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吧,”那人说着,“感谢上帝,我还算带了几个铜币回来了,但是,我还想知道,我那哑了的小女儿现在都学了什么了?我离开她时,她才那么大点儿。可怜的小家伙啊,我对那些所谓的学校没什么信心啊,她学会怎么打手语了吗?我妻子过去写信告诉我‘她现在正在学习说话,她正在取得进步。’但是,我也在问自己,如果我自己不会打手语,即便是她知道如何说话,又有什么用处呢?我们如何才能明白对方的意图呢?可怜的小家伙啊,唉,只要那些孩子之间能相互理解就行了,一个小聋哑人和另一个小聋哑人能交流就好了,她现在怎么样了?她一切都好吧?”
我父亲笑了笑,回答说:
“我可不会告诉你这些,你得自己过去看一看,快去吧,去吧,别在这儿耽误时间了!”匆忙道别后,我们大踏步向聋哑学校奔去。
聋哑学校离我家不远,一路上,那园丁一直对着我伤心地说着:
“啊,我可怜的吉吉亚啊,一生下来就有了那种缺陷,一想到这儿我就难受啊,自从她来到这世界上,还不曾喊过我一声爸爸呢,她也从没听过我喊她一声‘我的女儿’,她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啊,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但是,那位好心的先生真是太仁慈了,他出钱建了那所学校,事情就是这样了,她直到八岁时才进了那所学校,而她现在已经离开家三年了,她马上就要到十一岁了。她长高了是吧?快告诉我,她长高了吧?她现在活得开心吗?”
“您马上就知道了,您还是自己看吧!”我回答说,一边加快了脚步。
“可是,这个学校在哪里啊?”他追问道,“我走了以后我妻子来过这里,我记得它应该就在这附近的。”
我们一到那里,就马上进了正厅,一位接待的人员过来招呼了我们,“我是吉吉亚·瓦吉的父亲,”园丁说道,“快点让我见见我的女儿!”
“他们正在做游戏,”接待员回答说,“我去跟他们的班主任说说。”
他匆匆走掉去报信了。在焦急等待时,那园丁没说什么话,只是不停地走来走去,看四面墙上张贴的手语画,却什么也没看进去。门开了,一身黑衣的老师走了进来,领着一个小姑娘。园丁和那小姑娘盯着对方看了一会儿,便扑进了对方怀里,嘴里还哭喊着。那女孩儿穿着红白条的衣服,还围了一条灰色的围裙。她比我略高一点儿,一边哭喊着一边双手搂住他父亲的脖子,父亲把女孩儿的手拿开,开始从上到下打量她,他嘴里喘着粗气,就好像是刚刚进行了一段长跑。他叫着:
“哦,看看她长成什么样儿了!看看她长得多么漂亮了,哦,我的心肝儿啊,哦,我可怜的吉吉亚,我可怜的小哑女啊!您就是她的老师吗,夫人?告诉她给我打几个手势吧,这样我就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以后我会一点一点地学习,告诉她教给我几种她的手势吧!”老师笑了,轻声对女孩儿说了一句话:
“这个来看你的人是谁啊?”小女孩儿也笑了笑,用一种像野人一般奇怪、嘶哑的声音说着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这样的一种语言,她的声音虽然颇不和谐却是十分清晰的:“他是我的父亲!”那个男人向后退了一步,疯了似的吼叫道:
“她说话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她开口说话了,你能说话了,是吗?我的孩子,你能说话了,是吗?快点跟我说点什么吧,你能说得对吗?”
他又一次抱住了他的小女儿,还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三下,“但是,她不是用手语在说话的,是吧?夫人?不是在用她的手指说话,这是为什么?”
“不,瓦吉先生,”老师又说道,“这种语言不是用手指的,那是古老的方式,现在我们用的是新方法,您怎么会不知道呢?”
“我对此真是一无所知啊!”园丁回答道,显得惊奇极了,“过去的三年我一直都待在国外。哦,他们也给我写过信,但是,我并不明白,我脑子不好使啊,哦,我的女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对吧?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快回答我,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什么,不,唉,瞧瞧您,”老师说着,“她听不到您说话,因为她的耳朵聋了,当你说话时,她能通过观察您嘴唇的运动来看懂你说的是什么,就这样她才明白你的意思的。她能够同您说话,并不代表她听到了您说话的声音,她能够说出话来,是因为我们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教给他们的,教他们把嘴唇放在什么位置,如何活动自己的舌头,还有如何用胸腔和喉咙发出声音来。”
那园丁并没有听懂,只是站在那里张大了嘴巴,他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快告诉我,吉吉亚,”他问自己的女儿,在她的耳边轻轻说着,“父亲回来了,你高兴吗?”
他又抬起了脑袋,站在那里等着女儿的回答,女孩儿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望着父亲,什么都没有说。他感到有些不安,老师笑了起来,说道:
“您又错了,她没有回答您的问题,是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看到您嘴唇的运动啊,您是贴在她的耳边说的话啊,您得再说一遍,把脸放在正对着她的脸的地方。”
父亲照着老师的话直直地盯着女儿的脸,重复他的问题:
“父亲回家了,你高不高兴啊?他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那女孩儿专注地看着父亲的嘴唇,似乎想把小脑袋也伸到那张嘴里,她坦白而真诚地说:
“是的,我很高兴您能回家来,而且您再也不会离开了,再也不会了吧。”
父亲激动得一把抱住了女儿,连珠炮似的向他的女儿问了许多的问题,那孩子都回答不过来了,“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啊?”
“安东尼娅。”“那你的小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阿德莱德。”
“那这所学校叫什么名字?”
“聋哑学校。”“二乘以十等于多少?”
“二十。”
这时候,我们都以为那父亲高兴地笑了起来,却不曾想他突然间大声哭了出来,这也是因为欢喜的缘故啊,是喜极而泣啊。
“勇敢点儿,”老师对他说道,“您现在应该高兴啊,别哭了,您看你把自己的女儿都惹哭了。您这就高兴了吗?”
园丁抓起老师的手,吻了两三下,说着:
“谢谢了,谢谢,谢谢你们了,我真想一百次、一千次地感谢你们,亲爱的夫人,我嘴笨,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您一定要原谅我啊!”
“可是,她可不只是会说话啊,”老师还说,“你女儿现在还学会了如何写字,她也懂如何做算术,知道所有日常生活用品的名称,她还懂一点历史和地理。她现在已经在正常孩子的班级里读书了,当她读完了剩下的两科以后,她会懂得更多的东西的。当她毕业时,将会有能力谋求一份工作,我们已经有聋哑的学生毕业以后在商店里做营业员了,而他们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地尽自己的职责。”
园丁又一次感到非常惊讶,好像他的思维又变得模糊起来,他盯着女儿专注地看着,还抓抓自己的头发,他一脸茫然的表情告诉我们他又有事情想不明白了。老师又转向接待员,对他说:
“把学前班的同学叫来一个。”
接待员一会儿便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八九岁的聋哑孩子,这孩子是几天前才入学的。
“这个女孩儿,”女老师说,“是我们正在培养的初级班的一个孩子,我们是这样来教导他们的,我现在要教她发‘a’这个音,您注意看一下。”
老师张开嘴,那动作就同我们发a这个音时是一样的,然后她示意那个小女孩儿也做一下这个动作,然后老师命令她发这个音,但是,这女孩儿发出的不是“a”的音,而是“o”的音,“不对,”老师对她说,“这个音发得不对。”
她抓起孩子的两只手,把其中一只放在自己的喉咙上,另一只放在自己的胸口,又重复着发音“a”,小女孩儿就用双手感知老师发音时喉咙和胸口的运动,然后又像以前一样张开嘴巴,这一次她的发音就非常好了:“a”。以同样的方式,老师又教她发c和d的音,依然把小女孩儿的两只小手放在自己的喉咙上和胸口上。
“现在,您明白了吗?”老师问道,那位父亲终于明白了,但是,比起他的不明白,他现在似乎是更加震惊了。
“你们都是用这种方法来教的吗?”父亲问道,他沉思了一会儿后,盯着老师说道。
“你们真的有耐心这样一点一点地教他们吗?可是还有很多这样的孩子啊!您就是这样一年一年地熬下来的吗?哦,您是大圣人啊,真的是大圣人啊,你们就是天堂里派下来的天使啊!世间没有一种奖励足够犒赏你们的功绩了,我还能说什么呢?唉,让我和我的女儿单独待一会儿吧,让我和她待五分钟吧!”
父亲把女儿拉到一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然后开始向女儿询问起问题来,女孩儿则一一回答,父亲眯着双眼乐个不停,一边还用手掌拍着自己的膝盖。他抓着女儿的双手,看着她,听到她能够开口说话,父亲别提有多高兴了,他那么认真地倾听着,好像那是从天堂飘落的声音一般。激动之余,他又问那位老师:
“我可以见见校长先生吗?我想当面感谢他。”
“校长不在这里,”女老师回答说,“可是,还有一个人您可以表示感谢,我们这里的每一个小女孩儿都要交由一个年龄稍大点儿的孩子负责,她扮演着姐姐或者是母亲的角色,您的小女儿是由一位十七岁的聋哑孩子负责的。她是一位面包师的女儿,这个女孩儿对您的女儿非常好,待她也很友善,她现在已经照顾了您女儿两年了。每天早上,她都会帮她穿衣服,还为她梳头发,教她如何缝衣服,甚至还给你的女儿补衣服呢。对于你的女儿来说,她是一个非常要好的同伴,她名叫丽姬娅,你在学校里的母亲叫什么名字呢?”
小女孩儿莞尔一笑,说道:
“她叫卡特里娜·佐丹奴。”然后她对自己的父亲说,“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刚才,接待员从老师那里得到暗示,这会儿领来了另一个小姑娘。她是一位长了一头淡色头发的聋哑孩子,长得颇为壮实,脸上笑意盈盈,也穿着一件红白条状的上衣,腰间扎了一条灰色的围裙。她在门口停了一停,脸刷地红了起来,然后笑着低下了头,她虽然长着像是个大人一样的身材,但是骨子却依旧是一个小女孩儿。佐吉奥的女儿立刻就向她跑了过去,像个孩子似的拉起她的手,把她带到了自己父亲的身边,声音沉重地说道:
“这位就是卡特里娜·佐丹奴。”
“这是个多么好的孩子啊!”父亲叫道,他伸出手想抚摸了一下那个女孩儿,又忙把手抽了回来,不停地说道:
“啊,她是个多好的孩子啊!愿上帝赐福于她,愿上帝将一切好运都赐给她,将所有的好东西都赐予她。愿上帝保佑她和她的家人都幸福、安康,她是那么善良啊!我可怜的吉吉亚!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实的工人,是一个贫困的家庭的一家之主,但是,我却要全心全意地祝福你。”
这位高大的女孩子不停地抚摸着那个小女孩儿,始终把头低着,笑意还荡漾在脸上,而园丁也一直在盯着她看,像是在望着一尊圣母玛利亚像一样。
“您可以把您的女儿带走一天。”女教师说道。
“哦,我可以把她带走是吧?”
那园丁回过神儿来说道,“我会把她带回康多佛的,明天一早我会把她送回来,我真是想不出任何理由不带着她离开这里啊!”
园丁的女儿乐坏了,忙跑回去换衣服。
“我可有三年的时间都没有看到她了!”那位园丁不停地说着:
“而现在,她竟然能说话了,我会马上带她回康多佛的。但是,首先,我要带她去都灵转一圈,我要抱着我的小女儿到都灵去转一圈,让所有的人都看看她,还要带她去见见我的朋友们。啊,今天可真是美妙的一天啊!这可真是大快人心的事啊,来吧,我的吉吉亚,到你父亲的怀抱里来吧。”
这个小女孩儿已经穿好衣服回来了,她身上披了一件斗篷,还戴上了帽子,她拉起了父亲的手。
“感谢这里所有的人啊!”当那位父亲走到门口时,他对后面的人说道:
“感谢你们,我是发自内心对你们说的,我会再回来的,到时候一定要再一次好好儿地感谢你们所有的人!”
说完,他站在那里傻愣了一会儿,突然间,他把手从他小女儿的手中抽了出来,猛地转过身,在他的马甲里匆匆地翻找着什么,找到后,发疯般吼道:
“来吧,我不再是一个穷鬼了,好吧,我要捐二十里拉给这个学校,这是一枚崭新的金币。”
咣啷一声,他将金币拍在了桌子上。“不,不,您是个好人,”女教师动情地说道,“但是,请您把钱拿回去吧,我不能收您的钱啊,把它拿回去吧,这不是我能说了算的事情啊,如果有一天,你能在这里碰到校长的话,你再跟他说吧。但是,他是不会收下您的任何东西的,我敢保证这一点,为了赚这点钱,您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您也是可怜人啊,但是我们一样会为您尽心尽力照顾您的女儿的,一定会的。”
“不,我一定要把这些钱留下,”那位父亲坚持道,语气非常的坚定。
“我们以后再见吧。”
女教师又把那钱放到了他的口袋里,没有给他任何的反抗、辩驳的机会。那园丁摇摇头走掉了,还给了那位女教师和那个大个子的女孩儿各飞了个吻。他抓起小女儿的胳膊,匆匆地走出了门,还对她说着:
“来吧,跟我来,我的好女儿,我可怜的女儿,你就是我的珍宝啊!”
那女孩儿也用她那粗哑的声音大声说道:
“今天的太阳真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