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上午十一时,毛泽东接见李宗仁伉俪和我本人,地点在中南海游泳池旁的休息室,这真是一次不平凡的接见。
毛泽东在同李宗仁夫妇握手时说:“你们回来了,很好,欢迎你们。”
跟着毛泽东紧紧地同我握手,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我听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说出这样分量过重的话,使我茫然不知所对。
当时在座的有人大副委员长彭真、郭沫若和他的夫人于立群、章士钊、徐冰和刘仲容等人。
寒暄过后,毛泽东忽然看着李宗仁说:
“嘿,德邻先生,你上当了!”李宗仁为之一怔。“蒋介石骂我们做‘匪’,你这一次回来不是误上贼船了吗?”毛泽东说后哈哈大笑,在座的人跟着也笑起来,李宗仁不料毛有此一手,瞠目不知所对。
我脱口而出道:“主席,我们搭上慈航渡登彼岸了。”毛泽东注视了我一下,有赞许之意。
“是的,渡登彼岸了。”彭真接口说。
李宗仁说:“在海外看到祖国日趋强大,深感高兴。”
毛泽东说:“祖国比过去强大了一些,但还不够强大,我们至少要建设二三十年,才能真正强大起来。”
毛泽东建议李宗仁到全国各地去看看。
过了一会儿,毛泽东望着我说:“我们游泳去吧!”我更衣出来,看到游泳池四周站着许多游泳健儿。原来这是出自事前的安排。跟着下水的还有彭真和刘仲容。
我游到毛泽东身边,他对着我说:“你游得很好嘛!”我注意到毛擅长的是侧泳和仰泳,而且都能够持久,这就是他能够横渡长江的诀窍。
随后他上岸晒太阳去了。我正准备换衣,一个侍卫忽然走到更衣室来说:“毛主席请您去。”我走到毛的面前,他指着一张藤椅,要我坐下。
毛泽东问起我的学历,并要我再到海外去。由于后来政治形势起了巨大变化,我从来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我在谈话中说道:“主席,你把马列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实践结合得真好。”
他听后笑说:“你知道我靠什么吃饭吗?”我又茫然不知所对。
“靠总结经验。”毛说,“譬如我们解放军打仗,一个战役以后,总来一次总结,克服缺点,发扬优点,继续乘胜前进,使革命从胜利走向胜利。”
由于统战部办公室主任李金德也走上前来坐在一起,于是我们就不再作有系统的谈话了。
以后我们乘车到丰泽园去,这是毛泽东的住所,他在那里设宴招待我们。
饭前,我们又在客厅里谈了一息,周围都摆着线装书,有的甚至摆到窗台上。他看着章士钊说:“行严先生,我没有书看了,从你那里搬一些来吧。”他指的当然是线装书。
不久,江青也到客厅来了。次日《人民日报》发表新闻,以毛夫人来称呼她。而江青第一次以毛夫人公开见报,是以此为起点。
毛泽东对李宗仁说:“现在称三军,但过去是六军。”跟着他念了一段诗篇来证明这一论点,可是他念漏了一句。沉吟久之,江青立即补上去。由此可知,她经常注意毛看了哪些东西,从这一方面来揣摩毛的心理状况。用心之深,由来久矣。
江青在宴会上故意发牢骚,她对李宗仁说:“德邻先生,我不参与政治,但在戏剧艺术方面颇有贡献,我导演芭蕾舞剧《红色娘子军》,将由上海调来北京给你看看。”过又一忽,江青又说:“有一次,我写了一封信给***主席,要求派我工作。你看他怎样答复呢?他说:你把毛主席招呼好了,这就是最好的工作。”说完她眉毛一扬,显出一丝冷笑,其不满现状之情,完全暴露无遗。
徐冰看到宴会拖得很久,咬着我的耳朵说:“不早了,告辞吧!”我立即对李宗仁示意,毛泽东看着我说:“急什么,少壮派!”
这一次接见延续四个小时之久,最令我永不忘记的是下面一件事:
毛泽东在喝茶时问起我:
“你为什么叫程思远?”
“一个人总要从长远观点想问题。”
他点头认可。
“你有别字吗?”
“没有。”
“我给你取个别字。”毛泽东想了一会说,“中国古代有位大散文家叫韩愈,字退之。现在我给你取个别字,叫近之,意思是你靠近我们了。”
在那个时候,毛泽东替你取一个别字,那还得了。次日统战部在宴请我们的时候,郭沫若就以“近之先生”来招呼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