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介绍完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墙上的地图上指出了卡拉布里亚的位置,之后他大声叫道:“欧内斯特·德罗斯!”——就是那个经常得第一名的学生,他站了起来。
“到这儿来,”班主任对他说。德罗斯离开了他的座位,几步走上了那个狭窄的讲台,跟那个从卡拉布里亚来的男孩面对面站着。
班主任对德罗斯说:“作为本校最为出色的学生,我希望你能代表全班同学,给这位新同学一个欢迎的拥抱,算是皮埃蒙特的孩子对卡拉布里亚的孩子的拥抱。”
德罗斯拥抱了这个卡里布拉亚男孩,响亮地对他说道,“我们大家欢迎你!”而后者也索性在德罗斯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所有人都开始鼓起掌来。
“安静!”班主任命令道:“不要在学校里面鼓掌!”但显然,他很开心看到这一切,那个卡里布拉亚男孩也很开心。班主任给他安排了一个座位,还陪他走到了课桌边,然后又说:
“同学们要好好记住我刚才说过的话,我希望日后能够看到这样的情景:一个来自卡里布拉亚的男孩,能够在都灵找到家的温暖;而一个来自都灵的孩子,也能够在卡里布拉亚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我们的国家在过去战乱的五十年中,已牺牲了三万名意大利人,所以你们更应该尊敬和爱戴自己的同胞。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因为他不是我们本省人而冒犯这位同胞,那他下一次从三色旗下走过时,就根本不配抬起头去望它一眼。”
这个小卡拉布里亚还没坐稳呢,他周围的同学们就迫不及待地送给他钢笔、印章,坐在最后一排长椅上的一个男孩子还送给了他一枚瑞士的邮票呢。
我的同学们
25日,星期二
那个给卡拉布里亚男孩送邮票的男孩子,是全班所有同学中我最喜欢的加伦,在班级里所有男孩中,他的块头最大。他的头很大,肩膀很宽阔,微笑时,给人很亲切的感觉,但是,十四岁的他思考问题时却经常像成人一样。
我现在已经认识这个新班级里大多数的同学了。在这些同学中,还有一个同学也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他名叫克莱提,穿着咖啡色的长裤,头戴一顶猫皮小帽,看上去总是乐呵呵的,十分风趣;他的父亲是个木材商人,一八六六年战争爆发时,曾在阿姆博托王子的骑兵队里服役,有人说他还被授予过三块奖章。
有个叫内利的小男孩,长得十分小巧,他是个可怜的驼背,身体虚弱,长着一张消瘦的脸庞。另外,还有衣着华丽的瓦提尼,他总是穿着上好的佛罗伦萨长毛绒。
坐在我前排的男孩被戏称为“小泥瓦匠”,因为他父亲就是个泥瓦匠,他的脸圆得跟个苹果似的,而鼻子呢,就像镶在苹果上的一对小球;他有个很独特的把戏,无人能及,那就是他能够做出一副兔子鬼脸,总是把同学们逗得哈哈大笑;他常常戴的那顶破旧的帽子,总是被他卷起来塞在口袋里,就像是塞了一条手帕。
那小泥瓦匠的旁边坐着加罗菲——一个身材修长、消瘦的家伙,他长着很像猫头鹰的嘴巴、鼻子,还有一双极小的眼睛;平时他总是游走在小小的铅笔头、各种卡片和火柴盒之间;还会把单词记在自己的指甲上,好偷偷地作弊。
还有一个很有绅士风范的年轻人——卡罗·诺比斯,他看上去有点傲慢。他的两边坐着两个同学,在我看来是很可怜的一对:其中一个是个铁匠的儿子,他总是裹着一件及膝的夹克,面色苍白,一副病怏怏、怯生生的样子,而且他从来都不笑;另一个有着一头红色的头发,一只胳膊残废了,从脖子下方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他的父亲去了美国,母亲则靠日夜兜售野菜度日。
我左边是个爱挑剔的男孩儿,名叫斯大迪,他身材矮小、毛发浓密,脖子短得都快没了,他是个粗鲁的家伙,从来不跟任何人说话。可每当班主任说话时,即便什么也没有听懂,他也总是很认真地听着,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眉毛都揪成了一团,看得见一条条的皱纹,牙齿也紧紧地咬在一起。如果班主任问了他什么问题,他肯定不会立马回答,而是会顿一顿、再顿一顿,然后才挤出一个答案。
坐在他身边的是一个狡猾的家伙,看上去胆子颇大,一肚子鬼点子,他名叫弗兰提,是被另一个学校驱逐出来的。另外,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弟,他们总是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似乎连头发都一根不差,他们都戴着卡拉布里亚风格的帽子,上面插着一根农夫标志的羽毛。但是整个班级里最帅气、最具才华,而且本学期一定又会独占鳌头的,肯定就是德罗斯了,班主任似乎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总是会向德罗斯提问题。
但我也很喜欢铁匠的儿子普利考斯,就是那个总是身着长夹克,看上去病怏怏的孩子。据说他父亲经常打他,他很胆小,每一次同别人说话,或是碰到别人时,他总会说:“不好意思。”并用他和善而悲伤的眼神看着对方。但是长得最壮硕,也最友爱的男孩儿,当属加伦了。
侠义之举
26日,星期三
直到今天,我们才知道加伦是多么高尚的一个人。我今天到教室时比往常晚了些,因为二年级大班的女老师把我拦了下来,问我什么时候能在家。班主任这时候还没有来,三四个小男孩正在折磨可怜的克罗斯,就是那个长了一头红发、有一只残废的胳膊和一个卖菜的母亲的男孩儿。有人用尺子戳他,还用栗子壳掷他的脸,他们学他的样子,把他们的胳膊也从脖子的侧面耷拉下来,就好像他是一个妖怪似的。克罗斯呢,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长椅的一头,脸色惨白,他无法忍受遭受到的一切,并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希望他们不要再欺负自己了。但是,他们不但没有停下来,反倒变本加厉,可怜的男孩儿气得浑身颤抖,满脸通红。那个叫做弗兰提的男孩儿则从长椅上跳了起来,带着一副让人厌恶的表情,假装自己两条胳膊上架着篮子,像只猩猩似的模仿着克罗斯的母亲在学校门口等他儿子的样子,而那母亲现在却病倒了。很多同学都被这个可恶的玩笑逗得捧腹大笑,爆发出阵阵响亮的笑声。此时,克罗斯再也无法忍受这些恶意的玩笑了,他发疯似的随手抓起了一只墨水瓶,用尽全力向弗兰提的脑袋掷过去,但是弗兰提顺利躲开了那个墨水瓶,结果它砸在刚刚走进门来的班主任的胸口。
所有人都飞一般地窜回到自己的座位,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了。班主任脸色阴沉地走到讲台上,沉着嗓音问道:“这是谁干的?”没有人敢说话了。班主任又大喝了一声,声音比刚才还要吓人,“到底是谁干的?”
加伦心里开始同情克罗斯了,他突然站起身来,坚决地对老师说道:“是我!”
老师看看他,又看看那些都傻了眼的同学们,声音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不是你。”
又过了一会儿,老师说:“犯错误的同学是不会受到惩罚的,我希望他能站起来!”
克罗斯站了起来,带着哭腔说:“他们刚才打我、骂我,我就没控制住自己,向他们扔了那个墨水瓶了。”
“坐下吧,”班主任说,“那请那些欺负他的同学站起来吧。”四个人全部站了起来,低低地垂着头。
“你们,”班主任喊道,“你们欺负一个并没有招惹你们的同学,嘲笑一个不幸的孩子,殴打一位没有自卫能力的弱小者。这是最可耻的行为,最卑劣的行径,这是你们道德上的污点,说明你们是一群卑劣的人。”
说完,他走下讲台,来到同学们的座位上,把手放在加伦的下巴上,轻轻地抬了起来,直直地盯着他的双眼说:“你是一个高尚的人。”
加伦借此机会,对老师耳语了几句。之后,老师转向那四个捣蛋的同学,严肃地说:“这次我原谅你们。”
我二年级的女老师
27日,星期四
我二年级的女班主任今天履行了她之前的承诺,来到我们家拜访。当时我和母亲正要出门,给报纸上登出的一个穷苦女人送些亚麻布过去。
我上一次在自己家里见到这位女老师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儿了,我们都很尊重她。她还跟从前一样,那么娇小,头上的无边女帽上还裹着一块绿色的面纱,她穿着很随意,头发也不是很整洁,也许她根本没时间打扮。而且,她的气色也不如去年了,还多了些白发,时不时地就要咳嗽两声。我母亲问候道:
“老朋友,最近身体如何啊?你没好好地照顾自己吧!”
“我没什么大碍,”老师回答说,脸上带着喜悦参半的笑容。
“你总是高声说话,”我母亲接着说道,“你为孩子们操了太多的心。”
这可一点儿不假啊,我总是能听到她的声音。还记得我刚去学校的时候,她总是不停地说啊说啊,好让她的学生们不走神儿。而且她没有一刻是闲坐在椅子上的,我一直有预感,她一定会来的,因为她从未忘记过她的学生们。她能好几年不忘学生的名字,每到月考,她就跑去问校长她的学生们都得了多少分,她还会在校门口等着他们,好看看学生们的作文,看看他们最近又都取得了哪些进步。到现在,她很多上了中学的学生还会过来看她。
今天她来我家时兴致勃勃的,她是刚从展览馆回来的,过去每个星期四,她都要带领我们去那儿,然后不厌其烦地回答孩子们提的各种问题。这可怜的人儿比她的实际年龄看起来要老,人也瘦得不像样子。可是她总是那么活泼,每当她谈到学校时,整个人都热情洋溢。
她非常想看看那张床,就是两年前,我生了场大病躺过的那张,现在它属于我弟弟了,她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得马上去看一位她班里的学生,那个学生的父亲是个马具商,孩子最近身上出了疹子;此外,她还有一摞卷子要批改,估计要花掉一个晚上;另外,在天黑之前,她还要给一家店铺的女老板上一节数学课。
“好吧,恩里科,”要离开时她对我说道,“你现在能解开让人挠头的难题,还能写出长篇的作文来了,你还喜欢我这个老师吗?”她吻了吻我,又一次踏上了来时踏过的台阶,“你可不能忘了我啊,恩里科,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