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象牙
我看着自己死去。我的脸不仅肿胀还十分肮脏,由于血流到了脸上,脸也变成红色的了,一副稀奇古怪的样子,就好像我看到了末日。我并不在意这末日会来得多么快,只是这死亡之旅令人很伤痛。我禁不住要笑起来,因为我知道一些将永远不为人知的事情——将要死去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老杰默尼?弗里茨。杰默尼和我都在阿佩克斯出版社的铸字间工作。我们两个是上了年纪的老朋友,平日的工作是料理大桶和往字模里倒滚烫的铅水,虽然没有人关心我们,但能在这儿工作至少避免了进贫民院。
这是项不错的工作,而且我们挣得也不少。我们所要做的工作就是保持铅的熔化。当然,当我们呼吸的时候,我们会吸入铅尘。虽然它不会当场置人于死地,但是铅毒会像种子一样植入到你的体内,因此,最终你会辞掉工作,回到家舒适地死在床上。然后,他们便会再找一个人来代替你工作。虽然杰默尼和我都很老了,但是我们很健壮。铅给我们所带来的坏处只是让我们的牙都脱落了。
或许铅也对我们的脑袋造成了伤害,因为我和杰默尼互相憎恨。我们相互之间极端的嫉妒,甚至在下班之后也是。一次,杰默尼买了顶新帽子并且一整天都自我感觉良好,但是第二天中午,我买了一顶更好的,还是防雨的。
另一次是他装了义齿。虽然我不需要义齿,因为我可以用我的牙床咀嚼食物,但是我讨厌看到杰默尼整天露着满口牙对我嬉笑。所以我就到银行取了二十七点八四美元,那是我当时的全部财产,然后交给了同一个牙医让他给我做一副更好的义齿。仅隔一天我就戴上了。
在那之后,杰默尼再也不整天对我笑了。厂里的人都承认我是开不起玩笑的。他们喜欢杰默尼胜过喜欢我,而且总是站在他那一边,自此之后,他们叫我“象牙”。我则向他们表示出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
所以,我猜是我杀了杰默尼,因为我嫉妒他。
两个月前的—天,杰默尼满面愁容地走进来。他走到我的跟前,握住了我的手。我十分吃惊,因为他从不靠近我。
他说:“‘象牙’,我是个有病的人。”
我知道他不会那么随便地跟我交朋友,于是我说:“我猜你是脑袋有病了。”
他用手戳戳我的胳膊,说:“这次你不要笑我了,因为我昨天晚上去看医生了。他说我有高血压,不能弯腰太狠,否则,血会一下子涌进我的脑袋,我会死去。到那时,你想骂我也骂不着了。”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过来又紧握住我的胳膊,说:“别告诉麦克。”麦克就是我们的老板麦克德尔先生。一次,这儿的一个人说了些麦克的事,让我感到好笑。他说麦克是西蒙?里格利试图效仿的人,但他没有机会,因为他的心太软了,跟麦克完全比不了。
“要是麦克知道,会解雇我的,我必须要工作下去。” 杰默尼说。
就在那时我脑中冒出了个主意。在我仔细考虑了之后,我感觉这主意很好。
我想:或许他说的比实际的情况更糟,我正希望如此。我对他说:“我不会告诉麦克德尔的。”
当吹下班哨的时候,我去了麦克的办公室。他正在低头看报纸。
我对他说:“我是一个有病的人。”
他停止了看报并将椅子转来转去,说道:“你看上去壮得像头牛,有那么多的活要干,我们是生不起病的。”
我说:“我确实得了高血压。医生说我要万事小心。我再也不能弯腰太狠了。还可能会中风。”
这时他放下了报纸,站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象牙’,自己当心点儿,你是个好人,这种时候我们可不能失去好人。我看看能不能给你找点儿轻松的活儿干。”
当然,他没有给我找,但他也没有解雇我。这就是杰默尼的错误所在。杰默尼不知道像我们这样强壮的老人是不会被解雇的,表面上是为了我们好,让我们能够工作赚钱,实际是因为我们不像年轻人那么值钱。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做得非常精明。我给在丹佛的外甥写了封信。当我死的时候,我的外甥是我那一万美元保险金的既定继承人。我告诉他我很快要去他那里住,如果他不告诉任何人关于我去的事,他将得到一千美元。我了解他,为了一千美元,他会做任何事情。
我做的另—件事也很精明,确实是。我拿了一把锤子,从我新装的义齿上打掉一颗。然后我到处走动,使人们相信我为此非常恼火。每天我都到处转,把那颗坏牙给我能想起来的每一个人看。我让人们感觉到,因为我的义齿坏了,而杰默尼的则既白又平,为此我十分生气。
他们都笑我,因为他们知道,为了我的义齿,我花的钱比杰默尼多。不管怎样,他们总是站在杰默尼那边。他对此倒是不以为然,我猜他是因为病得太重了以至于不愿再斗了。我也不管他怎么看,因为当我的精明事完成以后,杰默尼将不再存在了。
我一直在等待的那天晚上终于到来了。就在吹哨之前,麦克进来说:“你们两个最好干到半夜。我们这个部门落后了。给我干吧,以后我会让你们休息的。”
我在想,加班能换来我的永远休息和那一万美元,当然值得。
当杰默尼出去喝啤酒、吃三明治的时候,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了。我有一百零八点九四美元,是前一阵儿从银行取出来的。我从食品柜里把钱拿了出来。然后,将我的蓝色套装放在提箱里便急忙往回赶,以便能在杰默尼之前赶回去。当我到达时,我明白我有足够的时间。没人看见我进来。这里除了看门人每小时来转—次,就只有杰默尼和我两个人。
那是我最为精明的时刻。我拿了一根绳子,在通向卫生间的门槛上结了一个大环。
卫生间在排字间的角落里,排字间在我们隔壁,有一些活动的台阶可通下去。
隔壁的房间比我们的房间低约三英尺,所以要到卫生间的话,杰默尼和我过去都是要绕着排字间走过去。但是在我们做了一些活动的台阶后,我们就可以穿过墙上的一个洞过去,这个洞本来是为了开一个门打的,但一直都没有完成。
这个洞上面有一个滑轮钩。当我把绳环固定在门槛上之后,我把绳子的端头穿过滑轮,沿着地板平放在地上,让它靠近我工作时所站的地方。然后,我迈过绳环将台阶拉出来。这样一来不管谁从那儿走下去,都会踩空的。当他走路的时候,如果我拉绳子的端头,绳环就会套住他的脚将他绊倒,如果我再使劲拉,就会将他头朝下地吊在半空中。
我知道杰默尼那天晚上会去卫生间,但我还不足以精明到计划出他去的方式。要不是我反应敏捷的话,我的全盘计划就被他毁了。因此他是要尽力地比我精明,甚至在他走上死亡之路的时候。
我们干了大概一个小时,互相之间一句话也没说。可能就是在这时,一滴铅水溅到了他的身上。总之,他在空中跳了一下,然后向卫生间跑去。我必须得赶快及时抓住绳子。
就在他跑着穿过门道时,我拉了一拉绳子,当我感觉到套住他的脚时,我跑了回去,同时拉着绳子不放。我向四周看了看,杰默尼?弗里茨被头朝下地挂在门下面,他一边踢腾着,一边发出古怪的声音。他到不了那个卫生间了,永远也到不了了。
我把绳子绑到钉在地板上的铁架上,过去看看那个大头朝下的人,那个将要变成我的家伙。然后我笑了。
这看上去很疯狂,但是医生告诉过杰默尼弯腰时要当心。好啦,他现在头朝下吊着,踢得绳子也在跟着晃动。我猜想要不了多久那家伙就会带着他那病态的脑袋去见阎王爷了。不过,我有四个小时要等,如果需要的话。他短小的胳膊也够不着门边。我在看着呢。
过了一会儿,我不愿意看他了。你知道那个嫉妒的老头干了什么吗?他只是把他的眼睛鼓了出来,费劲地看着我,但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我跟他开了一个最棒的玩笑,的确如此!他知道他将没有机会来报复。他知道我击败了他,但他一句话也没说。我和他都在等待着他脑袋里的那个东西消失。
没过多长时间,,终于不再抖动了。
我捏住他的手腕,感觉不到任何脉搏。的确,对于我和杰默尼,这就是最后的一次玩笑。
我割断绳子,将他放下,把绳子放到了提箱里。然后我把杰默尼拉过来放在地板上。那是我最为精明的时刻。我从嘴里拿出那副打破的义齿,掰开了杰默尼的下颌。
这比我计划的还要容易,因为这老家伙忘了戴他自己的牙,我就不需要再费心去想怎么扔掉它们了。我把我的义齿放到他的嘴里,推上他的下颌。然后把他拖到他将不再是杰默尼?弗里茨的地方,而变成“象牙”——也就是我。
我把他抱到大桶边上,在他的后面,一次让他向前一点儿,先是让他的头发,然后让他的头进入到那种能将他变成我的东西里。熔化的铅有许多用途,确实如此。
我就这样把杰默尼放在那里了。就是这样一个讨厌的老家伙,虽然他的医生告诉他不能这么做,现在却俯身于一摊熔化的铅之上,为他的讨人厌而付出了生命代价。他的两只脚仍然站在地板上,如果你要是看他的上半身,你就再也认不出他了。
我去丹佛时买了份纽约的报纸。他们把“我”死亡的消息登在了内页里,紧挨着“待聘广告”一栏。我气坏了,但又一想,有谁会去关心一个铸字间的没牙老头死了的事儿呢?
上面还有杰默尼的消息。报上说他看到我那样死掉,可能受到了刺激而有些精神失常,现在他失踪了,可能过几天才会露面。他们真的把他们在铅桶里发现的人称为是我。那里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些破碎的老牙齿。
然后我就去要我的钱。一万美元的保险金,但里面只有我九千。我外甥很喜欢这个主意,所以我决定要一直和他住下去,睡觉时床边上放支猎枪。索尔是我的外甥,他是—个精明的好孩子。
我告诉了索尔怎么给他们写信要这笔保险金。大约在那之后一周,有两个人开车来到这里。我听到索尔去开门,前面的那个人说他是丹佛保险公司的人,把我的支票拿来了。当他那么说的时候,我自己出来到了厅里。丹佛公司的人不会认识我的,我没有戴义齿,两个星期来还长了胡子,他们就更不会认出我来。总之,他拿来了支票,所以我出来想看看那张支票要放到哪儿。要知道索尔是个精明的孩子。
那个丹佛人不认识我,但是那个同他在一起的人肯定认识,因为他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突然把手铐套在了我的手腕上。然后他转过身去对另—个人说:“艾德,想一想这个大笨蛋吧!”
我十分恼火,也非常害怕地问:“想想什么?”
他说:“想想一个家伙笨到将他的义齿塞到另—个家伙的嘴里。”。
我说:“放开我。”但他使劲地拉着手铐,弄得我的胳膊生疼。
他接着说完:“塞进另一个家伙的嘴里,而那家伙的气管里一直就有另一副义齿,正憋得他要死!”
在那之后我知道了他们在嘲笑什么,我知道了为什么杰默尼要跑向卫生间去。我还知道了当他被头朝下吊起来的时候,为什么他一句话也没有对我说。杰默尼无法跟我说话是因为他快要憋死了。
矮个子那人对我说:“哎,你这个蠢货,如果你再等五分钟的话,你就根本不需要杀他。”
他用拇指朝那个高个子示意了一下,他们就朝索尔的前门走去,我跟在他们的后面,被手铐牢牢地铐着。