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办公室,看到小欧坐在桌边,一脸喜气。
“高兴什么呢?”我问她。
“我?高兴?”小欧掩饰着。
“别装了,大姐,我一看你的眼睛,就晓得你有喜了。”
小欧掩嘴笑起来:只要有了好事,她是不会隐瞒的,就算我不问,她也会迫不及待告诉我。我一问,反倒给了她一个显摆的机会。
“我给朱经理订了一束花。”她说。
“啊?就这事?”
“辣椒,你怎么这种表情?”小欧好象受到一点情感方面的打击,显得不安起来。“我还给他留了卡片,这可是我第一次给他送花。”
“我为你高兴啊。”我拧了拧她的胳膊,“主动出击就是好的。如果长期得不到应有的需求,人会产生挫伤,导致情感失衡。特别是,女人在情感中总是处于期待、依赖的被动地位,如果找不到解决办法,会出现反弹,造成‘花癫’或‘花旋风’。”我把雪菲早上传授给我的新鲜理论,连锅端给了小欧。
“你说什么呢?我一点都听不懂。”小欧一头雾水。
“没什么,有感而发。”我忍不住笑起来,“欧菁菁同志,你能化被动为主动、化悲痛为力量,向猪食饱同志发起总攻,组织上提出表扬,还要奖励香吻一个——不过这个香吻,要由猪食饱同志代为赠送。”
小欧又喜又羞,朝自己的桌子跑去。
我坐到自己的电脑前,想起昨天晚饭之后,唐娜送朱世宝离开,心里不禁又一沉。
“小欧,你早晨见到朱世宝了吗?”我问。
“见到了。”小欧说,“我们是在电梯遇到的,当时人很多,唐娜也在。”
“哦。”我轻轻点了点头。
“听说今天公司来了不少同行,朱经理很忙。”小欧又说。
我没再吭声,埋头到电脑上。广告节的选题,要求很严格,我得把婴儿尿不湿的创意再完善一下。
这时候,内线电话响了。小欧接起来。
“辣椒,是邵秘书。”小欧捂着话筒,“找你呢。”
“好的。”我起身走过去。
邵秘书不是去L市了吗?要解决张伟和宏阳电器的那件案子,这么快就办完了?
“邵秘书,你好。”
“陈组长,请到宋总办公室来一下。”邵秘书说。
挂断电话,我微微皱着眉头。这个时候,宋品仁应该在会议室,主持“结盟大会”。邵秘书让我上去干什么?罗成他们也会去吧,也许宋品仁要给我们提前说什么。
乘电梯到了23楼,走廊静悄悄的。宋品仁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邵秘书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怔了一下,办公室除了邵秘书,再没有第二个人。
“陈组长,你来了。”邵秘书与我打招呼。
“其他人呢?”我走进去,随手掩上门。
“谁?”邵秘书轻轻笑了笑。她的笑容稍纵即逝,犹如蜻蜓点水一般。
“我还以为小组要开会呢。”我说。
“哦,宋总有特别的安排。”邵秘书伸手,示意我坐到沙发里,“公司来了一些老板,宋总要跟他们谈一谈。”
“就是咱们上次提过的,关于结盟的事吧。”我说。
“嗯。是你提醒了大家呢。”邵秘书又笑了一下,“你喝水。”她把纸杯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
“谢谢。”我还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宋总这个‘盟主’,可能不好当呢。”邵秘书说。
“怎么?”我端起纸杯。
“地平线的实力,真不是一般的强。”邵秘书坐在桌边,翻着资料,这是她的招牌动作,“我飞到L市,见到了宏阳电器的负责人。”邵秘书忽然换了话题。
这个话题,我同样比较感兴趣:“张伟的事,解决了?”
“凌锋也在L市。”邵秘书说。
“哦?”我有些惊讶。凌锋是“地平线”公司的经理,“你遇到凌锋了?”
“遇到了。”邵秘书从资料堆里抬起头,看着我,“他还提到了你。”
“啊?”我手一抖,差点把杯子里的水洒出来。
自从进入这间办公室,我就变成了一个傻子,思绪牵来牵去,根本摸不到边际。
“凌锋……他为什么……可我不认识他啊……我还是从你们这里听说这个人的。”我有点语无伦次了。
没想到我的名气这么大。不过这不算好事。被江湖大鳄的形象代表惦记着,不会很美好的。
“陈组长,你别担心。”邵秘书第三次笑了一下。她今天笑的次数特别多,可能把三天的指标都用光了。
“凌锋为什么提到我?”这个问题不解决,我没法安心。
“情况是这样的:我向凌锋提出,希望他能与我们宋总见一面。他同意了,但他有个条件,就是你必须参加会面。”
“这是为什么?”我愕然。
邵秘书摇摇头,真诚地说:“我不知道。”
宋品仁约见凌锋,原本已经给了凌锋很大的面子。两个人的级别完全不同,宋品仁是广告界的标榜人物,凌锋崛起的时间很短,而且说来说去,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棋子,是地平线幕后人物支配的卒子而已。
一个卒子,一个小小的晚辈,居然向深蓝提了条件。
而这个条件,居然是我!
我打破脑袋也想不出其中的奥妙。
王母娘娘的扑克牌,肯定发乱了。
“我不见他。”我脱口而出。
“为什么?”
“我不想被当作附加品,被人家拿来拿去。”
邵秘书忽然站起身,从桌边走到我面前,俯身看着我。她的眼角眉梢带着浅浅的笑意。第一次从这么近的距离面对她,竟从她的眼里发现,她也是妖娆的女人。她的眼神,在流转之间,显出一丝风情。只不过,她的妖娆被沉重的职业装掩盖了。
“说不定附加品不是你呢。”邵秘书说。
“啊?”
“或许对凌锋来说,你才是他最想见的人,而我们的宋总,才是那个附加品。”邵秘书说完这句话,慢慢走回自己的桌边。
我彻底失语。
“所以啊,你一定要见他。我们都想听听,凌锋要对你说什么。”邵秘书转脸望着我。
我揉了揉太阳穴,这个动作以前不常有。我当然也有好奇心。凌锋为什么要见我?见他的大头鬼,我身上没藏着什么东西啊!
“但是辣椒,一定要保密,好吗?”
“保什么密?”我问。
“不要把我们见凌锋的事告诉任何人。除了我和你,还有宋总以外,第四个人不能知道。”邵秘书直视我的眼睛。
我忽然发现,邵秘书的瞳孔似乎是镶着银光的薄片,闪闪发亮。
“好的,不告诉任何人。”我说。
“我们之间的承诺,好吗?”邵秘书笑着说。
“承诺。”我点点头。
邵秘书看了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去哪?”我问。
“会议室旁边的小房间,他们都在那里。”邵秘书说着,朝门口走去。
我知道那个小房间。通常是给开会的人中间休息的,里面的设施很齐备。
邵秘书一边走,一边解释:“宋总召集这次会议,你们的特别行动小组不能出席。”
我理解邵秘书的意思。宋品仁把我们这个小组当作一张牌,不到关键时刻,不会亮出来的。如果被那些小公司的老板知道,过不了多久,地平线也会知道。那样的话,我们这个小组毫无秘密而言,成了靶子,会变得很被动,也就失去了战斗力。
邵秘书推开小房间的门。果然,罗成、朱世宝、唐娜和程辉都在里面。看到我进去,他们转过脸。
罗成坐在靠门的位置,朝我笑了笑。我假装不理他。
朱世宝坐在罗成右侧。朱世宝的对面是唐娜,程辉坐在靠窗的位置。
看到朱世宝和唐娜,我又控制不住,想起昨天晚饭之后,唐娜开车送朱世宝的情景。他们发生过什么吗?我特意多看了朱世宝几眼,但从面部表情,什么都看不出来。
装傻充愣的男人,在这方面的本领一定很强。就好象我们从来不知道,朱世宝把他丰厚的薪水用到什么地方了。当然,那是隐私。
现代都市中的人们,每一个都藏着自己的秘密。谁知道那一张张脸庞后面,到底写着什么内容?他们或者微笑、或者严肃,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没人能穿透内心,看到他们真实的想法。
我坐在一把沙发椅上。椅子的弧度很大,扶手是漂亮的流线形,坐上去很舒服。
这时候我才明白,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会议室就在隔壁,小房间能听到会议室传来的声音。邵秘书安排我们坐在这里,就是旁听的。
会议室在争论。
“……地平线算什么鸟东西?妈的,球毛公司,老子一脚就把他卵子踩扁!”说这话的人,像个醉汉。
我看到唐娜轻蔑地笑了。
从说话者的口气判断,那人就是唐娜最瞧不起的一类人——群氓里的“盲流分子”,俗称:废液。典型特征:自以为是,粗蛮不讲理,虚张声势。
接着另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来,声音比较阴沉一些,却有一股娘娘腔,“老王,你别喊那么凶。既然宋总把大家找来,向我们介绍了地平线的情况,就一定有原因的……”
“赵老板,你懂个屁!”老王回了一嘴。
这个老王,就是大启广告公司的王启林,在S市广告界的名声不怎么样,似乎脑子缺根弦儿,以“嘴臭、脾气冲”著称,得罪了不少同行。
那个赵老板,是光彩广告的CEO——他们公司只有五个人,但赵老板的名片上,却堂而皇之地印着“光彩广告CEO”的头衔。有的同行当面取笑他:色益鸥。据说此人十分好色,而且独独喜欢发廊妹,觉得她们特别有味道,特别够劲儿,曾经吹嘘自己,一夜之间与五个发廊妹大战,创造了广告界“一夜五情”的奇迹。
“老王,地平线闹腾这么厉害,不能小瞧哇。”另一个声音响起来。这是个女人的声音,从声音判断,大约40岁左右,应该就是秀丽广告的老板娘。
“玉秀说得对,”赵老板又说了起来。他对女人特别有好感,特别是支持他的女人,“一个公司潜伏三年,突然冒出来,恐怕不仅仅是针对深蓝的。”
玉秀继续说:“而且他们把市场搞乱了,对我们大家都没好处。市场原本是平衡的……”
另一个声音冷冷地打断了玉秀的话:“地平线没有出现以前,市场也不平衡。”那人冷笑着说,“还不是被深蓝这些大公司霸占着?我们只能吃一点残茶剩饭,从人家牙缝里漏出来,我们还要抢,最后也就勉强糊口吧。噢,宋总,你别介意,我就是直肠子,有什么屁就放出来,不会闷在心里。我没别的意思,嘿嘿。”
始终没有听到宋品仁的声音。他也和我们一样,在倾听。
老王得到了鼓励,大嗓门又说道:“闵经理讲得实在。如果不是地平线,宋总也不会想起我们,也不会把我们弄到一起,大家胡搞,是不是?我老王也是粗人,裤裆里有料,想硬就硬,想软就软。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我就想问问宋总:这事儿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赵老板开口了:“老王,市场是我们大家的,不管怎么说,地平线是外边的,他把水搞臭,对我们本地公司没一点好处。以前的竞争,不管怎么样,大家还有章法可循。至于实力,我们发展得慢,那是我们的本事不行、运气不够,再说人家深蓝,也是二十年苦拼出来的。宋总始终是我的偶像。”
“你别在那儿拍马屁!”老王嚎了一嗓子。
这时候我发现,邵秘书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似乎在记录什么东西。
赵老板的声音又飘过来:“老王,你妒忌深蓝,我也无话可说。我把话挑明了,宋总帮过我们公司,有好几笔单子,宋总都转给我们了。”
“那是人家看不上的几棵草。”老王咕哝一声。
“就算撇开这些不谈,我就说说眼前的。”赵老板的声音越发阴沉,“我告诉你们,地平线的人也动了我的客户!”
会议室明显传来一阵骚动。
我无意间转过脸,忽然看到邵秘书的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稍纵即逝。
她为什么笑?我脑子一热。直觉告诉我,这里有情况。
会不会是邵秘书派人,假冒地平线的名义,故意骚扰赵老板的客户,将怨恨转嫁到赵老板身上,使他对地平线充满仇视。
这有可能吗?
宋品仁说过:现在是非常时期,对手不择手段,我们的战术也要灵活。
当赵老板告诉大家:“地平线”也动了他的客户,邵秘书恰恰在此时流露一丝笑意,恰恰证明了这一点。说明她成功了。她已经把怨恨的种子,植入了赵老板的心里。赵老板自然而然,会站到深蓝的立场上来,对付“共同”的敌人。而赵老板的话,同样给其他公司的老板,敲响了警钟。
“地平线”今天能动光彩广告的客户,明天就会动大启广告、秀丽广告,还有更多的小广告公司,都可能受到侵害,而他们的抗风险能力却很薄弱。
每个人都会思索:深蓝都被折腾得焦头烂额,我们能扛住吗?
这个命题交到他们手中,就会变成唯一的答案:只有加入深蓝的圈子,共同抵抗地平线,才可能得到生存机会,否则,将来的某一天,可能连残茶剩饭也吃不上。
只有将怨恨情绪,蔓延到更广阔的范围,才能形成一种气氛——这就是宋品仁说的:我们要做一个氛围。
共同对抗地平线的大氛围。
既然水已经浑了,那干脆再多搅动几下,让大家都陷进去——这就是宋品仁针对地平线,制订的策略吧?
这是一场战争,就这么残酷,有阳谋,就有阴谋。而我,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