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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二月 (2)

他走进饭厅,只匆匆扫了一眼周遭的家具后,便把双眼锁定在了一张小小的照片上。那是一张里格来托的照片,他是个驼背的小丑。小泥瓦匠看着他做了一个兔子鬼脸,别人看到他做那鬼脸时,很难不笑出声来。

我们拿一些碎木块当做积木,他的技术很是了得,我不知道那些桥梁、城堡,在他的手里是怎么站立起来的,就像是施了魔法一般。他工作时那么认真,像个大人一样细致耐心。他在造完一座城堡,要开始搭另一座的空当,给我讲了关于他家庭的故事:

他们一家都住在顶楼的阁楼里,他父亲每天晚上去夜校,学习如何读写,他的母亲是一名洗衣妇。他们一定很爱他,因为虽然他穿的衣服的确很粗劣,但是却很温暖。那些衣服缝制得整齐、巧妙,他的领带也是由他母亲的巧手精细地系好的。他还说到他的父亲,——他的块头太大了,总是很难通过那有些狭窄的房门,但是他人却很好,还总是喊儿子“兔子脸”,而他的儿子和他长的一点儿也不像,他可是瘦小了好多。

大概四点钟时,我们开始吃饭,午饭有面包和羊奶做的干酪。不知道为什么,每当我们坐在沙发上,或者是从沙发上站起来时,父亲总是不让我掸沙发靠背,那靠背上已经被小泥瓦匠的夹克衫弄白了。父亲总是故意挡住我的手,之后,却偷偷地把那些白色的痕迹擦掉。

我们玩耍时,小泥瓦匠弄掉了一颗夹克衫上的扣子,我母亲帮他缝上了,他的脸变得通红,就在母亲给他缝扣子的那一会儿,他一直看着她,他屏住了呼吸,满心的惊异和迷惑。

这以后,我们给了他几本漫画书看,也许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看这些漫画时,不由自主地模仿着那漫画里的各种鬼脸,他模仿得那么像,我父亲都忍不住乐了起来。

他离开我们家时那么开心,甚至忘了戴上他那顶破旧的小帽。我们到达码头时,他又一次对我做那兔子的鬼脸,好让我们知道他有多感激。他的名字叫做安东尼·拉布克,今年已经八岁零八个月大了。

你知道吗?我的孩子,为什么我不想让你擦拭那个沙发?因为当着你伙伴的面擦沙发,无异于是对于他弄脏了东西的一种谴责。而这是不对的,首先,他并非故意做这件事;其次,他穿的是他父亲的衣服,而他父亲是辛苦工作才不小心粘上那些石膏的,如果是在工作时,不论是石膏、灰尘、石灰、油漆,都不是污垢,不是脏东西,劳动不会造成脏东西,永远不要说一个刚刚工作回来的工人衣服脏,你应该说的是,“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他辛勤工作的标志和痕迹。”

记住我的话吧,而且你必须要爱那小泥瓦匠,首先是因为他是你亲密的伙伴,第二是因为他是劳动者的孩子。

你的父亲

一个雪球

16日,星期五

这几天雪仍持续地下着。今天上午,我们离开学校时,发生了一件与雪有关,但却并不光彩的事情:

一大群男孩子刚刚踏上考索大街,就开始用冰硬的雪球互相摧毁掷,那些被捍得紧紧的雪球,如石头般坚硬。此时人行道上有很多的行人,一个绅士高声叫道:“停下,你们这群小无赖!”就在那一刻,一阵刺耳的尖叫声从马路那边传了过来,只见一个老人连帽子都弄掉了,他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老人身旁的一个男孩儿叫道:“救命啊,救命!”

人们立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老人是被一个雪球砸中了眼睛,这时,所有的孩子都像箭一般四散逃开了。我就站在一家书店的门口,我父亲刚刚进去。我看到几个小伙伴急急地赶了过来,和我身边的几个人混在了一块儿,还假装是在看橱窗里的东西,有加伦,他像往常一样把他那个便士环儿揣在兜里;还有克莱提,那个小泥瓦匠;还有加罗菲,他手里还拿着他的邮票。

与此同时,老人身边已经围拢了好多的人,有一个警察和几个人来来回回地忙活着,威胁地吼道:

“这是谁?是谁干的?是你吗?快告诉我是谁干的?”他们还检查哪一个男孩儿的手是被雪打湿了的。

加罗菲就站在我的身边,我能感觉到他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而他的脸也像是死人脸一样惨白。

“是谁?到底是谁干的?”人们还在不停地质问着。之后,我惊讶地听到加伦小声地对加罗菲说道:

“快点儿,去自首吧!如果别人被抓了,你就是个懦夫。”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加罗菲回答说,身子抖得就像是一片风中的树叶。

“不管怎么样,你应该尽自己的责任。”加伦又说道。

“可是,我不敢。”

“别怕,好吧,我陪你一起去。”

这时候,警察和其他人叫嚷地更凶了:

“到底是谁?这是谁干的?他的眼镜片儿掉到眼睛里去了,他被弄瞎了,你们这群恶棍!”我真担心加罗菲会被吓得跌倒在地。

“来吧,”加伦坚决地说道,“我会帮你说好话的。”他抓起加罗菲的胳膊,使劲儿推着他往前走,像搀病人一样搀着他。人们看到他们后,立即明白了整件事儿,其中有几个还举起了拳头,但是加伦挡在他们之间,叫道:

“难不成你们要十个人欺负一个小孩儿吗?”之后,人们不再咄咄逼人了。警察抓住了加罗菲的手,牵着他往前走,他们边走边把人群分开,来到了一家糕饼店,刚刚那个受伤的老人就是被抬到了那里的。我看到那个老人才意识到,他是住在我们家四楼的老雇员,和自己的侄子住在一起。他直挺挺地躺在一把椅子上,一块手绢盖住了他的双眼。“我不是故意的!”加罗菲哭着说道,他早已经吓得半死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有两三个人狠狠地把他推进店里,对他嚷道:

“快给老人跪下,你得求他原谅你!”人们把他推倒在地上,但是,立刻就有两只健壮的手臂又把他拉了起来,一个声音坚定地说道:

“不,先生们,”是我们的班主任,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既然他有勇气站出来承认错误,”他又说道,“就没有人有权力侮辱他的人格。”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了。“你得请求他的原谅,”班主任对加罗菲说道,加罗菲突然间哭了出来,他抱住了老人的双膝,老人的双手摸到了男孩儿的头,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所有人都说:

“快走吧,小孩儿,走吧,回家去吧!”

此时,我父亲把我从人群中拽了出来。当我们在街道上走着时,他对我说:“恩里科,如果是你的话,面对相同的情境,你能勇敢地站出来,尽你的责任,承认你犯下的错误吗?”我跟父亲说我会的,他又接着说:“那么,作为一个有爱心和诚信的少年,你向我保证你所说的话是真的吧!”

“是的,我向您保证,我亲爱的父亲!”

女教师们

17日,星期六

加罗菲今天可真是吓坏了,因为他一直以为会受到老师严厉的惩罚,但是,班主任今天却没有出现,他的助教也莫名其妙地不知去向。学校女教师里资历最老的克罗米太太,便来暂时顶替一下。

她有两个已经长大的孩子,而且她还教几名妇女读书、写字,那几位妇女现在就经常陪儿子在巴莱提学校里上课呢。 克罗米太太今天情绪不太好,因为她的一个儿子生病了,同学们刚一看到她,就开始大声地喧哗起来,但是,她却用缓慢、平静的声音说道:“请你们尊重我的这头白发,因为我不仅仅是一名教师,还是一个母亲。”她的话很平缓却极有威力,没有人胆敢再说一句话了,除了弗兰提还在厚颜无耻地偷偷讥笑克罗米太太外。

戴尔凯迪夫人则被派去接管克罗米夫人的班级,还有那个被称为“小修女”的老师被派去接管戴尔凯迪夫人的班级。别人称她做“小修女”,是因为她经常穿着黑色的衣服,还扎一条黑色的围裙,她的小脸白白的,头发总是很柔顺,眼睛很亮,说话声音也很清脆,她似乎永远在喃喃地念她的经文。我还真的很难相信,母亲总是会这样评价她:她是那么温和而羞怯,说话的声音细若蚊鸣,永远都是那么平缓,她从不大声说话,别人也很难能听清她在说什么,而且她从来也不会情绪激动,然而,却能让她们班的学生们那么安静,以至于你根本听不到他们说悄悄话。即使是最顽劣的孩子,也会在她轻掂手指,劝导他们时,臣服地低下头。对她来说,学校就像是一座教堂,由于以上的种种原因,她才被称为“小修女”。

还有一个女老师我也很喜欢,那就是二年级小班年轻的班主任。她脸庞像玫瑰一样红润,脸蛋上有两个漂亮的酒窝,头上小小的无边女帽上插着一根很大的红色羽毛,还有一小串黄色的玻璃珠戴在脖颈上。她总是神采奕奕的,而她们班级的学生也个个生龙活虎。每当她召唤自己的学生,就会用细细的教鞭轻敲讲台,或者是拍着双手让学生们保持安静,她的声音总会像银铃般清脆、悦耳,就好像是在唱歌一样。

每当学生们走出校门,她就会像个孩子似的追在他们身后,好把他们一个个抓回来排好队伍。她刚帮这个孩子提好裤子,又要给另外一个孩子系好纽扣,以免他们感冒;她甚至会追着孩子们走上街,好让他们不吵起嘴来;她会苦苦地恳求家长们,不要回家以后狠狠地抽那些小可怜儿;还会带止咳糖浆来给那些咳嗽的孩子;她会把自己的皮手套给那些冻手的孩子;还会无休无止地受那些年龄最小的孩子的折磨,他们不是要摸摸老师,就是要老师亲亲他们,他们会扯她的面纱,或是斗篷,但是她总是由着他们胡来,还总是面带微笑地亲吻他们每一个人。

每每回到家里,她的衣服总是皱皱的,脖子上也没有了遮盖物,她的嘴里喘着粗气,头上却还是带着她那顶有根红色羽毛的帽子,两个酒窝开心地笑着。她还是女子学校的美术老师,并独自供养她的母亲和一个弟弟。

受伤老人的家里

18日,星期六

那个被加罗菲的雪球伤了眼睛的老人的侄子,就在那个帽子上插红色羽毛的女老师的班里,我们今天在老人的家里见到了他,老人待他就像自己的儿子一样。

我刚抄完了下一周的每月故事,叫做《小佛罗伦萨抄写员》时,父亲对我说:“让我们去四楼看看吧,看那老先生的眼睛怎么样了。”

我们走进了一个屋子,里面的光线暗极了,那个老先生就坐在床上,他的背后面垫了好多的枕头,床边上坐着他的妻子,而他的侄子在一个角落里自顾自地玩着。老人的眼睛上缠着绷带,他很高兴见到我的父亲,还让我们坐下,说他已经恢复了许多,他的眼睛不仅没有毁掉,还会在几天之内康复。“这仅仅是个意外,”他又说道,“我很后悔让那个孩子受了那么大惊吓。”

随后,他又跟我们说起了他的医生,说他真想让那医生每时每刻都伴在自己身边,好好地照顾自己。正说着话,门铃响了,“肯定是医生来了,”他妻子说道。

门开了,你猜我看到谁了?是加罗菲,他穿着他那件长长的斗篷站在门口,头低低地垂着,不敢进门来。

“来的是谁啊?”病人问道。

“是扔雪球的那个男孩子,”我父亲答道。

老先生又说道:“哦,我那可怜的孩子,快到这里来,你来看望我这个受伤的人了,是不是啊?但是,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了,自在点儿吧,孩子,我已经好多了,几乎都要痊愈了,快过来,到我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