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街上跑了很久,没有方向感,终于耗尽全部力气,瘫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细雨若有若无地飘着,早上还是晴空万里,此刻阴云密布,就像我的心情。
我闭起眼睛,已经流不出眼泪了,也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手机忽然响起,打开,是雪菲。
“辣椒,你在哪?”雪菲急切地说,“刚打到家里,说你出门了。”
“姐,怎么了?”我不安地问。
雪菲迟疑一下。“你现在方便吗?”
“嗯,你说吧。”我把手机换到另一个耳朵上。
“刚才唐娜来医院了。”雪菲说。
果然是她,我没认错,可她去医院干什么?
雪菲接着说道:“唐娜来看Jo……哦,是骆钦。她来看望骆钦。”
“唐娜认识骆钦?”我既震惊又惶惑。
“他们……他们是兄妹。”雪菲低声说。
“啊?”我目瞪口呆。
“骆钦都跟我说了,他这次回国,就是要找到他这个妹妹,因为妹妹曾经和他一起立下誓言,谁破坏了他们的家庭,他们以后要千百倍的报复。”
原来,唐娜是要报复我的父亲。
唐娜和骆钦曾经那么怨恨我的父亲,因为他们认定,是父亲拆散了他们家庭,使他们天各一方。
唐娜的父母离婚后,哥哥骆钦和他父亲去了法国,唐娜留下来陪伴母亲,并随了母姓。母亲嫁给陈观泰后,三人生活在一起。也就是说,唐娜的成长阶段,是在我父亲和她母亲身边度过的,我父亲是她继父。她每天面对心目中的仇敌,日积月累,心灵自然会发生扭曲。
“辣椒,你听我说了吗?”雪菲的声音传过来。
“我在听。”我喃喃自语。
一年多以前,我来公司应聘,第一次进电梯就遇到唐娜;我被录用之后,第一天上班,又遇到唐娜。我曾经对朱世宝说过,唐娜对我,简直就是前世的孽缘,阴魂不散。
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产生这种感觉。唐娜整过容,所以在面貌上,与她哥哥骆钦有差异。但是,某些地方总会透出一些影子——就像骆钦在雪菲身上看到我的影子一样。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可笑、而可悲的事吗?
“辣椒,你还得吗?我跟你说过,我在MSN上有个奇怪的病人,她匿名与我交谈,我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她有精神疾病。她曾在MSN上告诉我,她在十五岁那年被强暴,留下了沉重的心理阴影。”
我感到一阵窒息。接下来的答案不用雪菲告诉我,我也知道了,那个人就是唐娜。
“辣椒,我也是刚刚了解到,十五岁那年遭受强暴,使得唐娜更怨恨自己的家庭。因为你父亲的介入,使她不愿回家,在外面游荡的时候,被一个服装店老板强暴。她把这一切,全都算到你父亲身上,她认定是你父亲毁了她的一切。”
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唐娜要报复父亲,也许她已经知道了,我就是陈观泰的女儿。骆钦想要忘掉长辈之间的恩恩怨怨,但对唐娜来说,那是不可能的。即使哥哥骆钦不再和她结成同盟,她也会自己做这件事。骆钦躺在病床上,再也不能制止她了。
我的脑子里电光石火,突然跳出一个念头:骆钦和雪菲在郊外的车祸,很可能就是唐娜指使的。
那辆运输家畜的卡车,一直没有找到踪影。那场奇怪的翻车事故,迷雾重重。
唐娜去医院看望骆钦,是想确信他是不是真的活着,看到骆钦,唐娜一定会感到失望吧?所以她又在言谈间,故意刺激骆钦,想让他受不了心理压力,引发后遗症。
唐娜已经把骆钦当做了她的敌人。谁阻止她的报复行动,谁就是她的敌人。
这对一个身心失调的女人来说,是不难想象的。家庭的崩溃,本就给她的心灵留下了阴影,十五岁那年受到的身体伤害,又朝她的灵魂注入了一剂毒素。
她的内心是与世隔绝的,对人生充满疑惧和愤怒。
她每天都要经历一系列的情感变化,一个人的战争。先是惊恐,然后拒绝接受现实,愤怒,随后又是深深的自责和悲伤。
躁狂型抑郁症,在她身上体现为性格方面的情绪变化。她表面上诱惑男人,其实骨子里却想要毁灭那些男人。她与男人纠缠,又折磨他们,全都是精神异化之后的极端反应。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
“辣椒,听我说,你快快回家,和你父亲在一起,还有罗成,他们能保护你!”雪菲几乎在喊。她很少用这种语气跟我讲话。
“姐……”我正要说什么,忽然感觉身后有人过来。
本能中突然有种惶恐的感觉,我慢慢回过头,在细雨中,唐娜正微笑地望着我。
“辣椒,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唐娜柔声问。
“我……啊……”我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耳畔又传来雪菲的呼唤:“辣椒,快回家去——”
“来,我扶你起来吧。”唐娜伸手。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认真思索眼前发生的事。我的潜意识中,对唐娜有种强烈的愧疚,因为我父亲,不管怎样,他间接造成了唐娜的灾难。
“好吧。”我伸手,握住她的手。
一瞬间,我感觉手掌传来刺痛感,仿佛被蜜蜂叮了一口。
“你——”我惊骇地看着唐娜,不知道她手上有什么东西。紧接着,刺痛感变成了酸麻的感觉,迅速蔓延到指尖,反射到胳膊上,我的眼前涌起一片黑雾。
我的手机掉在地上,唐娜捡起来,关掉了。
她托着我的腰,朝台阶下面走去。
恍惚间,我看到一辆车,打开的车门里露出一张脸。
宋品仁。他正阴沉地笑着,等待我们上车。
然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