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同是我们的一个客户,在地平线砸价的过程中,马同始终不为所动,对我们公司的忠诚度非常高。他是由小岑负责的。
马同今天偶然看到电视新闻,便赶到世纪金华酒店,却扑了空。酒店服务员告诉他,事主一切安全,已经送到了医院。马同便一家一家打听,终于找到了这里。
“辣椒,咳咳,你们公司的同事有了麻烦,咳咳,我来看看。”马同不好意思地笑着。
我打量着他:“来就来嘛,还带着礼品,怎么这么见外啊?”我一把撕开包装袋,从里面抓出点心。
传说中的“西施舌”啊!
我狠狠咬了一口。
这是把枣泥、核桃肉、青梅、桂花等十几种果料拌成馅心,用糯米粉包裹,放在舌形模具中压制成形,油煎之后,色如皓月,香甜爽口。
我饿坏了,一连扫灭了三个。
朱世宝也冲过来,哗啦一下,撕开另一只盒子。
“乖乖,菊花酥!”他惊呼一声。
马同高兴得脸泛红光,很有成就感:“快吃快吃,咳咳,都是从点心铺子刚烤出来的,可惜路上耽误了一下,不然还热着呢。”他撕开了第三个盒子。
可可蛋糕卷。
马同朝罗成招了招手:“你也来尝尝吧。”
我忙着大吃了一顿,然后想起来,应该给他们介绍介绍。
“马同,这是我们企划部的经理,朱世宝。”我用油手指了指老朱。
“噢,听小岑提到过,我应该早点去拜访的。”马同快步走过来,想跟老朱握手,怎奈老朱双手被点心占满了。
朱世宝的嘴里也塞满点心,含糊地说:“马经理,雪中送炭,谢谢你。”
马同的脸红了:“你们都是好同事,小岑是好女孩,可她怎么……”马同不禁看了看病床上的小岑。
朱世宝把手里的点心吃掉,又用手绢蹭了蹭,过来与马同握手。他真诚地说:“马经理,我听辣椒说了,你很支持我们的工作。其实应该我早一点去拜访你。”
“哎,不说那些客气话。我合作一向是看人的,别的公司——噢,那个什么地平线,经常骚扰我,我跟秘书打过招呼了,除了深蓝的人,其他一律不见。我不在乎那几个点儿,我佩服你们的专业和敬业。”
“十分感谢。”朱世宝用力握了握马同的手。
罗成一边吃着可可蛋糕卷,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们。
我把最后一块“西施舌”塞进嘴里,对马同说:“你还记得吗?我带小岑第一次约你谈生意,也是在世纪金华酒店,顶层的咖啡厅。”
马同点了点头,又看看病床上的小岑,叹了口气。命运这种东西,捉弄人的手段真是匪夷所思。
“我在电视上看到是小岑,真的没想到,她怎么……”马同怔怔地看着小岑。
“坐在这里吧。”我搬了把椅子,放在病床前。
马同坐下来,显得有些局促。
病房里忽然沉默了,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朱世宝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听,然后挂断电话。
“邵秘书让我回公司,可能宋总要过问这件事。”朱世宝看看罗成,“你和辣椒再待一会儿,我回去把企划部安排一下。”
罗成点点头,然后问道:“你打算怎么和宋总说?”
朱世宝皱着眉头:“这的确比较麻烦。”
罗成走到朱世宝身旁,说:“宋总一定会问这件事的起因。”
朱世宝看了看我,又将视线投向病床。
“我……”朱世宝正要开口,房门外面人影一晃,又一个人走进来。
我立刻变得烦躁起来。但是没办法,一坨狗屎就活生生出现在眼前——程辉。
“怎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程辉咕哝着。
我拼命压抑着火气。快意恩仇,现在不是地方,时机也不对,先忍一忍吧。
“程辉,你跟我回公司吧。”朱世宝说。
“我刚来,你就让我走?”程辉瞥了朱世宝一眼,“我要看看小岑。”
“宋总可能要过问这件事,咱们在路上商量一下。”朱世宝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是企划部经理,你手下的员工有了麻烦,跟我商量什么啊?老朱,你是不是也神经了?”
程辉将视线转向马同:“马经理,你怎么在这里?”
马同有些惊讶:“我们……咳咳……见过吗?”
“真是贵人多忘事,”程辉阴阳怪气地说,“小岑有一次去拜访你,我顺路跟她一起去的。”
“哦,想起来了,”马同起身,朝程辉伸出手。
程辉阴阳怪气地说:“别人的客户,我从来不握手。”
马同放下手,笑了笑。
我气死了快!这奶油浑蛋越来越欠扁!朱世宝把程辉扯到一边,不让他再说话了。
程辉却盯着马同,追问起来:“马经理,你怎么大驾光临啊?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事务,谁请你来的?”
“咳咳,大家都是朋友,我表示一下慰问。”
“像你这么好的客户,真是难得啊,”程辉冷笑着,“这么关心广告公司的业务代表,我真的很感动。”
“程辉,闭上你的鸟嘴,”我终于按捺不住,“马同是我请来的,碍你什么事,回家撞你的丧钟去吧!”
程辉斜睨我一眼,嘴角露出一丝阴沉的微笑。
这时候,小欧提着一袋水果走进来。她看到程辉,脸上的神情有些奇怪,但什么都没说,径直来到雪菲的床前,从袋里拿出两个苹果,放到桌子上。
“雪菲姐,让辣椒帮你削一下。”小欧说。
“好,我来。”我过去,接过苹果。
小欧挨个儿给大家分水果。朱世宝急着要走,最后又看了看程辉,问道:“你真的不回公司?”
程辉摇摇头。“告诉你了,我要留在这里等小岑,她一定有话想对我说。”
朱世宝转身朝外走,我喊住他:“老朱,正好和小欧一块儿回去。她开着车,把你送到馨悦小区,你的车还停在那儿。”
朱世宝点了点头。
小欧看看我,神色有些迟疑。我使了个眼色,我们俩一前一后来到走廊,在拐角处站定了。
“小欧,你有什么事吧?”
小欧朝病房那边看了看,对我说:“有些事我没办法确定,就想跟你说一声。”
平白无故来了这么一句,我愣了一下。
“我刚才买水果回来,电梯人太多,我等不及,就从楼梯上来了。没想到,看见了程辉。”小欧低声说道。
“哦?怎么回事?”我全神贯注看着她。
“我刚转过楼梯,看到他的背影,在角落打电话。”
“打电话?”我望着小欧。程辉打电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啊。
“可他在电话里提到了你。”小欧猜到我的心思,立刻说道。
“啊?”我一怔,“他说了什么?”
“我也是断断续续听到的。”小欧又朝病房那边扫了一眼,“程辉跟对方的人说,他有什么事考虑清楚了,同意按那个方案办。对方可能问到了什么,然后他又说,陈辣椒这边不用担心,他知道怎么处理。”
我的额头渗出一层汗,注视着小欧:“不会错吧?真是程辉?”
“当然不会了。”小欧抓着我的手,“辣椒,我跟你说过的,我一见程辉那个人,就感到紧张。刚才进了病房,发现他也在,我就没敢看他。”
“嗯。”我点了点头。
这时候,朱世宝从病房出来,朝这边走来。
我对小欧说:“别跟别人说这事。”
“辣椒,到底是怎么回事?”小欧看着我。
“先别问了,我也弄不明白。”
朱世宝已经到了我们身边。
我说:“老朱,小欧就交给你了,她身上少一根汗毛,我放程辉咬你。”
小欧低头先走了。朱世宝快步跟了过去。
我转身回到病房。房间里静悄悄的,罗成站在窗前,望着下面的院子;马同有些尴尬,坐在墙角;程辉得意扬扬坐在小岑床边。
马同看到我进来,舒了口气。他最熟悉的人,除了昏睡的小岑,就是我。我朝他笑了笑,然后转脸面向罗成。
“今天晚上我得留在这里,”我说,“罗成,待会儿你送马同走吧,请他吃饭。”
“哎,不用吃饭了。”马同看了看表,“我得走了,公司还有事没处理完。”他的目光在程辉身上停留一下,移到小岑脸上,“辣椒,我明天抽空再来看你们。”
程辉慢慢转过脸,冷冷地扫了我们一眼,我没理他。
“那好,明天见。”我送马同到门口,彼此告别。
我回到雪菲的病床前,她睁着眼睛,望着输液瓶。
“姐,感觉好点没有?”
“好多了。”她的气色恢复得不错。
我坐在床边,继续给雪菲削苹果。眼前忽然浮现出小岑的面容,她的眼睛,绝望中充满惶恐,亮得惊人,让人无法直视。我真的不知道,如果小岑醒来,看到程辉在她面前,到底会高兴,还是会忧伤难抑。
我倒宁愿小岑今天晚上一直睡着。至少,一场安静的梦,会让她忘掉痛苦。
我削好了苹果,递给雪菲,她摇摇头不想吃。我切开一半,她只好接住了,勉强咬了两口。
病房响起了手机铃声,我没回头,那怪异的调调只能是程辉的。
程辉拿着手机,朝门外走去。铃声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不知道他又接到了什么电话。
过了一会儿,程辉进来,对罗成说:“我有事先走了,小岑醒来后,告诉她,我来过了。”
病床上的小岑忽然呻吟一声。程辉凑过去看,小岑动了动脑袋,皱着眉头,显得很不舒服。
“是不是太热了?”我喃喃自语。
罗成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去找护士。”
小岑继续昏睡着,额头耷拉一绺头发,湿湿的,看来真是有点热了。
程辉伸手,把小岑额前的头发撩开了。看到他苍白细长的手指触摸到小岑,我感到一阵恶心。
我拼命控制着生理厌恶感,没让自己呕出来。
程辉的手指像白色的筷子。我以前倒没留意过,看来他特别懂得养护自己的手。他的指甲泛着光泽,指节显得很柔弱,但我曾看到他凶狠地打过一个壮汉。
片刻后,程辉低着头,慢吞吞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罗成和护士进来。护士用手背试了试小岑的体温,对罗成说:“不要紧,病人前期身体太虚弱,体内热量流失,在恢复过程中,血管的补偿机制会发生作用。这时候千万不能着凉,让她好好休息。”
护士又看了看输液瓶,离开了病房。
我忽然觉得很累,双脚酸痛,两个肩膀也像灌了铅似的,直往下坠。
这种时候,真的需要男人胸膛,好好休息一下。我看了看罗成,忽然笑了。
“你笑什么?”罗成轻声问。
“想到一些事。”我说。
罗成打量我,微笑着。
“你不许笑。这么沉重的环境,你也能笑出来?真是铁石心肠。”我瞪着他。
“好,你能笑,我不能笑。”罗成无奈地捏住自己的脸。
病床上的雪菲“扑哧”一声笑了。
“姐,你也不许笑。”我回头看着雪菲。
“到哪说理去?就许你一个人笑?”雪菲说。
“你们想说理,就跟我说。我就是理。我的笑是有深度的,不是因为高兴才笑。”
“那是为什么?”罗成问我。
“我被臭辉气乐了。”我说。
“怎么回事?”雪菲好奇地问。
“刚才那个,像狗屎一样堆在那里的男人,他就是程辉。”我对雪菲说,“小岑就是为他出事的。”
“嗯,我听到你们叫他的名字。他怎么了?”
“姐,你会看相啊,你看不出那是个混账王八蛋吗?你看他那张脸,像不像尿不湿蹂躏一百遍以后的模样?”
雪菲笑起来,输液器跟着颤抖。
“还笑?我听小欧说,程辉刚才在外面打手机,提到了我的名字。”我说。
“怎么回事?”雪菲惊讶地问。
罗成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不会听错吧?”
“小欧听得很清楚。”我说,“程辉在外面楼梯转悠,猫在角落打电话,好像跟什么人商量事情,提到了我。”
“到底怎么了?”雪菲追问。
“我也不知道,”我大声说,“我怀疑那个王八蛋脑袋让驴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