!”大姨妈嚷道,“都什么年代了,还躲在深闺!”
“被你气死了。我不在家,你能进门吗?”我懒洋洋地倒在沙发里,“来之前,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打了招呼能抓住你吗?”大姨妈扔掉外套,一套黑裙裹在身上。
真没天理,中年女人,身材一点没走样,还那么漂亮。脸上泛着光泽,嘴唇鲜润,跟我站在一起,肯定被别人当做姐妹俩。要是被朱世宝那乌眼青看到,一定会说:哎?辣椒,你妹妹看着比你成熟啊。
噫!怎么想到他了?真晦气。呸呸呸!
大姨妈盯着我,开始审问:“我安排的相亲活动,为什么不参加?”
“工作忙咯。”我说。
“别跟姨妈玩那些虚头八脑的。我还不了解你那点小心思?你还惦记着骆驼祥子——别跟自己找不痛快,一个月的孽缘,害你一辈子守活寡,你就为他……”
“姨妈,别提骆钦。我谁也不为,就为自己舒服。”
“我真想砍死骆钦!那个王八蛋,再让我遇到,我一脚踹死他!”大姨妈十分激动地站起身,眼睛在客厅瞄来瞄去,好像在寻找凶器。
“姨妈,当年你和我妈打遍西关无敌手,是真的?”我急忙转变话题。
“嗯,西关无敌姐妹花,一人一支拖把,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涂炭生灵,简直是个传奇。”姨妈话锋一转,气呼呼地说,“可惜你妈遇到陈观泰,完了,变成小鸟依人,武功全废,惨啊。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被那个臭男人一脚踹了。天底下谁最厉害?还是小白脸最厉害!”
“所以我说,男人不可靠。”我借题发挥,“你和我姨父……”
“别提他,那个混账东西!”
“你瞧,又一个失重的。”我得意地笑。
大姨妈跟着冷笑一声。“辣椒,别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我要负责到底,绝不能让我们的悲剧在你身上重演。所以我不惜以反面教材的身份,专程赶来,在你家蹲守,专门就结婚大事好好教育教育你。”
呜呼,巫婆上门开课,吾命休矣!
第二天一早,我给朱世宝打电话。
“喂,老朱,我大姨妈来了,今天请假一天。”
“大姨妈来了就可以不上班?”
“大姨妈比天大!”
“你还是来吧,正好有个卫生巾的广告需要制订一套方案……”
我拷你个死猪头,你想哪去了?
“朱世宝,看我口型——我去你NNN……D。”
“你马上来……”
我用力挂断电话。
“跟谁打电话呢?”身后飘来巫婆声。
“经理。”我郁闷地栽倒在沙发上。
“是男人吧?”大姨妈礼貌地问。
“拜托,我才只有二十四岁呀,你这么急着把我嫁出去?”
“我问你,电话那头,是不是男人?”大姨妈是一位执著的好女人。
“纯种MAN!”
“一个男人,就是一个机会,”大姨妈凝重地说。
“姨妈,你是不是美国枪战片看多了?一粒子弹,一条人命。有那么惨吗?”
“你们经理多大了?”大姨妈十分严肃,“别太老就行,省得你深闺寂寞。”
我昏倒:“大姨妈,这事你也能说?”
“怎么,不服气?告诉你了,本姨这次来,就是要手把手教育你,把你的人生观、幸福观、婚姻观,从里到外、从外到里,彻底刷新一遍!”大姨妈一边往脸上涂着什么,一边恶狠狠地说,“像你们这种初级版本,满脑子祸国殃民生死恋,浪漫到发癫,自认为爱情比天大的主儿,毒害最深、最难处理。我得下猛药!”
我口吐白沫,帝星殒落。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我们把大姨妈尊敬地称为“事儿妈”。
大姨妈比妈还大,当然绝不会跟我客气了。她以“教育和挽救迷途女子”为己任,肩负着家族的荣誉和民族的希望,从上午九点半开始,全方位地跟我“来事儿”。
太后有旨:别整天把‘拷’啊‘拷’的挂嘴边,听见没?
太后有旨:女孩家家的,也别‘老子老子’的,知道不?。
太后有旨:不许给别人乱起外号,尤其是那些长得像动物的同志。
“为什么?”我想抗旨不遵。
“那样很容易伤害人家,给人家脆弱的心灵留下阴影。”大姨妈吩咐。
“没有吧?我觉得那些人得到我赐的外号,一个个欢天喜地,很享受哩。”我真诚地表白。
“真的吗?”大姨妈揉了揉面颊,颇为费解,“有这样的人?”
“姨妈,你生活的环境里都是正常人类,我生活的环境里全是BT。”
“‘BT’是什么意思?”
“就是——职场动物。”
大姨妈狐疑地打量我。
“姨妈,你的眼睛真漂亮。”我及时奉上糖衣炮弹。
大姨妈的嘴角牵了牵,想笑,但她以顽强的意志控制了自己:“严肃。上课时间不许分心。”
我垂下眼皮:“我喜欢快意恩仇,这风格不好吗?这是咱家的老传统。”
姨妈无声地叹口气。
一阵风吹来,阳台的帘布轻轻摇动,淡淡的花香浮动在空中。今天天气不好,淡淡的阴霾,预报说有小雨。
“姨妈,雪菲姐快回来了,你有什么安排?”我转移了话题。
吴雪菲是大姨妈的女儿,比我大九个月,容貌像大姨妈,脾气却不像。姨妈和姨父离婚后,她跟了姨妈,后来出国留学,主攻心理学,我们常在网络上交流。
“一提她我就来气。”大姨妈在客厅转了一圈,“在国外交了个男朋友,却不告诉我详情。愁死我了,万一是个老外怎么办?”
“法国男人很浪漫的。”
“我就是怕她搞一个浪男!”大姨妈气得一拍桌子。
“只要不是黑人就行。”我嘻嘻笑着。
“还敢是黑人?”大姨妈尖叫一声。
我乐翻了,在地毯上直打滚。
“你们俩,没一个省心的。她呢,跟我玩太极,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你呢,跟我对着干。”大姨妈坐在沙发里,拈起一块话梅,嚼了起来,“她一回来肯定搬你这儿,你们俩就可以天天开策划会,研究怎么收拾我。”
“哈,太好了,像盼星星一样盼着表姐快回来。”我兴奋异常。
大姨妈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是我。”姨妈看了我一眼,拿着手机走到窗边。
没问题吧?
你手上那个怎么样?
背景干净不干净?
有病没?
有没有家族遗传?
本人生活习惯怎么样?
不良癖好?
抽烟?酗酒?赌博?
经济状况?
好,多考察一下。一定要慎重,慎重。
大姨妈挂了手机,稳步走来:“辣椒,你怎么了,干吗张着嘴傻站在那儿?”
“姨妈……你你你……你加入什么团伙了?”
“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很斯文,学历高,有上进心。”
“祖宗三代没当过土匪吧?家里有没有文物啊?睡觉打呼噜吗?”
大姨妈对我的冷嘲热讽完全忽略。
“我的人还在继续摸底,不过照片我已经看过,小伙子意气风发,印象分八十。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所以你不要着急……”
我怪叫一声,滚落在沙发上。“姨妈,拜托,是你急了。你恨不得我明天就嫁出去。”
大姨妈忽然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然后直直地盯着我,足有十五秒之久。接着她问道:“辣椒,你怎么没去上班啊?”
我再次怪叫一声,滚落到地毯上。
“我在陪您啊,姨妈!”我现在真后悔,应该去公司研究那个卫生巾广告策划。
“哦,下次不要这样了,女人一定要有事业,有了事业的女人,才会得到男人的尊重。”
“臭男人的尊重值几文钱!”
“哎,你又来了。不许说粗话。”
“这是我的风格。我就是一碗糙米饭。”
“在我这儿,什么庄稼都得给我磨成细粮!”大姨妈气贯长虹。
“反正你说的那个斯文鬼,我坚决不见!”
“对呀,见不见还是两说呢,”大姨妈口气一缓,摸着下颌,思忖着,“我还在调查,一旦有什么问题,立刻掐灭,所以你千万别心急,也别催我。”
我彻底昏厥!
“姨妈,你是上帝派来的天使呀。”我奄奄一息地说。
我被大姨妈完全打败。这就是克星。
大姨妈仍然沉浸在构思中。“我这样也是为你好,知己知彼嘛。你们做广告的,不是也讲市场策略吗?客户的优点、缺点,竞争对手的优点、缺点,全都要调查清楚,然后就是细分市场,接下来就是占领市场。婚姻就是一门经济学,要考虑成本、付出、回报周期……”
大姨妈当年学的是财会,自学了三门外语,又自学国际商务,年轻时曾有一次出国机会,不过当时正和姨父热恋,她毅然放弃了那个机会。现在看来,她错了,但她从来没说过后悔的话。
我们家的女人,就是这么剽悍。
也许因为太剽悍,前世仿佛被下了咒语,婚姻全都不幸福。
所以,我怕了。
“噢,对,我差点忘了——”大姨妈有些惊喜地抬起脸。
“什么?”
“那个斯文的年轻人,也是做广告的,和你有共同语言。”大姨妈畅快地摆了摆双臂,“再加三分!”
“姨妈,你玩真的啊!”
“我给你订的标准是:不但帅,还很有才;不但有才,还很谦虚;不但谦虚,还会赚钱;不但会赚钱,还不花心。”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我的。
“喂?小欧,我在家。嗯,我已经请过假了。什么?不可能吧?好,知道了。”我挂断手机。
“怎么了?”大姨妈警惕地注视我。
“经理要来,”我苦闷至极地说。“接我去上班!”
“经理……接……你……去上班?”大姨妈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
我冲进卫生间,拼命梳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