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里科,由于你对待同学的恶劣态度,父亲已经责备了你,而为什么你对我又会如此不尊敬呢?你无法想象你如此对待我时,我心里多么的痛啊!你不曾知道,当你还是个小婴孩儿时,我常常连续几个小时地站在你的摇篮旁,连我的小伙伴们都不理了。而当你生病时,我每天晚上都要爬起床来摸摸你的额头,试试它是不是在发着高烧。你难道不明白吗?你现在虽然如此地令你的姐姐感到伤心,但是,如若有一天,一场巨大的灾难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仍将会像一位母亲般照顾你,爱你,就好像你是我的亲生儿子似的。
你难道不知道,当我们的父亲母亲都不在世时,我将会是你最好的朋友,是你唯一可以与之谈论我们的生死,回顾你幼年时期的人吗?而我那时,也必须为了你而勤劳地工作。我的恩里科,这样你才有一口面包可吃,我们也才能继续上学啊。而我也会永远地爱着你,即便是你已经长大成人,即便是你远离了家乡,我都会和你有相同的感受,永远永远都会是这样,因为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因为我们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哦,我的恩里科啊,当你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时,请你一定要记住,纵使你的生活发生了不幸,纵使你是孤身一人,请你一定要来找我,请你一定要来到我身边,对我说:“西尔维娅,我的姐姐,让我和你在一起,让我们说说以前那些快活的日子吧,你还记得吗?让我们聊聊我们的母亲,我们的家,和那些早已离我们而去的美妙的童年吧。”
哦,我的恩里科啊,你将会看到自己姐姐的怀抱是永远向你敞开着的。是的,我亲爱的恩里科,姐姐也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此时此刻对你的责备,而我也永远都不会跟你记仇,如果有一天你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伤害了你的姐姐,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永远都是我的兄弟,一点变化都没有。你在我的心中永远都是我抱在怀中的那个小婴孩儿,那个和我一起爱着我们的父亲、母亲的那个人,我是看着你一点点长大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是你最最忠实的朋友和伙伴,但是,你也能在这练习簿里写下一个温柔的词语,好让我在傍晚前能够拿起它来读吗?因为,我也想让你知道,我并没有生你的气,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疲倦,我已经把你的每月故事抄写好了,就是那个名字叫做《罗马格纳的血渍》的故事,就是你替那个小泥瓦匠抄写的每月故事。看看你书桌的左边的抽屉吧,昨天晚上在你睡觉时,我为了你干了一个晚上,请别对你的姐姐那么苛刻,恩里科,我在等着你呢。
你的姐姐西尔维娅
我甚至不配去亲吻您的双手。
恩里科
罗马格纳的血渍(每月故事)
那天晚上,法卢奇的家里比往常都更加安静。他父亲开了一家杂货店,一大早到弗利城采购货物去了,母亲也随着去了,她是带他的妹妹丽吉娜进城看眼病的,好让医生为他妹妹的一只生了病的眼睛做一次手术。不到第二天上午,他们是回不到家了。这时已经是午夜时分了,白天里来家里帮忙的女佣早在黄昏来临时,就回去了,现在在家里的只有双腿瘫痪了的老祖母和她十三岁的小孙子——法卢奇。
法卢奇的家远离罗马格纳街,孤零零坐落在马路旁,它是一所平房。这房子附近只有一座废弃的房屋,它原是一个小旅馆,在两个月前刚刚被一场大火烧毁,就在那房子的一堆废墟中,还隐约可见那块小旅馆的招牌。法卢奇家的后面有一个很小的天井,天井周围是被树篱围了起来的小菜园,树篱上还开了一道供出入的柴门。店铺的大门正对着马路,家里人进进出出也是通过这道门。房子的四周是一片人烟稀少的一望无际的草原,草原大都被人开垦成了农田,上面种满了桑树。
此时已近午夜,屋外风雨交加,法卢奇和他的祖母都还没有睡,他们一起待在饭厅里。就在饭厅和小菜园之间有一个如壁橱一般的房间,里面堆满了各种老旧的家具。
法卢奇在外面逗留了好几个小时,十一点时才回到家。他的祖母就一直圆睁着双目等着他回来,眼睛里写满了焦急,身子则像是钉在扶手椅里,一动也不能动。她早已经习惯了在那扶手椅里度过一整天的时光,有时连整个晚上都坐在那里,由于呼吸困难她无法安心地平躺在床上睡觉。
雨一直下着,狂风不停地把雨滴吹打在窗玻璃上。夜已是很深了,法卢奇回家时疲惫极了,他身上满是泥水,夹克衫也被撕破了,额头上还留着被石头砸的紫青色的瘀迹。他又和狐朋狗友们混在一起打架了。他干的好事还不只是这些,他还参与了赌博,身上最后一个铜币也输掉了,甚至还把自己的帽子丢在了水沟里。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煤油灯,那盏灯放在一张小桌子上,那小桌子就摆在祖母手扶椅的旁边。虽然厨房里的照明条件并不好,但是,祖母还是立刻就注意到了自己孙子的脏污的衣着。她已经大致猜到了他干了什么,她逼自己的孙子坦白了一切。
这老人是全心全意地爱着自己的孙子的,当她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时,就忍不住哭了出来:
“哦,不!”一阵漫长的宁静之后,她说道,“你一点儿都不心疼你可怜的祖母,你父亲母亲出门了,你就开始胡作非为,让我担心,让我难过,你就没一点儿良心吗?你把祖母一个人扔在家里一整天,你对祖母连一丁点儿的怜悯都没有吗?你要小心点儿啊,法卢奇!你正在走上一条邪恶的道路,这条路会毁了你的一生。我见过很多像你一样的孩子,见过他们是怎么样一点点地变坏,最后得到怎样的下场。如果你还是这样总是不回家,并和坏孩子鬼混在一起打架斗殴,还要跟别人赌博的话,那么,慢慢地,从用石块打架开始,你们就会捅别人刀子,从赌博开始,你们就会干其他的邪恶的勾当,一旦开始干其他的坏事,你们就会开始偷窃。”法卢奇站在离祖母三步远的地方听着她训话,他靠在一个橱柜旁,下巴抵在了胸口上,眉毛也攒在了一起,还因为刚才的殴斗而热血沸腾呢,一束漂亮的栗色头发从他的前额上顺下来,挡在脸上,他的蓝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先是赌博,然后就会偷别人东西!”
祖母又说了一次,继续哭着说道,“好好儿想想吧,我的法卢奇,想想这村里的那些个人渣吧,再想想那个莫扎尼,他现在在村子里已经是无家可归了,像个流浪汉一样地到处漂泊,他只有二十四岁,就已经进过两次监狱了。他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就是因为伤心过度而死去的啊,我认识他母亲的。而他的父亲因为对他早已绝望,跑到了瑞士去了。想想那个可耻的人吧,如果他向你的父亲致敬,我相信他都是不屑于回敬的。他总是和那些比他更加心术不正的人鬼混在一起,总有一天他会遭报应的。唉,他还是个小男孩儿时我就知道他啊,他那时候做的事和你没什么两样。设想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的父母,也落得像他的父母一样的下场,该有多可怕啊!”
法卢奇重新来了精神,他的心里一点儿也不感到悔恨,恰恰相反,他所犯的错误更多的是由于他整天的无所事事和粗野的性情,而不是心术不正。他的父亲在这方面对他的管教是很差劲的,而他自己则早已在心底了解到自己的本性,一旦挣脱了束缚,可以参与到一场痛快淋漓、肆意妄为的行动中时,他便开始不管不顾一切的规矩戒律,去寻求自己内心中的自由自在。这个男孩儿的心眼儿并不坏,他的执拗多过他的邪恶。不过,即便是他的内心十分懊悔,可要从他的嘴里说些好话求得饶恕,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他绝不会说出诸如这样的话来:
“如果我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那以后我再也不会这么干了,我保证,请您原谅我吧!”
他的内心总是充满了温柔善良,但是,由于自尊心使然让他不能够表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啊,法卢奇,”他的祖母接着说道,老人已经注意到他已经不说话了,“你难道连一句后悔的话儿都不想跟祖母说吗?你看看我的身子骨现在都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我现在已经跟死人没有什么两样了,你怎么忍心让我如此地为你劳心啊!让你的祖母,跟你那么亲近的一个人,这么大的岁数还要在她咽气之前为你的不孝哭泣啊!你可怜的祖母从来都是那么疼你啊!在你还只有几个月大时,她曾经一晚接一晚地不睡觉,就为了能哄你入睡;成天连饭也顾不上吃,就是想逗逗你玩儿,这些你都不知道。我以前常这么说:‘这个孩子将会成为我心灵的寄托!’但是,现在你却在折磨我,甚至要杀死我呀。如果我有一天能够看到你变成了一个好孩子,一个孝顺的孩子,就像以前一样,那让我现在就去见阎王,我也心甘情愿。
我过去曾经带你到避难所去过,你还记得吗?法卢奇,你常常把小石块、草叶塞到我的口袋里,我就把你抱回家,你那时早已经睡得熟熟的了,你那时跟我多亲啊!现在我已经瘫痪了,我需要你的关心就像我需要空气一样,因为像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半死不活的老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人可记挂的了,哦,我的天啊!”
法卢奇此时简直是要给自己的祖母跪下了,他的情绪颇为激动。可是,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微微的声响,是从隔壁那间屋子里传来的,隔壁那间房就是毗邻房后的小菜园的那间,但是,他也分不清楚是百叶窗被风吹动而咔哒作响,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他低了低头仔细地听了一下,此时的雨正哗哗啦啦地下着,男孩儿又听见了那个声音,他的祖母也听到了。
“那是什么声音?”祖母问道,她顿了顿说道,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下雨了。”男孩儿嘟囔道。
“那好,法卢奇,”老人说道,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你要答应我以后要学好,你以后再也不能让祖母为你哭泣。”
又一声微弱的响声打断了她的说话,“可是,我听着不像是下雨的声音啊,”她强调说,脸色都变白了,“快去看看!”
但是,她又马上加了一句,说道,“别,还是待在这吧,”她赶忙拉住了法卢奇的手,两个人都待在那里没有动,屏住了呼吸听着外面的响动。而他们此时只能听到屋外的水声,他们两个人都浑身打起颤来,因为他们似乎都听到了隔壁房间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是谁在那儿?”
男孩儿喘了一口气,大声地问道,没有人说话。
“是谁在那儿?”法卢奇又问了一遍,全身已经因为恐惧而发抖了。话音刚落,他们都尖声惊叫了出来。两个男人迅速闯进他们的房间,其中一个抓住了男孩儿,用手把他的嘴堵了起来,而另一个则掐住了祖母的喉头。第一个人说道:
“除非你们想死,否则就安静点儿。”第二个人也说道:“别说废话!”接着便举起一把刀。
这两个人的脸上都蒙着黑布,只在眼睛的地方留出了两个孔洞。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再说一句话了,他们能听到的只是四个人的呼吸声,和窗外雨滴的拍打声。老妇人的喉头不时地咔哒咔哒响着,她惊恐的双眼都要从脸上跳出来。那个抓着法卢奇的人把嘴贴近他的耳朵,问他道:
“你父亲把钱放在什么地方了?”
法卢奇牙齿打着颤回答道,“在那边,就在橱柜里。” 他说话的声音细若蚊声。
“你跟我过来,”男人说道。
他把男孩儿拖到隔壁的房间里,用手死死地掐住他的喉咙。有一个昏暗的灯笼此时就放在地上。
“橱柜在哪儿?”男人问。
法卢奇快被憋死了,用手指了指那柜子。为了让法卢奇不反抗,那强盗把他推倒在橱柜前面的地板上,还把他的脖子死死地夹在他的两条腿之间。这样一来,如果法卢奇大声叫喊的话,他就能用双腿将他的脖子扭断。那强盗把刀咬在了牙齿之间,一只手提着灯笼,另一只手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磨尖了的铁片,把那铁片塞在了钥匙孔里,仔细地试探着,最后把锁打开了。他把柜门敞开了,急匆匆地把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把值钱的装进了口袋,又匆匆合上了柜门。接着,他又打开了那柜门,又搜寻了一番。见没什么收获,他又死死地抠住男孩儿的气管儿,把他带到了另外一个强盗看管老妇人的房间。此时,老妇人已经开始抽筋了,她的头仰在身后,嘴巴也没合拢。
另一个男人低着嗓音问道:“你找到了吗?”
他的同伙回答说:“我找到了。”
那人又说,“去看看门口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